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上,傅寧回到炅寧宮,日昭早在那裡等着。見了他,矜持地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說:“朕祭天回來帶給你的。”

傅寧一怔,遲疑地打開一看,卻是整整的一箱衣服,各式各樣的料子,全是黑色,外套中衣褻衣都有。看此,傅寧面目扭曲,這小子,送衣服給他幹什麼?偷偷瞄了日昭一眼,見他緊盯着自己,面上淡淡的,眼中卻射出期待的光芒。咬牙暗咒了日昭無數次,卻露出意外驚喜之色,恭敬地說:“微臣謝皇上恩賜!”

日昭見他歡喜,十分高興,親自下座挑了件斜領寬袖的絲衣給他:“換上這件看看!”

傅寧呆着臉接過日昭手裡的絲衣,不確定地問:“現在?”

日昭頷首。

傅寧見日昭神情興奮的緊盯着他,混沒有避開的意思,想轉身,又覺得着跡,只得僵着身子慢慢將衣服除下,套上那件絲衣。

日昭一旁看着傅寧低頭將自己挑的衣服換上,動作僵硬,面上微紅,順貼的絲衣隨之慢慢裹上那仍帶着昨夜歡愛痕跡的修長身軀,那不甘不願的樣子在燈下竟然覺得說不出的嫵媚可愛。心中大動,血脈沸騰地撲過去。

傅寧不敢躲閃,任日昭抱住,俯視着他,神情古怪。日昭正要吻他,嘴上一鹹,他疑惑地一拭,看着手上鮮紅的血跡,慢慢看向傅寧。傅寧很端莊很正經地說:“皇上,你流鼻血了。”

江澄觀悄步上前,將空了的奶子續上。今天皇上也不知怎麼了,才一個上午就喝了兩壺奶子,真是從來沒有的事。且神情恍惚,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想着想着不知爲何臉就紅了,猛喝奶子。他心裡正嘀咕着,冷不妨日昭喊他:“澄觀!”

他一驚,急步上前,低腰恭聲說:“奴才在。”

日昭叫住他,卻不說話,在殿中踱了幾個圈子,咳了下才說:“傅將軍一般什麼時候沐浴?”

江澄觀偷眼看他,爲難的說:“傅將軍沐浴一般不定時,天氣熱就早些,平時大都是晚飯後。”

日昭頷首,踱了幾步,轉身負手說:“知道了。”

傅寧跨進這間暖溼的、瀰漫着絲絲白霧的屋子,對身後的小順子擺擺手,小順子欠身後移,關門退出。

小順子離開,屋中只剩下傅寧一人,他不再客氣,大步向屋裡的浴池走去,邊走邊解身上的盤扣,將衣服一件件隨意拋下。他和時下的高官巨宦不同,沐浴時不喜人侍候,也率xing慣了,向來當屋裡放衣的屏風是擺設。除下身上最後一件褻衣,他囧身縱入熱騰騰的水中,舒服一嘆,自在地洗擦自己的身子。

屏風後的日昭看着傅寧愜意滿足的表情,不由地暗吞口水。才驚覺和傅寧一起年餘了,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真實自在的一面。

傅寧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偷窺,輕哼着歌,用力一部分一部分洗擦自己。水珠從他身上一滴滴掉下,在水面盪開一圈一圈漣漪。他結實健壯的身子瑩潤着水光,在燭光的照射下,是自由自在、全無造作的另一種風情。

日昭一顆心蕩呀漾呀痕呀癢呀,恨不得伸出無數隻手撫在傅寧身上。眼光貪婪地緊隨着傅寧的動作移動。見傅寧洗擦了上身,手滑下,伸入水中的囧囧,登時熱血上衝,用力貼向屏風的縫隙。哪知傅寧偏偏在此時移了一下身子,恰恰擋住了他的目光,日昭急了,更加湊前屏風,想要看得清楚點,卻不料太過用力失了平衡,轟然巨響中,整架屏風壓着他一起倒在地上。

池裡的傅寧擡起頭,驚怒地喝問:“誰?”

待看清從地上掙扎而起的是誰後,不由得失聲喊道:“皇上?”

日昭狼狽爬起,見傅寧立在水中呆若木雞,心中不禁羞怒,又忍不住好笑,慾火心火一起上來,和衣踏入水中,大步走向傅寧,將傅寧推倒在池邊,手放在傅寧兩側,上身壓了上去,眯眼說:“你在暗笑朕?”

