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爭鬥

因着醉漢一事,徐菀便在家休息了好幾日,眼瞅着外面風平浪靜了,方纔回到酒館,一切恢復如常。

然則徐掌櫃心頭也着實添了層顧慮,家業大了,倒也有那起市井小人專打歪心思,還有那些難纏的三親六戚,待要不理會,定然有人說他徐福華刻薄,待要理會,這人一多了,卻哪裡顧得上來?

徐福華曉得自家女兒靈慧雖足,但待人未免仁善了些,世間仁善之人雖多,但勢利之輩更多,在你這兒叨着光時,便把你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倘若叨不着光,那又當是一番言辭,故而在這世間凡能活得通達的,無不暗藏一番手腕兒,當然,這手腕兒並非用來對付家裡人,可倘若一家之主半點手腕兒皆無,又如何架得住下頭人的口舌之爭?

這日晚間,徐福記便把徐菀叫進自己房中,面授機宜:“菀兒,你出來主事,也有些時日了,因着你是我的愛女,所以下頭人對你倒也忌憚着,可你畢竟是個女孩兒家,面軟心活,有些事不好講,是以爹爹便要教你,該仁時仁,該狠卻需狠啊。”

“爹爹?”

“爹爹知你素來心善,但這世間之人,並不是個個值得你真心對待,且有一等人,把你的慈善當成軟弱,任意踐踏,遇着這等人,你不可示弱啊。”

“爹爹——”

徐菀咬着脣,微覺委屈:“女兒不過是想踏踏實實做些事兒罷了,緣何就招惹他們了?”

徐福記咳嗽了一聲,按說這丫頭的話倒是半點不假,只是——

“倘若遇到那起猜忌你的,對你存着歪心思的人,又當如何?”

“女兒只以禮相待罷了,倘若禮不行,左右還有法呢。”

“倒也是這般,”徐福華點頭,“女兒果然是個知書達禮的,爹爹看着喜歡,將來百樂長大,能有你這番胸懷,爹爹倒也慰懷了。”

“爹爹。”徐菀也不知該怎麼說,她細想自己自打理酒樓以來,應當不致出什麼錯,凡事也異常謹慎,怎麼就招人閒話了?

“好了。”徐福華瞅瞅她,也知有些事可以細細教導,有些事地是教導不來的,也還罷了,他只是日後會提攜幾個精靈的夥計,讓他們幫襯着這丫頭,怎麼都是自家女兒,他不照顧誰照顧。

徐菀回到房裡,左右想想這事,越想卻越覺得委屈,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奚落,一時便在心裡添了堵,連飯也懶待出來吃。

晚間鄭永康回來,見她一個人閉着眼兒躺在牀上,便湊近了道:“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也沒怎麼。”徐菀擡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只微微有些發漲發悶。”

“好了,夫人還把日前的事放在心上?”

徐菀睜開眼來,看着帳頂,不吱聲。

“你這丫頭啊,哪裡都好,就是太愛逞強。”鄭永康拿過她的手,再三寬慰,“不就是個醉漢鬧事嘛,攆走就完事了。”

“夫君。”徐菀睜眸瞅他一眼,“夫君可是覺得我——”

她也不知該怎麼說,一時頓住。

“菀兒。”鄭永康把她抱起來,一遍遍親吻着她的臉頰,“你千萬別難過,啊。”

“我沒難過。”徐菀心中縱有千百種委屈,看在鄭永康的面上,倒也如雲煙消散了。

“這就好了,我讓廚房裡熬了香米粥,你且起來,喝上幾碗。”

鄭永康言罷

,取過一個枕頭,墊在她腰後,又用一張巾帕託着瓷碗,送到她跟前,徐菀接過粥碗湊到脣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等她喝完了,鄭永康把碗接過去,擱在牀頭的櫃子上,細細瞅着徐菀的眉眼,確定她真地沒事了,這才安下心來。

“永康。”徐菀怕他多想,故此拿過他的手,輕聲言道,“你只管放心,我真不會有事。”

鄭永康卻心裡難受,縱然她說沒事,可他卻仍然難受,因爲難受,總覺得該做些什麼纔好,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要不,明天咱們倆去戲院子逛逛?”鄭永康輕輕地道,“聽說來了個新戲班子,唱功演技都是一流的。”

徐菀本來想拒絕,但看他一臉賠着小心,一時不忍,便點頭:“好。”

第二日傍晚,鄭永康和徐菀一起到正廳吃過飯,然後回到屋裡,徐菀便換了衣袍,整理妝容,把一切弄得妥當,和鄭永康一起出了門,且往戲院子去。

到得戲院子一看,卻見樓上樓下滿滿地全是人,擠擠挨挨,鄭永小心翼翼地攙着徐菀,進戲樓子尋空位坐下,便有夥計提着大茶壺過來,給他們添上茶水,鄭永康要了兩碟瓜子並乾果,問夥計今日唱什麼戲,夥計說是西廂記,角兒的扮相唱功都是一流的。

沒多時,聽得一聲鑼響,幃幕緩緩拉開,露出內裡的佈景兒,卻是清清雅雅一方院子,一棵桂花樹,天幕上一輪月亮,院內小橋流流水俱全,花旦妝扮得婀娜停當,依在窗前,仰頭看着空中的月輪,眸露嘆息之意,沒多時配角兒紅娘上場,且上前傳話兒,唱腔圓潤,花旦作羞答答狀,來回轉了幾個圈,便與紅娘去院中桂樹下立着,等着自己的心上之人。

密集鼓點兒敲響,小生登場,果然是人物風流,品貌端莊,急切切到得花旦跟前,兩人眉來眼去,很快打得火熱。

徐菀看至此處,不免掩脣兒嬌笑,鄭永康見她笑了,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湊近了道:“菀兒,我比那張生如何?”

