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無名飛醋

濤兒把話只說了一半,趕緊住嘴,低下頭默默不語。

棗花拿眼瞪他,只恨不得在他額上戳出一個窟窿來。

“姐……”濤兒心中打着小鼓,他原本想逗棗花開心,哪知卻抖出自己“底細”來。

棗花其實並不惦記這事,但想着要拿這個做做文章,故而板起臉來,濤兒更不敢言聲了。

“去睡吧。”棗花伸手推他。

濤兒站起來,形容悶悶地,他多麼想留在棗花身邊,同她再多說幾句話,只是,看棗花這模樣,似乎斷不肯容他,濤兒只得起身去了自己那邊,一個人躺下,但覺好不孤寂,他輾轉至半夜,仍然無法安枕,待要去棗花那邊,恐又不妥,心裡就像揣着窩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卻說棗花歪在枕上,腦子裡卻是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想。

這譚哥兒的出現,原本就在她意料之外,她也沒覺出,他們之間以後會有什麼關係,故此並沒放在心上。

卻說第二日起來,棗花還同往日那樣去酒樓做事,誰想剛進門,便差點與一人撞上,棗花趕緊停住腳步:“譚公子。”

“棗花姑娘。”譚哥兒一見着她,一雙眼睛就像星星般閃亮,欲近不能,欲去不捨。

莫非……棗花瞧他行止,暗暗忖度,難道真如濤兒想的那樣,他真是瞧上了自己?棗花不敢造次,向他福了一禮,旋即走開,譚哥兒站在原處,悵然若失。

“譚哥兒。”不提防掌櫃走來,將他拍醒,“你迷迷瞪瞪地在這裡,幹嘛呢?”

“我……”譚哥兒張口結舌,哪裡還能說話,“不知道爲什麼,我一看到她,就心裡發慌,寸步難行。”

“她?”掌櫃略覺奇怪,轉頭看了看已經走進櫃檯裡的棗花,心下了然,又瞧瞧自家侄兒,觀形看貌,倒真是一對,只是棗花這丫頭,心裡素來有主意,況且譚哥兒又是定了親的人……

“表叔。”譚哥兒大着膽子,一扯住掌櫃的衣袖,將他拉到角落裡,急煎煎地道,“表叔心疼侄兒!”

“你這話,從何處說來?”

“我,我一見着她,一見着她,就失魂落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可你已經定親了。”

“自來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只要我以後對她好,不就行了嗎?”

“要是其他的女人,”掌櫃沉吟,“倒還也罷了,只是此女子心眼,卻與其他女子不同。”

“嗯。”譚哥兒重重點頭,“我正是知她不同,才求表叔,表叔好歹與我說合說合,倘若不成,也是侄兒命裡無這份福氣,倘若成了,侄兒一生感念表叔!”

掌櫃擡手摸了摸鼻子,從內心裡而言,他是真地不願攬這樁事,棗花雖說是他店裡丫頭,但從來大事小情,都有自己主張,最是憎惡旁人對她的事說三道四,倘若是她自己看上譚哥兒,這事自然是成了,倘若她並沒瞧上,旁人跑去說合,反倒會壞事。

“表叔?”

“罷罷。”掌櫃擺手,“你且先回去,耐心等着,我仔細瞅個時機,與你提這樁事。”

“謝過表叔。”譚哥兒深深地拜了下去,擡頭的時候,不免朝棗花又多看了幾眼,眸中滿是不捨。

待譚哥兒離去,掌櫃方慢步走到櫃檯前:“棗花,今天的帳算得怎麼樣了?”

“掌櫃,請過目。”棗花將帳本遞與他,掌櫃接過看了,微微點頭,“果然是一清二楚,分毫不差,棗花,於這酒樓之事,你是愈發地出息了。”

“掌櫃過獎。”棗花深深地鞠了躬,然後輕輕將筆擱回架子上,“今日之事已閉,棗花想請半天假。”

“請假?”掌櫃心內一動,他正愁沒有機會,讓譚哥兒與棗花多接近,讓他有機會向她透露自己的心聲,不想棗花卻自己說要請假。

“可是有什麼事?”

