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交易

沒多時,一個身穿斜襟緞袍,歪嘴斜眼的男人走過來,遠遠地喊道:“陳八,你這一秋的瓜銀,是不是也該交了?”

瓜農微微直起身,臉上滿是謙卑的笑:“三爺,我這瓜剛熟,還沒上市賣呢,哪有瓜銀?”

三爺冷笑:“你這話說給誰聽?這瓜又不是今年才賣,今年的沒熟,那去年的呢?”

瓜農仍然一臉謙卑:“不瞞三爺,實是沒有,還請三爺寬容幾日。”

“我寬容你?”三爺冷笑,“誰寬容我啊?”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瓜農也不好再吱聲,只得道:“請三爺在這裡稍坐,我且去去便來。”

三爺哼了一聲,便立在那田埂上,立即有跑腿的放下張竹椅,三爺坐下,翹起二郎腿來,又有跑腿的跳到地裡,摘了兩個熟透的瓜上來,洗淨了剖開遞給三爺,三爺接在手裡,慢條斯理地啃着。

“你們瞧瞧,這老大一片瓜田,每年得出多少斤瓜啊?”

“少說也有兩三千斤吧。”

“兩三斤,拉到市集上賣去,一斤瓜就算一分銀子,算下來也有一二百兩,收他五兩銀子的瓜銀,居然還說多,真是不知死活!”

“這些刁民,還不都這樣,總想着能少給一個就少給一個,從來沒有想想,這地是誰的?誰又在護着他們安生?”

“不錯,不錯。”另一個狗腿子也點頭附和,“說得很是,照我說,縱然收二十兩,也是不過分的。”

“你們看——”衆人說着,忽然轉了頭,卻見田埂那頭,嫋嫋婷婷走來一個女孩子,身姿婀娜,步履輕盈。

“那是哪一家的?怎麼從前不曾見過?”

衆人看錯漂亮女子,都不錯眼兒,大約那女子也察覺到了,很是躊躇,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

這邊便有人嘻笑道:“小娘子,怎麼不過來?快過來啊,快過來,讓大爺細瞧瞧,那細皮嫩肉的,小蠻腰。”

男人們嘻嘻哈哈說着笑話,女子羞得雙頰緋紅,趕緊轉身跑走了,男人們猶不過意,互相使着眼色,咂巴着嘴脣:“真真是好一塊肥肉,也不知將來會到誰嘴裡。”

“總之,不是你的。”

“那也難講。”

“別廢話,看,陳八來了。”

衆人噤聲,看着陳八走到三爺跟前,從一隻麻布袋裡掏出五兩碎銀,遞到三爺手裡,三爺遂站起身來;“這不就結了嘛,要大爺等這許多時候。”

陳八低垂着頭:“勞三爺久等了。”

“走。”三爺一揮手,領着一幫子人吆三喝四地去了,陳八等他們走遠,才一腳將地上一塊瓜皮給踢飛,恨恨罵道:“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

鄭逢奕看他情緒不佳,況也吃過西瓜了,故將瓜皮扔進水溝裡,卻取出三兩銀子來,遞與陳八。

陳八拿着銀子,卻是一怔,他雖氣惱剛纔那幫人,卻也沒有想過要收鄭逢奕的錢。

“拿着吧,過日子倒也不容易。”鄭逢奕緊了緊身上的包袱,轉身朝前方走去,金色的陽光灑下來,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別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鄭逢奕穿街過村,翻山越嶺,感覺自己又將是回到了前世——前世,那一段征戰八方的歲月,他和陳青霄一起,聯手指點江山,笑談風雲,何等快意,最後一個爲帝,一個拜相,如今,都成了煙雲。

站在高高的山崗上,任風從四面吹來,拂動自己的衣角,鄭逢奕心裡也不禁起了太多的感慨。

“丁鈴鈴,丁鈴鈴——”

