第49章

我朝他走去,幾步之外的馬路車輛喧囂,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薄灰色的風衣在夜風中飄袂,無聲無息的隔出一方特別的天地,我看着他,禁不住綻放笑靨,“酒會結束了,我們這也散了。”

他揉了揉額角,那眉間有着淡淡倦怠的模樣,語氣柔和:“總趕得及夜場。”他打開車門,我上車,發動機微鳴的聲音有如音樂,車窗半開着,微涼的風拂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我坐在副駕駛旁張望着。

“怎麼怕我迷路嗎?”他熟練的拐過一道彎,路徑很熟悉的樣子。

我忍不住側頭去看他,“難道不會嗎,你到F市沒多久呀。”

他淺笑。

呵,英雄無用武之地啦。

車沿着林蔭大道開着,路徑越來越人讓我不熟悉,終於車停了下來,我腳踩在地面上,枯枝和葉子發出柔和的擦擦聲,這裡的空氣令人神清氣爽,天然氧吧,我環顧着,從沒有到過這個地方,沒理由啊,我這老F市人還不如這個新進者。

“你確定我們現在尚在地球上嗎?”我環抱着雙手

柏銘濤揚起脣角,“確定,而且還尚在文明社會,走吧,還有一會就到目的地了。”

我和他並肩而行,前面是個山坡,從坡而下,一大片寬闊的綠色草地,宛如一塊特大的綠色墊毯,環繞着一座鏡湖,細細的波紋映照着星星點點的燈光,順着燈光而望,一棟紅色的木質結構的房子在光影中矗立。

慢慢走近,紅色的木房在交織出的光與影中絢麗幻變,安靜而又華貴,在燈光流水幻影徜徉,永遠都不要走到盡頭。。。。。

“等一等我的靈魂”我喃喃的囈語,在F市幾年我從未到過這片綠地,也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絕美的一處。

“這片綠地和湖水都是天然的,這些樹有百年的歷史了,這座“藍伯蒂”會所是在保護自然生態的前提下建造的。”

在繁華城市裡,這處離城市並不算遠的森林,居然沒被圈去做房開,真是僥天之倖!

“不知道能保存多久,要是有一天被開發了,就真的太可惜了。”這不是杞人憂天,在起步階段的國家,再美的環境有時候也要服從經濟,太湖,滇池,白馬雪山上了那倖存的200只金絲猴,人類有時候是最可怕的毀滅者。

柏銘濤的臉上煥出淡淡的光彩,“藍伯蒂是連鎖店,幾年前投資這裡時,特別協定,政府不能開發此地,包括它的周邊,而它也將在保留和維護綠化完好的前提下,有50年的土地使用權。”

也就是未來50年此處尚能完整保存,這個老闆雖然賺錢,但是太有良了,“藍伯蒂的老闆是什麼人啊?”

“英國人,有中國血統,據說是祖母那一輩。” 柏銘濤拿出一張卡,在門口印了一下,電子口紅光一閃,大門打開,這種是頂級會所定製式的,一旦額滿就不會再增加,我在雜誌上看過,卻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親臨。

“柏先生,樊小姐歡迎光臨藍伯蒂會所,”一個美麗的女子帶我們進入,內裡是最現代化的設計,英式風格中融合了中式的古色古香,精緻而雍容,設計最令人歎爲觀止的是角度不一的玻璃疊加而成的穹隆頂,一大幕的浩浩星空彷彿觸手可及,穿過一扇拱門,我們置身在湖水前,綠地上放着一張藤桌,兩把藤椅,一縷清香撲鼻而來,周圍環繞着一種不知名的花,長長的根莖上都只開了一朵,似白雪落於紅梅花瓣。

“這是什麼花?”我喜歡極了。

“伯蒂之花”很難養活,養活了也很難開一次花,今年居然開了,所以帶你來看看。

我雙手合十,“老天保佑,幸好開花了,否則我豈不抱憾終生。”

我的表現頓時把柏銘濤逗樂了,他眼底含着深邃的笑意。

我帶着對新生事物好奇的雀躍,悄聲問柏銘濤:“你會抽雪茄嗎。”

“怎麼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我沒見人抽過啦,雜誌上經常形容雪茄是,讓雪茄體面的死去,很有生命尊嚴的感覺,而且還說,如果氣定神閒的抽吸,甚至可以感受到卷搓它的古巴女人,是哀怨還是快樂,是冷靜滄桑還是生機勃勃。。。”

無聲笑容在柏銘濤臉上一點點擴大,一貫淡然從容的神情此刻鮮活起來:“你果然是做廣告的,對廣告詞沒有一點抵抗力,很專業也很敬業。”

我翻眼睛,這是褒獎我呢怎麼聽起來有些失調啊。

服務生奉上兩杯清水,“樊小姐,請先喝杯水,您第一次到本會所,想點些什麼?”