徐菀擡眉細瞅他一眼,溫聲道:“夫君,你比張生可俏多了。”

鄭永康聽罷心中比喝了蜜還甜,不禁又向徐菀靠了靠,兩人正在濃情蜜意之時,忽然聽得樓外一片喧嚷,卻是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闖將進來。

看客們不知發生了何時,一時全場寂然,戲園子的老闆從後臺出來,近前招呼:“豹爺,您這是?”

“看戲。”

“哦,原來是看戲,這邊請,這邊請。”

老闆把領頭的男人引至最前端的空桌邊,親自作陪,戲園子裡這才安靜下來,好戲再度開演。

豹爺雙眼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旦,目標十分地直接。

待到戲罷,餘音久久繞樑,衆看客們紛紛將金瓜子,銀錠子扔往臺上,花旦和生旦走到前臺謝了場,便轉頭往後臺去,不曾想豹爺卻突然道:“等等。”

生旦和花旦一時站住,略帶不解地看着他。

豹爺站起身來,走到臺前,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花旦:“聽說,你很會唱小曲兒?”

“謝大爺擡舉,小女確實會一兩首。”

“那,便唱兩首來聽聽,倘若唱好了,爺打賞多多。”

生旦臉上微微變色,就要出頭,卻被花旦從後扯住。

花旦打疊起笑臉道:“大爺想聽什麼樣的曲子?”

“別的也不要,就

一支《銷魂窟》吧。”

生旦的眉頭挑得更高,卻被花旦給死死摁住。

“這《銷魂窟》難登大雅之堂,還是請大爺換一支吧。”

豹爺卻有些不耐煩起來,濃黑眉頭往上一揚:“你不過是個戲子,便敢跟大爺裝腔作勢,大爺讓你唱,你就得唱!”

花旦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攥緊了衣襬,銀牙微咬,卻始終不曾發作。

場面十分冷寂,下頭有看熱鬧的,有脣角噙着絲釁笑的,也有暗暗生氣的,總之,卻無一人替這花旦出頭。

花旦身份卑微,而豹爺卻是這縣城裡有名的流氓惡霸,但凡他看上的女子,總是想方設法弄上手方纔罷休,也算是這花旦背運,遇上這樣一個主。

“怎麼?”豹爺已然覺得很是不耐煩,“到底是唱啊,還是不唱?”

花旦咬着脣兒,往後退了兩步,清清嗓子,委委婉婉地唱起來,她唱腕雖圓潤,無奈那曲辭確實不太入耳,但底下很多男看客出身市井,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個個都用猥褻的目光看着那花旦。

一曲罷,花旦又到臺前謝場,這回豹爺倒還沒爲難她,果真是打賞了一百兩銀子,戲園老闆見他出手闊綽,臉上滿是笑容,唯唯諾諾地將這位大爺給禮送出去。

見一場風波止息,徐菀心中才鬆了口氣,夫妻倆起身離開了戲院子,回到家中。

孰料第二日起來,徐菀去酒館,才進廳門,便聽得茶客們鬧哄哄一片,都在說戲園子裡出了人命案,徐菀心下一驚,佇足旁聽,方知那豹爺果然是沒安好心,夜裡又去了戲班子,點頭要那花旦去他家唱堂會,花旦原是不肯,戲園老闆再三相勸,方去了,誰曉得直到凌晨方纔披頭散髮地回來,進園子後也不言語,回到自己屋裡,良久不見出來,生旦心裡憂慮,推門看時,卻見花旦已然持劍自刎,鮮血淌了一地,生旦怒發如狂,當即拔劍便要衝去豹爺府宅,被衆人硬生生給拽住。

徐菀聽見這些話,心裡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素來都說,戲子無情,而表子無義,看來,並非都如此啊,只是可憐那一對人,也不知心裡是如何作想。

晚間,徐菀便將這事同鄭永康說了,鄭永康聽罷,也只能嘆息,世間之人全不把戲子當成一回事,再則這花旦並不是死在豹爺府上,而是回到戲園才自刎的,誰也拿豹爺沒轍。

市井中這樣的事本多,不上三五日,也就消停了,戲園裡換了另一班人,看客們便當這事從未發生過。

豹爺還是在市井裡橫行,偶爾看見漂亮的良家婦女便要去調戲,故此城裡大小媳婦姑娘們都離他遠遠的。

徐菀每日只在自家酒樓管理事務,原本以爲與那豹爺也無甚牽扯,哪曉這日廚房裡一位師傅忽然提了柄尖刀紅着眼睛衝出去,衆人嚇得失聲驚叫,徐菀怕出人命,趕緊讓人去請陳捕頭,幸而陳捕頭到的及時,把師傅攔下,縱然如此,師傅也被豹爺的手下打斷了兩根肋骨。

徐菀不得已,讓人扶師傅回家休息,又暗地裡打聽是怎麼回事,纔有夥計告訴她說,郝師傅有個女兒,剛剛及笄,長得也算是盜竊不俗,本來素日只在家料理家務,不想這日上街打油,竟然被豹爺撞見了,豹爺便起了歪心思,讓手下在郝師傅家轉悠了幾圈,這日竟趁郝家只有那閨女一人,豹爺竟撞門而入,把閨女給糟蹋了,閨女在家每日啼哭,郝師傅氣得怒火攻心,纔會提刀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