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的吳大伯，今年六十八了，身體硬朗，待人熱情大方，美中不足的是太愛面子，太愛顯擺炫耀了。
冷戰了多年的小女兒，好不容易前段日子給她打了一個電話，不鹹不淡的沒說幾句，可他卻歡呼雀躍地見人就說“我女兒將接我去美國住咯”。
他那研究生畢業的兒子只是一個設計部的總管，只是一個高級白領，可他逢人就到處宣揚說“我兒子是企業老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頭”。
聽的人只好似懂非懂的恭維到“哎呀，真了不起！”
俗話說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的兒子也和吳大伯一樣的虛僞和虛榮。聽到他人的奉承後，也不急於辯駁和指正，將錯就錯，讓耀眼的光環始終照在自己的頭上。
有時出國學習，他總是第一時間告知父親。當然，並不是說他有多麼孝順。而是臭味相投，他最瞭解父親的心思。想給父親提供炫耀的素材。
殊不知，出國有什麼好顯擺的？
早在九十年代初，因爲工作需要，流水線上的工人奔赴日本、韓國、德國等的都大有人在。
所以，在今天，你兒子能出國並不能有效的證明你兒子就是多麼多麼優秀。
他兒子娶了個上海姑娘，是郊區的。他們夫婦倆至今還擠在一個不足十平米的棚戶區，廚房，廁所都公用的。
可吳大伯偏偏要吹噓他的親家多麼稀罕他的兒子，又是送車，又是買房。
因爲兒媳不習慣農村的生活，吳大伯的兒子已經四年沒有回家了。
聽說兒子今年將回來過春節，吳大伯高興得三個月前就奔走相告了。於是，全村的人都知道吳大伯的兒子今年將回家。
可是，臘月裡，眼看着別人都大包小包的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家，唯獨不見自己的兒子回來。
左鄰右舍每每碰到吳大伯就問：“你兒子回來沒有？”最後，吳大伯都有些不敢出門了，因爲實在沒有好意思說“還沒呢。”尷尬極了。
吳大伯天天與人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談天說地，其實，明眼的人都知道，他是在等他的兒子。他多麼希望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子能奇蹟般地出現在眼前。
太陽下山了，一陣北風吹來感覺冷颼颼的，槐樹下的人不禁縮了縮脖子，然後，陸陸續續地起身各回各家。
不一會兒，便燈火四起，炊煙裊裊。
吳大伯總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他似乎在翹首期盼着什麼。
吳大伯的老婆今年六十五，精明能幹，只可惜是一個啞巴。
吳大伯回來時，她正在廚房忙碌。她一邊比劃，一邊“啊，啊”的叫喚，也許，是質問吳大伯爲什麼那麼晚纔回來。心情不好時，吳大伯就懶得與她比劃。
在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家裡，偏偏還一個啞巴。所以，外向的吳大伯倍感寂寞，也就特別希望兒子能早點回來。
於是，吳大伯只好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催促，可兒子給他的答覆就一個：“很忙，過年纔回。”
終於到了大年三十，於是，他一大早就比劃着要老伴中午多做些飯菜。
然而，當下午一點，還沒見人影時，只好又打電話去問問到哪了。
當對方卻被告知，仍在上海時，一剎那，吳大伯像被人從上到下的潑了一盆冷水。
於是，他有些生氣的揭掉蓋在每盤菜上的碗，示意老婆開飯。啞巴老婆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吳大伯一邊吃，一邊想，那小子太不懂事了，聽聽這不絕於耳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人家都去祠堂敬神了。而他倒好，自己還在上海，沒有動身。
因爲等着他去敬神，所以，家裡早早地燒好水，準備好一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六點五十，天已經都完全黑了，甚至，有些人都吃了年夜飯了。兒子一家才姍姍來遲。
唉，回來就好！
吳大伯強忍住心中的不滿。招呼兒子去了祠堂後，又比劃着叫啞巴炒菜了。
因爲兒子多年沒有回家，啞巴準備了十多個兒子最愛吃的菜。
品着家鄉的米酒，吃着傳統的家鄉菜，能和兒子一家圍坐在桌前吃飯，吳大伯說不出的自豪和開心。他特意挨着兒子坐，因爲他有好多話想跟兒子說，也有一籮筐要問的。
可吳大伯剛要張口，兒子要不就接電話，要不就聽到微信的鈴聲後，對着面前的手機劃來劃去，或發微信，或看微信，或忙着搶紅包。反正，眼睛就離不開那部手機。兒媳也一樣。
只有不滿四歲的孫子在低頭往嘴裡扒拉着飯菜，可孩子聽不懂大伯的土話，也就無法溝通交流。
見此情景，吳大伯心寒至極。
心想，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着你們回來，不就是想見見你們，不就是想家裡過年能熱鬧一些嗎？這可倒好，飯桌上靜悄悄的，更別說歡聲笑語繞樑了。
吳大伯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千萬別發脾氣，畢竟兒子三四年纔回來一次。
可是，當看見他們夫妻倆半個多小時都過去了依然埋頭玩手機而絲毫不搭理父母，吳大伯又無法插話，而啞巴準備了一下午的飯菜也逐漸變涼變冷時，吳大伯怒不可遏，拿起自己喝酒的碗狠狠地砸在地上。
瞬間，孫子被嚇得哇哇大哭，兒子媳婦這才從驚愕中擡起頭來。
只見吳大伯氣得渾身顫抖、滿臉通紅，他用手指着兒子大吼道：“你們，……你們給我滾回去！……！”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了。
見狀，啞巴咿咿呀呀啊啊地驚慌失措地叫不停。兒子也慌忙的奔跑過去扶起被氣暈了的父親。
一眨眼功夫，啞巴就已經把開出租車的隔壁大志叔叔拉到家中。
簡單交流一下後，在大志叔叔的幫助下，一起把不省人事的吳大伯擡到車上，立即火速送往醫院。
而媳婦，孫子，還有啞巴，則留在家中。看着滿桌子幾乎沒吃仍滿當當的菜餚，想到有高血壓的老伴的凶多吉少，神情恍惚的啞巴黯然地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經醫生的全力搶救，吳大伯總算撿回來一條老命。
只是，變得嘴角歪斜，說話漏風，口齒不清，半身不遂的中風狀態。
凌晨兩點，甦醒過來的吳大伯，聽着外面煙花爆竹聲不斷，想到自己居然在冷冷清清的醫院過年，想到自己落到如此悽慘的田地，想到自己將無臉面對鄉親四鄰，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禁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