“給她一杯伯蒂之星,然後拿一支雪茄來。”柏銘濤說。

我兩眼放光。

柏銘濤很熟捻的從雪茄盒裡取出一支:“我在國外留學時抽過,不過在中國雪茄被賦予的更多是外在的東西,它之所以廣受國人所推崇,是因爲抽雪茄被塑造成權威、奢華的象徵,代表了某種生活層次,而實際上雪茄在國外因爲不健康點被禁止過很長時間,它的氣味和本身不太利於健康,據說對性格也有影響,一支雪茄所含的尼古丁遠比香菸要高得多,所以雪茄的煙霧是在嘴裡繞一圈就出去,不能吸進肺裡,但是煙霧中的焦油會侵蝕到牙齒的琺琅質,在牙的表面留下痕跡”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猶如看一個好奇的將會去嘗試某些壞事情的小孩,“雪茄的煙霧通常要朝上噴,以便聞到香氣,但是眼睛---心靈的窗口就遭殃了,想象一下被柴火薰眼的感覺。”

我的頭敲在藤桌上,什麼意境都揮發了,此刻我對雪茄沒有一丁點兒興趣啦,“我錯了,我不該受到廣告引導的,你千萬別抽了,否則我會很內疚的,這簡直和下毒毒你沒什麼區別。”

柏銘濤深亮的眸子裡掠過若隱若無的笑痕,“這藥下得有點猛了,我收回一半。”他幽默的說,我暈!

“好,現在鑑賞藝術講座開始。好的雪茄從來都是手工製作的,從種植菸草開始共計222道工序,一支上好的雪茄,在打開包裝紙後,油褐色澤,放於鼻端,能嗅到一股香甜的菸草味道。”他拿起雪茄剪,從容不迫的在前端雪茄主幹的3/4處將雪茄剪開,雪茄散發出菸草特有的香味。

他把雪茄特有的火柴遞給我,“劃開。”他說

幽藍的火焰在我手中靜靜的閃耀,他橫拿着雪茄,將尾端以幾何角度傾斜,湊近火苗“雪茄要先預熱一下,”他緩緩的旋轉一週,藍色的火焰在他沉斂的臉側投下一道神奇的陰影,將他成熟的男人味襯托的更加濃烈,他的周身聚集着一股氣場,我有些好奇,要怎樣才能練就到柏銘濤的這等修爲和魅力。

雪茄從邊緣至中央均勻開始地燃燒,香氣撲鼻而來,他轉過頭來微笑着說,“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彎腰去一面點一面吸,這樣不但有失風度,而且還會吸入雜氣和熱流。”他輕吹了兩口,將雜氣和熱流吹散,然後把煙支轉動了一個角度,吸入一口,他將雪茄放在菸灰缸邊,“雪茄大多數時間都是端在手裡的,就像王者的權杖,現在它會慢慢的燃燒至熄滅,這就叫讓它體面的死去。”他的聲音在濃郁的香氣中一點點散開,低迴縈繞。

我垂下眼簾,撐着下顎看着雪茄,好一會才輕輕的說,“太華麗了,真的是一支雪茄,一場秀了。 ”

“小姐,您的伯蒂之星,先生,您的冰酒。”

藍得像海一樣的飲料,耀眼奪目,看着就已經是種享受,杯身有晶瑩的水滴滑落,從杯壁匯到桌面。

柏銘濤說:“拿起杯子看下杯底。”

我拿起杯子水滴彙集杯底,凝成了一朵伯蒂之花的花形,好精巧的妙思,我笑了笑,聲音裡充滿自得其樂:“今天應該叫愛麗絲夢遊格洛部仙境。”我喝了一口飲料,抱着杯子愣怔了1分鐘,然後我擡起頭來以一種壯士斷腕的果決問柏銘濤:“你車上有杯子嗎?”

