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目光變得深邃:“東剌強大,對中原更具威脅,你卻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呢?”
“不。”何萱搖頭,“中原是弱是強,與東剌的關係並不大,倘若中原強,東剌自然不敢侵犯,倘若中原弱,縱然沒有東剌,也同樣會四分五裂。”
“你這理論倒是奇怪,我也聞所未聞。”
“或許吧,”何萱輕輕一嘆,舉目望向高空,“我只是覺得,這普天之下,所有的土地,山川,樹木,並不只屬於中原人,只屬於東剌人,或者只屬於某位王者,任何的君王,任何的偉大壯舉,都只是人類存在的一部分,歷史會掩埋所有的一切,我只是希望,先活着的人,能夠爲後活着的人帶去福祉。”
“你——”男人震驚地看着她,然後上前一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你說得太好了,說得太好了,姑娘,你可不可以留下來,幫我一起統一東剌?”
“你想統一東剌嗎?”
“是的,我想統一東剌!”
“這將是一條非常痛苦,而且不被人理解的道路,你真地能走下去?”
“我願意走下去,哪怕失敗。”
何萱再沒有言語,而是靜靜地看着這個男人,她的心裡忽然開出花來。
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她終於等到了這樣的一個男人,不畏懼前進路途上任何的艱難,如此執著於心中的信念。
“你會成功的。”她握緊男子的手,“你會成功的。”
“我也相信,我會成功的。”男人情不自禁,將她擁入自己的懷抱,深深親吻着何萱的額頭,“我好高興,上天會讓我在這兒遇見你。”
“我也同樣。”
此時的何萱,全然忘記了自己曾經答應過趙宇什麼,而全身心沉浸在與這男人相識相知的歡悅之中。
“來。”男人跳上馬背,將一隻手伸給她,何萱緊緊握住,被男人帶上馬背,急速朝前馳+去。
男人帶着她,飛奔過一座座山崗,一條條河流,一片片樹林,最後來到一座小氈包前。
“這就是我的家。”男人翻身跳下馬背,將她帶入氈包中。
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氈包,陳設簡樸到極致。
何萱環視一圈:“怎麼,這個家到現在,都沒有女主人嗎?”
“我沒有女人。”男人答得很淡然,“準確地說,是沒有女人願意跟着我。”
“怎麼可能。”何萱笑了,“像你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沒有女人願意跟呢?”
“很簡單,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華麗的衣飾,美酒,佳餚,卻沒有女人喜歡跟着一個男人東征西討,上陣,殺敵,流血,拼命。”
“我願意。”何萱非常坦然地答道,並且上前一把將男人抱住,深深地吻上他的脣,“我願意跟着你,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綽昂。”
“綽昂?”阿萱眸中的笑意更深,“好,我記住了,你是綽昂,是我何萱這一輩子,最愛的男人。”
“真的?”
“真的。”何萱重重點頭。
男人緊緊地抱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兩個人廝守在一起,忘記了天,也忘記了地,直到外面的光線黯淡下去,男人方纔起聲,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記性,你應該餓了吧?”
“有那麼一點。”
“好,今天晚上我就來給你表演一手烤全羊。”
“全羊?”阿萱叫起來,“我們兩個人,哪裡吃得了那麼多,隨便做點什麼吃就好了。”
“你是我尊貴的客人,怎麼能隨便呢?”綽昂輕輕摩娑着她的臉龐,然後跳下牀榻,“你等着。”
何萱坐在原處沒有動彈,看着綽昂出了帳篷,
方纔往後靠在帳壁上,直到此時,她纔想起趙宇來,也不知道趙宇那小子怎麼樣了,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傷心,只是,這些事,她又怎麼好與趙宇說呢?
不一會兒,綽昂喜滋滋地跑了回來,手裡拿着一隻瓷盅子,裡面盛着乳白晶瑩的液體。
“來,快趁熱喝。”
“這是什麼?”
“你嚐嚐試就知道了,快喝。”綽昂輕聲哄着她。
何萱接過杯子,湊到脣邊淺淺地啜了口,眉頭立即皺了起來:“好腥啊。”
“再嚐嚐。”何萱又輕輕地嚐了一口,“還有……蜂蜜的味道。”
“嗯,喜歡嗎?”
“喜歡,那就多喝一點。”
這一晚,兩個人互相依偎在一起,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這一晚,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隔閡,心與心之間,隔得那麼近。
“等我將來做了汗王,你就是我的汗王妃。”
“我倒不稀罕你做什麼汗王,不過是希望你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我會很開心,也會很快樂,只要有你在我身邊。”綽昂輕輕地說道。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一直,一直。”
天色黑盡了,趙宇一個人站在小樹林裡,仰頭看着天空,風吹來,很冷,但是他卻絲毫不覺得,心中的痛苦與寂寞像黑色的海浪一樣翻卷。
她走了。
就這樣沒有絲毫猶豫地走了。
趙宇忽然想發瘋,想大叫,想大吼,可是就算叫就算吼,又有誰能聽到呢?