傅寧赤囧的後背緊貼着冰冷的大理石池邊,望着壓在上方的少年,暗皺了下眉,再次發現被一個比自己小、比自己矮的人壓在上面實在是太不好受的事情。他慢慢搖了搖頭。

日昭看着他原來適意愉悅的表情在眼前斂去,目光沉下來,伸手溫柔地挑開幾綹緊貼着傅寧鬢角的頭髮,捧着傅寧的臉,親下去,仍是如往的粗魯。

日昭合上手裡加了硃批的摺子,把它放往一邊。看看手旁還剩着十來份摺子,暗暗嘆口氣,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他昨天接到前方加急傳回的軍報:南越撕毀和先帝訂下的“長濟和約”,於月初侵佔了長州和濟州,原駐守軍潰不成軍,敗逃化州。他急召幾個心腹大臣直議到深夜,稍後沒有休息,批摺子到現在。一天一夜未睡,任他年輕體壯也覺得有點吃不消。

腳步聲悄近,一雙手放在他肩上,不輕不重的按摩着。日昭舒服的輕嘆,吩咐:“澄觀,再往右邊一點。”江澄觀應了聲是,將手移到那裡,用心按着,邊輕聲勸道:“皇上勞累了一天一夜,也得歇歇纔是。太后曾告誡奴才,務必要留心皇上的身子。”

日昭擺擺手,江澄觀馬上噤口,專心地幫日昭按摩。日昭閉眼享受,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直身子,問:“今天是不是十五?”

江澄觀回道:“是。”

日昭一跳而起,徑直走向殿角。他一問日子,江澄觀已知何事,忙緊跟在後。日昭在殿角刻着一道道標記的圓柱旁停下,貼靠上去。江澄觀趨前用尺子貼着日昭頭皮在柱上輕輕一劃,笑得滿臉開花:“恭喜皇上!皇上又長高了!”

日昭轉身一看,柱上十數道記號中,最新的那道比最下邊的整整高出半隻巴掌的距離,滿意的點頭:“嗯,朕這年來是高了許多。看來喝奶子還是挺有效的。”

江澄觀諂媚地說:“是啊,照這樣下去,皇上很快就比傅將軍高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日昭的臉色馬上沉下來。江澄觀暗中叫糟,知道自己一時口疏,拍馬屁拍到馬腿上,連忙彎腰說:“臣再給皇上添些奶子。”躡步到案前續上一碗奶子,恭敬地退往一旁。

日昭冷哼一聲,滿心不悅,冷着臉坐下,依舊翻看案上的摺子。只是心神不寧,眼裡看着奏摺,腦中浮現的卻是傅寧高挺俊撥的身影。越看越煩,鬱躁地一把將案上的摺子掃在地上,站起來,在殿中亂踱着步子。江澄觀苦着一張臉,杵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日昭轉了幾個圈子,擡頭一望,窗外金烏西墜,暮色漸沉,心情突好,笑道:“這個時辰,傅將軍應已用過晚膳,快要沐浴了吧?”

“皇上!”

日昭悻悻然從屏風後踱了出來,瞪了傅寧一眼,甩袖而出。

傅寧恭敬地送他出去,仍不放心,親自將門關上,檢視一遍,這才囧囧沐浴。浸在熱騰騰的水中,想起日昭近日所爲,頭痛不已。這小皇上似乎偷窺上了癮,天天跑來匿在一旁偷看他沐浴。也不想想,這空蕩蕩的浴室纔多大的地方,能藏得了人麼?身爲皇上,沉迷於這等囧賤下流之事,被人撞破也不羞愧,更不收斂,還要幾次三番的重施舊伎,根本就是樂在其中的樣子!他恨恨甩下毛巾,穿上衣服。

日昭惋惜地將眼睛從壁上的小孔挪開,踱出暗室。守在門旁的江澄觀悄沒聲息地跟在他身後,稟道:“皇上,傅將軍在正廳等侯。”日昭頷首,步向正廳。寧貴人正在廳裡和傅寧他們說話,見他進來,便住了口,和衆人站起行禮。

日昭閒適地在椅中坐下,含笑說:“剛纔聽你們提到明華,怎見了朕就不說了?”