他又驚訝又困惑還帶着一點抑不住的笑意回答:“沒有,你要做什麼?”

我萬分痛惜的抱着杯子,“不能打包。”

柏銘濤嗆咳了一下,彷彿被嚇到。

我們倆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好玩的,平靜的,戲謔的,複雜的,堅持的。。。。終於柏銘濤按下按鈕:“拿一瓶礦泉水給我。”

礦泉水的瓶子正好是杯子的大小,柏銘濤把瓶中的水倒在綠地上,他拿着雪茄一旋身站在我身側,”動作快。”他耳語。

我把飲料往瓶子裡倒,肩頭顫動,撒了少許在手上,“好了。”我聲音含混,柏銘濤接過瓶子,將它揣入了風衣口袋,無跡可尋。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把頭埋進臂彎裡悶笑。

風很柔和,帶着青草和樹葉的味道,時間在難得的閒逸和靜謐中消磨。

起身離開藍伯蒂時,我扯了扯柏銘濤的袖子,“我們真就這樣走啊?”我純粹屬於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柏銘濤揚眉輕笑,“賭一賭看是否有好運了。” 居然是一派灑然。

好吧,既然大BOSS都敢賭,我這小角色沒理由不奉陪。

走到藍伯蒂的大門,人們說好運是降落在有準備的人身上的,顯然,我們屬於沒準備的那一類,就在臨門只有一步的時候,

“請留步。”清脆玲瓏的聲音響起,美女接待員止住了我們的腳步。

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我一步站到了柏銘濤的面前,渾身的汗毛因爲高度緊張全立了起來。

“柏先生,樊小姐,我們藍伯蒂的總裁想見你們,請”她的姿勢恭敬卻不容拒絕。

跟隨着她走入了一間套房,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房子中央,約莫三十一,二歲左右,一頭銀灰色的頭髮,高挺的鷹鉤鼻,典型的英國人,很難看出他的中國血統,我走近他,我們的視線在一條直線下相碰,他的那雙眼睛是驚人的藍與灰錯綜的色彩,無盡的深邃,迷人之極。

“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他的中國話說得非常好,一舉一動中散發出英倫氣派。

“哪裡,很榮幸見到您,不僅僅因爲您是藍伯蒂的總裁,更重要的是您是英國人。”

我伸出手與之相握,廣告界裡有一句最爲經典的座右銘----不要驚慌,即使面對最不利的情況,也要想辦法將談判桌的局勢徹底調轉。

藍伯蒂總裁露出淡淡的笑容,帶着某種倨傲的探詢。

“因爲英國人有一項全世界都值得的學習的優點,當年英國首相麥克米倫在聯合國發表重要演講,赫魯曉夫脫下鞋子拿起鞋子大敲桌子抗議,麥克米倫竟心平氣和說:";我要求傳譯員把這個也傳譯出來。學的就是這份氣度!”

藍伯蒂總裁湛藍的瞳孔頃刻間變深,先前淡然而隱隱倨傲的表情被激賞所取代,他的目光投向我身後,交換着某種我所不瞭解的信息?

我看向身後,一抹明亮的笑意從柏銘濤的嘴角一直延伸到瞳孔深處,簡單明澈的,一種純然發自內心的快樂在他眼底涌動,象是要濺出來,我睜大眼睛,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我錯過了什麼嗎,我退到他的旁邊。

“艾迪。格蘭恩,柏生在英國時的同學,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藍爵。”

今夜實在是精彩紛呈,讓人應接不暇,我的眼睛切向柏銘濤,他迎視着我的目光,灼烈燦爛的如同彙集了天地間的星光燈火,又如同黑夜裂開,無限的光能在他眼底間升騰涌動,我別開眼睛,“藍爵,這個名字充滿了英國象徵.”

藍爵走到酒櫃取出杯子,他的笑容裡帶着一種狡黠,“藍爵這個名字是在大學裡起的,柏生在大學裡也有一個名字,你猜的到嗎?”