“只因快到冬天,故此想買

些過冬的衣物。”

“這也很好。”掌櫃點頭,“可要我着人陪你?”

“不必。”棗花擺擺手,“就我和濤兒。”

“濤兒也去?”

“是。”掌櫃一聽這話,卻頗覺爲難,原本想着棗花一個人,譚哥兒纔好接近,可是濤兒也去——

“怎麼?掌櫃可是有什麼活,要安排濤兒去做?”

“倒也不值什麼,只是城西的秦縣尉定了幾桌酒席,我正想着個可靠之人送去。”

“既如此,那就讓濤兒去吧。”棗花不慍不火,“濤兒向來都是負責這些個的。”

“可是他,他不是要陪你麼?”

“不打緊。”棗花擺擺手,“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掌櫃如釋重負:“那好,便是這樣。”

晌午過後,店裡的客人漸漸少了,棗花把櫃檯收拾齊整,出門而去,她一路慢慢行來,卻見兩旁店鋪林立,因着有時間,棗花便一間間慢慢地逛着,誰想剛從一家鮮果鋪裡出來,卻迎頭撞上譚哥兒。

“棗花姑娘。”

“譚哥兒,也出來逛街嗎?”

“正是呢。”

“買什麼?”

“也不知該買什麼,只是胡亂走走,姑娘呢?”

“我想去買幾身冬衣。”

“那正好。”譚哥兒有些急切地道,“我也正好想買冬衣,聽說前面不遠的賀記成衣鋪不錯,咱們去瞧瞧?”

棗花點頭,與他並肩同行,轉過街角後,果見前方有一家成衣鋪同,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兩人便邁步走了進去,卻見店裡立着數排木架,其上懸着一件件簇新的衣袍。

棗花先挑選了一件醉紅鑲白花的,裹在身上,但覺舒服異常,可一問掌櫃價格,卻被唬住,賣價竟要十兩銀子!棗花暗暗嘖舌,剛要放下衣服,那廂譚哥兒已然道:“掌櫃,這是十兩銀子。”

“好咧。”掌櫃滿臉笑容,接過銀子。

棗花眉梢微微一挑,她本想阻止,可礙着身旁人衆,故而不願,只看着夥計默默收了那棉襖,又給濤兒也挑選了兩套,讓夥計包起來。

等走出成衣鋪時,兩人手裡已經多了兩個大大的包袱,譚哥兒看她行動很不便,伸手招過來一輛馬車,兩人提着包袱上了車,棗花略略鬆了一口氣,才道:“譚公子,謝謝。”

譚哥兒第一次跟心愛的女子坐在一起,渾身覺得十分地不自在,他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棗花姑娘,能冒昧地問下,您今年,十幾了?”

“十四。”

“可曾想過,想過,終身大事?”

“還沒有。”

“爲什麼?”

“想等兩年再說。”

譚哥兒淡淡地“哦”了一聲,略覺失望。

棗花轉頭看着外面緩緩滑過的街景,心中卻是一片平靜,波瀾不興。

一陣風吹來,棗花不由打了個噴嚏,譚哥兒見機,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袍,正要給棗花披上,棗花卻打開了包袱,從裡面取出新買的襖子,穿上了手,譚哥兒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看來,她是不中意自己。

倘若棗花喜歡自己,必定會藉此機會有所表示,或者菀爾淺笑偎入她懷中,可是她卻——

譚哥兒眼裡閃過幾許失落,收回了外袍。

馬車在酒樓門外停下,棗花向譚哥兒道了謝,提着包袱下車,譚哥兒卻在車廂裡默坐了片刻,方纔掀起簾子下車。

他悶悶地走進酒樓裡,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也不言語,夥計走上前來,招呼道:“譚公子,要吃點什麼?”

“隨意。”譚哥兒淡淡地道,夥計應了一聲,轉頭跑開,沒一會兒,便端來一壺酒,幾盤菜,擱在桌上,“公子請慢用。”

譚公子嗯了聲,拿過一雙乾淨竹筷,慢慢地吃起來,回想着白天裡經歷的

一切,他越是想,越是懊惱,看樣子,自己這分明只是一場單相思,人家卻從來半點不領情。

何苦來,還是收拾收拾,明早便打道回府吧。

自來婚娶之事,都是雙方你情我願,豈有一方上趕着貼另一方的冷屁股的?