後方,忽然一陣鈴聲傳來,鄭逢奕轉頭看時,卻見一支商隊

緩緩而來,插在貨車上的旗幟隨風招展。

鄭逢奕心內一動,然後霍地瞪大眼,那個被裝在木籠子裡,剃光了頭髮的男孩子,不是鄭百樂,卻又是誰?他怎生到了這幫人手裡,又怎麼會弄成這般模樣?鄭逢奕略一沉吟,隨即閃在一塊石頭後,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商隊的動靜,直到商隊完全過去,他才重新站起身來,沿着車轍追去。

商隊一直沿着官道向前,最後進了一座名叫淳陽的小城,鄭逢奕也跟着進城,在街邊的小攤上買了頂草帽,往頭上一戴,將帽沿壓得極低,然後繼續跟蹤,看着商隊進了一個小院,卸車的卸車,刷馬的刷馬,鄭逢奕略一沉吟,在小院對面找了家客棧,要了間臨窗的客房,繼續觀察着商隊的情形,只見他們進進出出,把許多箱籠搬來搬去,看樣子在此處有些買賣。

鄭逢奕倒也十分地沉得住氣,直到夜闌更深,才從窗戶裡跳出去,像一隻狸貓般踩着屋檐,輕輕落下院中,他繞過那些雜七雜八的貨物,直到小木箱前,就着月光,鄭逢奕看見可憐的孩子已經睡熟了,腮邊還有一點淚光。

鄭逢奕正要設法打開木箱,後面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他趕緊閃到一旁,將自己藏了起來。

“杭爺,你且好生瞧瞧這一次的貨色。”

兩個人影從夜色裡浮出。

“就是這個?”

“對。”

木箱被打開了,一隻手把熟睡中的鄭百樂給拉拽出來,擡起他的下頷。

“嗯。”另一個人點點頭,“既這樣,明天便把他送到莊上去。”

“成,不過杭爺,最近風聲有些緊,你看我們是不是?”

“既然風聲緊,那就過段時間再做。”

兩人交談完畢,朝外走去。

待院子裡重新安寂下來,鄭逢奕才又一次跳下來,奔到木籠前,伸手打開門,抱起鄭百樂,就在他準備離去之時,院門處忽然涌進來一羣人,個個手持火把,將這不大的院落照得透亮,但當領頭之人瞧清楚,被他們困住的,不過是個老頭子時,又深覺詫異了。

“安爺,這——”

安爺一擺手,兩個手持利刃的男子立即走上前來,後話不說照着鄭逢奕劈頭砍下,鄭逢奕將身子一側,兩柄刀剛好砍在他的後背上,頓時火星四迸,鄭逢奕又一擡腿,將地面上兩隻筐子踢翻,裡面咕嚕嚕滾出些核桃,灑得滿院子都是,借這個機會,鄭逢奕躍上房頂,迅疾朝遠處奔去。

“不能讓他逃了。”有人大聲喊道,隨即,幾十號人拿起武器,追了出來,可是鄭逢奕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雖然抱着孩子,他卻行速如風,轉瞬已經奔出幾十裡地。

高高的山崗上,清澈的月光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鄭逢奕這才俯頭看着懷中的稚子,用手輕輕地拍着他的臉頰:“百樂,百樂。”

百樂瞪圓雙眼,直楞楞地看着身邊之人,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爺爺!”

“好孩子。”鄭逢奕親親他的臉頰,“你受苦了。”

“嗚嗚嗚嗚。”鄭百樂抱着鄭百樂的脖子,哭得傷心極了,“爺爺,我還以爲,見不到你了。”

“快跟爺爺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晚上,”鄭百樂陷入回憶中,“奶孃抱着我看花燈,後來遇見一個穿花衣服的媳婦,奶孃便把我放下來,和那媳婦站在門口說話,我等得有些不耐煩,連拽了奶孃幾下衣襟,奶孃都不理我,這時,街對面有個人,戴着一張面具,手裡拿着一盞亮閃閃的燈籠逗我,我一時忍不住,就放開奶孃的手,跑了過去,那人把我引至角落裡,給我吃了一顆糖,我就暈了

過去,等醒來時,就已經被他們裝在籠子裡……爺爺,他們那裡有好多好多的籠子,裡面都是小孩子,他們好可憐。”

鄭逢奕心中一動,暗自揣測,這些人要那麼多的孩子幹什麼?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麼?”