寧貴人溫言說:“明妃娘娘冒了風寒,我打算明兒一早就去明華宮請安,所以就叫他們早作準備。”

剛纔日昭提起明妃雖然神情極其和煦,衆人卻知,自明妃從鎖春宮出來日昭就一直沒有翻她的牌子,只要不是蠢人也明白,對上次明妃和傅寧私通的傳言,日昭臉上擺得好看,嘴裡說得好聽,明面上不責怪,實在往心裡面去。傅寧和寧貴人都與明妃交好,見此自是暗中着急,又不敢明提,只有迂迴地幫她。

日昭一聽,怔了怔,問:“明華冒了風寒?嚴不嚴重?”他雖然查明傅寧和明妃是被容妃陷害,兩人確實清白無辜,不知爲何心裡卻一直介意,對明妃便不如以往般愛惜。

聽他一問,寧貴人答道:“明妃娘娘已臥牀三天了。我前兒去,聽太醫說,還要調養一段時日纔好。”

日昭聽了,淡淡說一句知道了,站起來。傅寧默然尾隨其後,進了房,日昭毫不客氣的坐在牀上,拍拍旁邊的位置,傅寧就着他指的地方坐下,有意無意間卻隔了一隻手臂的距離。日昭一皺眉,用力將他拉近緊貼着自己,深深望着他。

傅寧沒有和他對視,目光低垂,落在地上。

日昭不悅,挑起他的下巴,粗聲說:“看着朕!”

傅寧平和地擡頭看他。

日昭巡視他,傅寧神色坦然的和他對望。見此,日昭犀利的眼光漸趨緩和,慢慢的帶了絲茫然,囈語般說:“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你曾用那麼冷冰驕傲的目光看我麼?”

全無印象,傅寧搖頭。

他居然不記得此事!日昭怒氣漸生,他那麼銘記在心,他居然不記得?!正要發作,想到兩人好不容易纔和好,又忍住了,慢慢露出笑容,輕佻地在傅寧脣上咬了一口,說:“不過你現在可真是乖乖聽話得緊。”

傅寧的嘴角抿了抿,沒有說話。

日昭用拇指輕輕撫過傅寧的脣,沉思的看着他,突然說:“傅將軍,你現在的xing子和以前比可收斂多了。”

傅寧低頭:“皇上英明睿智,臣甘心折服,不敢放肆。”

他雖然從頭到到腳一付服貼的樣子,日昭又怎相信他會甘心臣服,時勢所迫而已,若自己不是皇上,這樣對他,哼,只怕早被他宰了吧。但不可否認,見傅寧服低稱小他的心情好得很。雙手一用力,將傅寧拉到懷裡。傅寧沒有反抗,僵硬的伏靠在日昭的胸膛上。他身材遠比日昭高壯結實,只靠了一會兒,日昭已感吃不消,忍不住皺眉,傅將軍若和明妃般嬌小多好!又不禁暗暗生氣,恨傅寧長得比他壯,惱自己長得不如傅寧高。

上身痠軟,又捨不得放開傅寧,只得拉傅寧一起倒在牀上。手如常般伸到傅寧頸後,想要讓傅寧的頭偎在自己肩上,轉念一想又改變主意,整個人靠過去,在傅寧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蹭了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嗒拉下來,他勞累了整天整夜,此刻靠在傅寧溫暖結實的胸膛上,聽着傅寧規則的心跳聲,只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安心,勉強和傅寧扯了幾句,口齒漸漸模糊,片刻已甜甜的進入夢鄉。

他睡得舒心,傅寧卻一肚子的怒火,他的胸膛向來是周若梅的專囹,此時日昭靠在上面,彷彿自己心中聖潔的一角也被日昭侵入沾污似的。強忍住踹開日昭的囧囧,眼光下滑,見日昭嘴角微翹,睡得正香,再也忍不住,粗魯地扯着日昭環在他腰上的手,想把他推開。日昭不適的皺眉,抗議似的扭了扭身子,手纏得更緊。傅寧咬牙切齒,卻不敢真的弄醒他,只有頹然放手。