譚哥兒悶吃悶喝半晌,回到廂房裡,仰頭便睡,第二日起來,便去向掌櫃辭行,細瞅着他臉色,掌櫃沒有多問,也已然知道結果,便口頭上安慰他幾句,道:“或許緣分未至,也是有的。”

譚哥兒心裡發悶,拎了包袱走到門邊,卻到底不捨,呆呆地看着門前的大街,卻見人來人往,哪裡有佳人的影子?

就在他失望到極致之時,卻見佳人翩翩自長街那頭而至,譚哥兒頓時開心極了,趕緊着湊上前去,十分熱情地喊了一聲:“棗花!”

他這一聲喊得動情之至,引得街上無數人駐足觀看,棗花也是一愣,然後擡頭細細地瞅着他:“譚公子,這是要走了嗎?”

“嗯。”

“願譚公子多珍重。”棗花側身福了一禮,邁步從他身邊走過,譚哥兒想了許久,終究忍不住道,“你難道,便沒有旁的話,同我說嗎?”

“旁的話?”棗花又愣了好一會兒,仍然只一蹲身,“送譚公子。”

譚哥兒猶不死心:“可以告訴我,是爲什麼?”

“棗花……並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棗花說完,邁步便朝酒樓裡走去,譚哥兒如遭雷擊,站在原地作聲不得。

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不想與人分享丈夫!

剎那之間,他想哭,想笑,卻又覺得老天不公,待想退回去拉住棗花,說自己可以退親……但那樣的話,他到底說不出口,退親不是件小事,父母不允且是小節,況且,女方並無大過,他如何能退親?

難道他這一生的情緣,便要如此生生斷送?

譚哥兒但覺瞬間天昏地暗,彷彿魂靈出了竅,直到一聲鑼響驟然傳來,纔將他從幻夢中喚醒。

“新大老爺上任,行人閃避!”

“新大老爺上任,行人閃避!”

譚哥兒退到一旁,卻見一頂湘藍色的官轎,在一班衙役的簇擁下,前呼後擁地走了過去。

若是從前,他還有興致停下來仔細觀賞一番,可此際卻只覺心內煩亂,根本無暇理會,略站了站,便邁步走了。

譚哥兒走了,棗花依然過着從前的最最,每日裡在酒樓裡做事,她原本以爲,這事跟自己沒多大關係,哪曉得數月之後,酒樓門外忽然來了一擡轎子,轎簾掀起,裡面走出個美嬌娥來,夥計趕緊上前招呼。

女子走進酒樓,明眸一掃,很快鎖定在櫃檯裡:“你,就是棗花?”

棗花愣住,暗道今兒個這是唱的哪一齣?自己似乎並沒有招惹什麼人。

不過,她也不怯場火,邁步出了櫃檯,亭亭而立:“不錯,我便是棗花。”

“好你個狐狸精!”女子倒也不多言,上前來劈面便是一個耳光,重重抽在棗花臉上,棗花捂着臉頰,後退數步,靠在櫃檯上,死死咬着脣瓣。

裡頭的廚工們聞見動靜,紛紛跑出來,都鬧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棗花在酒樓裡做事,一向安分守己,這狐狸精三字從何說起?

衆人正遲疑,外頭一個男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把扯住女子衣服:“雪嬌,你,你好端端地跑這兒來幹什麼?”

“你說我幹什麼?”女子雙手往腰間一叉,“我金雪嬌就是要來看看,你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她一面說,一面走到櫃檯邊立定,媚眼兒四下裡一掃:“大夥兒且瞧瞧,論模樣,論身段,她哪點比我強?”

衆人不言語,有幾個夥計掩脣偷偷地笑,當然,若純以外貌論,棗花確乎不如這位金雪嬌姑娘,可若是說性情品格,卻不知要高出其多少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