“他們那兒有一些長鬍子的野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鄭百樂努力地想,但他畢竟是小孩子,有太多的事不明白。

鄭逢奕拍拍他的小腦袋瓜,柔聲撫慰道:“樂兒,你先好好睡覺,別去想其它的事。”

鄭百樂合上雙眼,沒一會兒,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鄭逢奕抱着他,先緊趕慢趕,行至一座小鎮,讓大夫仔細給鄭百樂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確定他沒有任何意外,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鄭逢奕隨意找了個客棧住下,直到此時,他纔有時間,釐清所有的思緒——仔細想來,對方似乎是一個異常龐大的組織,專門做這個勾當,只是不知道,他們弄那麼多的孩子做什麼。

如今,百樂已經安全,倘若他想置身事外,大可不理會此事,把百樂送回鄭家,自己也可以回去見棗花了,只是,還有許多的孩子,鄭逢奕一想,倘若不管這事,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會怎樣,如果理會,要怎麼理會呢?

鄭逢奕頗覺無奈,左思右想之下,決定還是先把百樂給送回鄭家,於是,鄭逢奕又背起包袱連夜趕路,三天後回到鄭家,鄭永康和徐菀看到百樂,高興得幾乎發了瘋,抱着他又親又吻。

鄭逢奕不想他們擔心,故此只說急着回去看棗花,就離開了鄭家,其實卻是趕回淳陽城,但是那夥子人已經不在了,鄭逢奕想方設法打聽,才知道那夥人已經起行,估摸着這會兒已經西出夏關了,鄭逢奕不敢耽擱,買了匹快馬日夜兼程,趕到童關,仍然不見商隊,他不得已,出關繼續追,終於在一大片黃沙漫漫間,看到了那支商隊。

他並沒有莽撞行事,而是化妝成番人,跟在商隊後面,慢慢前行。

這日晚間,商隊停了下來,升起幾堆篝火,幾名客商圍在火堆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天。

“有了這批貨物,大概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嗯。”

“常吃小孩子的心肝,真地可以治癒王后的病嗎?”

“這個倒不知道,既然是天神所授,想來定然是有道理的。”

夜風把客商們的談話吹進鄭逢奕耳中,鄭逢奕心中疑竇叢生——拿小孩子的心肝做藥?還什麼天神?番人可真是會想。

他仔細目測了一下,這支商隊大概有好幾百號人,而且對貨物的看守極其嚴密,就算他豁出性命不要,也難以取勝,倘若等到了目的地,更是沒有機會,鄭逢奕想到此處,不由有些着急,這時遠處忽然一陣馬鳴聲傳來,鄭逢奕心內一動,悄悄地靠過去,掏出一支火熠子,點燃其中一匹馬的尾巴,那馬吃痛,立即咴咴地叫起來,四蹄高揚,掙脫繮繩朝篝火的方向衝去,鄭逢奕又將拴馬的繩子悉數割斷,整個商隊頓時一片混亂。

“馬羣發瘋了,快制馬!”客商們紛紛跳起來,有的去拽馬,有的翻身跳上馬背。

鄭百奕又一閃身,在一輛輛馬車間來回跑動,終於發現其中三輛上全是孩子,一個個手腳被捆得死死的,嘴裡塞着麻核桃,橫七豎八地躺在車中,鄭百奕一看這情形,頓時爲難了,倘若只有一輛馬車,那還好辦,可現在是三輛,他就算是三頭六臂,也應付不過來啊。

但他到底見慣風浪,很快冷靜下來,左右看了看,藏進其中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中,此處不便動手,只好等到了那什麼羅孟國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