靜臥在牀上,傅寧呆呆望着帳頂,沒有絲毫睡意。難道就一直這樣下去嗎?做別人的禁臠,任別人奸囧侮辱?可是再不想又如何?能違抗嗎?敢反抗嗎?有辦法抵抗嗎?那人是天下最尊貴的帝王呀!他又淒涼又悲憤又自傷,腦中如走燈花似的一會兒想到日昭,一會兒想到父母,一會兒想起妻兒,輾轉反覆,一夜無眠,到凌晨才模糊睡去。

真溫暖舒服!日昭呢喃着將頭往傅寧身上蹭了蹭,張開眼來,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傅寧溫熱的胸懷,伸了個懶腰,拉開帳子,伸腿下牀。穿戴好朝服,又忍不住趨回牀邊,彎腰去看賬帳內的傅寧。傅寧仍然未醒,手放兩側,正正規規的躺着,眉間一股淡淡的悒鬱。見此,日昭原本歡快的心情低沉下來,他慢慢在牀沿坐下,伸指輕輕把傅寧的眉頭舒開,低不可聞地說:“原來你這樣不快樂嗎?”

激烈的咳嗽聲不絕於耳,牀上半坐的人兒用絲帕緊緊捂住嘴,咳得死去活來,另一隻緊抓着錦被的手已用力得泛白。站在牀邊的桃月擔心得幾乎哭出來,急急地將手中的藥遞給明妃,顫聲問:“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明妃又咳了許久,才擡起頭對桃月勉強一笑,微弱地說:“我沒事。”伸手接過桃月的藥碗,病中無力,手一抖,險些灑倒。桃月眼捷手快,捧住藥碗,細心的喂明妃喝了,扶她躺下,蓋上被子。然後柔聲說:“請娘娘安歇。”垂手退往一旁。

明妃點頭,閉上眼睛,只會兒又打開,幽幽說:“桃月,皇上還是沒有消息?”

桃月的眼圈泛紅,輕輕說:“娘娘請安心。皇上政務繁忙,想是仍未得知娘娘身子不舒爽的事,若是知道了,自是會前來問候,娘娘請不要爲此掛心。”

明妃緩緩闔上眼睛,眼淚輕輕沿着眼角滑下,輕輕說:“已這麼多天了,他怎會不知,想是……想是……”她流淚,將頭偏往裡牀,沒有說下去。

桃月急惶地說:“不會的!不會的!娘娘請安心……”

“皇上駕到!”

明妃霍然回頭,英朗的少年恰恰從門口邁進來,那一絲掛在嘴邊的微笑遠比冬日的暖陽更耀眼。她怔怔看着,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到那少年走到牀邊,她才反應過來,掙扎着要起身行禮,日昭一把按住她,柔聲問道:“明華,怎樣,身子較好了沒有?”

明妃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中又酸又澀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猛然投身於他懷裡,緊抱住他,哽咽着說:“皇上!妾妃好開心看見皇上!妾妃沒事!”

日昭抱住她溫軟的身子,望着她蒼白的病容,想到她剛纔望見他時掩飾不住的驚喜,更念及以前曾經對她的柔情歡愛,心軟下來,笑道:“朕這些日子沒盯住你,你就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真是討打!”輕輕打了明妃一下。

見他重施以前和她在閨房時常鬧的小動作,明妃又悲又喜,哇的一聲哭出來,因上次被陷害後一直擔憂驚怕的心情終於鬆懈下來,抱着日昭只是不放。

日昭輕嘆一聲,撫着明妃的頭說:“真拿你沒辦法!澄觀你過來!”

江澄觀應了聲是,走了上來,輕輕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梳妝檯上,和臺上原來放着的禮物擺在一起。

日昭擁着明妃,指着臺上的東西對她說:“這一盒是江南進貢來的川貝養音膏,對咳嗽最是有效;那三盒是正宗江家出的阿膠,女人吃最好。有什麼需要的,不要怕勞煩下面,只管叫他們弄去。”

明妃埋入他懷裡,連連點頭。

日昭又待了好一會兒,撫慰了她一番,才帶着江澄觀離去。

明妃癡癡望着日昭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見才收回目光,轉頭望向梳妝檯上放着的東西,心中不知怎地一酸,怔怔流下淚來。那堆東西中,除了日昭送的,另一部分,是炅寧宮送來的,聽說還是傅寧親自叫人置辦的。想起傅寧,她的心又跳起來,心中一片茫然。她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中,她更愛誰。只知道不管見了哪個,她心中都說不出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