猜得到嗎,我猜得到的話明天就去買體彩去了,20注獨贏,獎金有一個億呢,我扯出一個浮光掠影的笑:“我只知道東邪西毒,南帝北丐,”電光火石擊得我頭皮一陣緊縮,“藍爵,柏帝。”我的眼睛直達天花板,“藍伯蒂,不要這麼波瀾壯闊吧,小秘密可以怡情,大秘密足以害生啊。”

一片詭異的靜泌,藍爵手中的杯子滾落在地上,幸好鋪的是一層厚厚的地毯。

“中國人真神奇。”藍爵感嘆,“我有四分之一還是五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可是我卻從來體會不到中國人的這種神奇感應。”他拿起酒杯,遞給我和柏銘濤,“樊小姐,藍伯蒂的誕生,取決於一個思想,未來的奢侈品是什麼,在消費力瘋狂增長的情況下,緊俏的,稀有的,昂貴而備受大家所青睞的,那將是些什麼,定製時裝,高速汽車,還是限量手錶和酒,我和我朋友覺得應該都不是,未來的奢侈品定義是,綠色的環境,寧靜的時光,閒逸的空間,這就是藍伯蒂的起因。”

我瞥了他們一眼,很嚴肅正經的說,“我想打包一杯伯蒂之星是顯然是不夠的了,我覺得至少還應該再帶走兩包甜點。”

全場呆若木雞,我揚起下顎。

柏銘濤不理會藍爵的目光,他象是突然對屋子裡的那對沙發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藍爵用手擦擦額頭,“我國有句諺語,你不能使一個吃飽的人憤怒,樊小姐,原來你還沒有吃飽。”

我大笑,胸口的那一點鬱氣一掃而光。

英國人的文化有張有弛他們的幽默與機靈已融進骨子。

藍爵斟酒,他舉起酒杯“敬樊小姐。”

柏銘濤舉杯,“敬伯蒂之星。”

他們倆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清楚可見這倆人眼中有種意味深長一閃而過。

我搖頭,“格局太小,我們這也算是跨國之宴吧,怎麼也得和國際掛鉤。”他們倆洗耳恭聽狀,

我舉杯:“願世界綠樹成蔭,股票全線增長,中東從此和平,牢記三個代表,當然最重要的是--中英相處友好。”

他們倆哄聲大笑。

這一晚可謂盡興,一直喝到凌晨5點才隆重退場,說隆重之意,是因爲我又A到了一件好東西,藍伯蒂的杯子,那個水滴下去會彙集成花形的精巧至極的杯子,我抱它,一直開心不已的笑着,翻來覆去的愛不釋手,藍爵送我的時候還說什麼來着,“一個能讓人真正笑的女孩,是應該縱容她點的。”我微醺,英式的恭維真的是熨貼舒心。

柏銘濤沉穩的開着車,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分明是一種感嘆,“你準備今天都不放下那個杯子了。”

“嗯,我要把它放在牀頭,日光下肯定更漂亮。”

柏銘濤但笑不語。

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我的眼睛終於從杯子上移開:“柏臺,你會調製伯蒂之星嗎?”

“那是雅蒂的獨門絕招,從不外傳的。”柏銘濤回答。

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還以爲可以有第四種選擇,不過,即使傳了你也肯定不會。”今夜的氣氛和微醺讓我逾越了分寸。

柏銘濤只是微笑着,語氣極軟:“唔,爲什麼?”

“因爲你生活的環境肯定是那種,張媽王嫂,一個姓的代號,服侍你7,8年你都不知道人家全名叫什麼。”

柏銘濤搖頭:“樊玲,你這是英式嘲諷。”

我得意洋洋的回敬:“不及柏式雙關強大。”

路上很靜,天色已一點點的透明起來,天際有幾點微光,照在路上和路燈一道,把道路染得發亮,車開在上面似乎都會濺起漣漪,今夜真的有恍然如夢的感覺,我向後仰閉上雙眼,懶洋洋的說 “這差點成爲我生平裡最糗的第二件事。”

“第一件最糗的事是什麼?”耳邊傳來詢問。

睡意微微襲來,我朦朦的回答:“我去赴過一個網約,他沒來。”

我的身子被震得一晃,

柏銘濤閃過的車輛成爲車前鏡裡的一個小小的光點。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節要到了,大家記得吃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