終於,他一個人靜靜地沿着樹幹坐下來,看着天空發呆,任由淚水默默地淌了滿臉。
“趙宇和何隊長回來了嗎?”
“報告統領,沒有。”
“奇怪。”何鈞濃眉微微皺起,“這兩個人到底怎麼回事?關鍵時候給我玩消失啊?”
“要不,小的出去找找?”
“不用了,”何鈞擺手,“他們不是小孩子,到時候會回來的。”
“是。”手下應了聲,掉頭離去。
何鈞這才走到桌邊坐下,看着燭火發呆,他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食不安寢不寧的,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紇珠。
天!他不由往自己腦門兒上重重地錘了一記:何鈞你能不能爭氣一點,別再去想她,那姑娘不會是自己的,不會的。
可人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晚上,一躺進被窩裡,他還是忍不住去想,甚至想得連睡都睡不着,爬起來走出帳篷,卻見空中一輪圓月,映得滿地如霜。
“珠兒……”他不由輕輕地喊了一聲,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就在這時,何鈞忽然聽見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他轉頭去看,卻見趙宇滿臉垂頭喪氣地走來。
“趙宇。”何鈞出聲將他叫住,“你這是怎麼了?萱兒呢,她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萱兒她。”趙宇咬咬脣,“她跟人走了。”
“嗯?仔細說,怎麼回事。”
“萱兒跟人走了。”
“她跟什麼人走了?”
“一個東剌人。”
何鈞奇怪地瞅着他,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爲自己聽岔了。
“跟東剌人走了?”
“是。”
趙宇從何鈞身邊擦過,一個人進了帳篷,隨意躺下,再也沒有爬起來。
奇怪了,這次東剌一行,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何鈞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也進帳篷悶頭悶腦地睡下。
直到十天後,何萱方纔回來,何鈞一看見她,便伸手將她扯住,劈頭便問:“丫頭,你這算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何萱一聳眉頭,顯然很不以爲意。
“說清楚
。”
“我喜歡上了一個東剌人。”何萱卻半點不忌諱,擲地有聲地道。
“然後呢?”
“我打算留下來,跟他在一起。”
“你要嫁給東剌人?”
“不可以嗎?”
何鈞倒吸了一口寒氣,想說什麼,卻到底沒能說出口。
“你已經決定了?”
“是,我決定了。”
“好吧。”何鈞也無可奈何,“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從今天開始,你將不再是衝鋒隊的成員。”
“我知道了。”何萱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何鈞一眼,“大哥,你還是決定執行原來的計劃嗎?”
何鈞沉默。
“其實,你何不換一種想法呢?”
“什麼?”
“想想看,倘若東剌現在出現了一個人,想要統一東剌,這場戰爭至少要進行十年以上,有了這十年的時間,中原足夠休生養息,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何鈞脣邊卻淡淡浮起絲冷笑:“怎麼,人還沒嫁過去,就開始全心全意地爲夫家作想了?”
何萱沉默,半晌方道:“我這話,確是爲夫家着想,可也是爲大哥你好啊。”
“怎麼說?”
“大哥就算讓東剌四分五裂,對東剌千萬百姓而言,大哥是罪人,於朝廷而言,大哥也未必得着半分好處。”
“好處?萱兒,你大概忘了,到東剌來的初衷了吧?”
“初衷?”
“對,我們來東剌的初衷,是在東剌內部製造更大的混亂,可是你呢,見着了一個東剌男子,便頭暈眼花得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大哥,”面對何鈞的指責,何萱卻表現得十分地鎮定,“倘若你也見過他,便不會說這樣的話。”
“哦?”
“大哥可願見他一面?”
何鈞沉默,若是往常,他一定會非常痛快地答應,可是這幾日,紇珠的事,燁赫的事,趙宇的事,種種事情加在一塊兒,讓他懊惱異常。
“不願意。”何鈞冷冰冰地答道,“你願意上哪兒去,便上哪兒去,我管不着。”
何萱再次沉默,她隱隱地感覺到,大哥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處處包容她,忍讓她,愛護她的大哥,他的胸膛裡似乎塞着子彈,隨時準備射出來,把周圍的人穿個窟窿。
何萱終於打住了話頭,直覺告訴她,現在時機不對。
“大哥,希望你好好保重。”何萱說完,便掉頭出了門,等她出門一段距離,才發現趙宇一直跟在後面,何萱站住腳,轉頭望着他:“趙宇,你是想說什麼嗎?”
“是。”
趙宇走上前來:“你真地決定,跟那個東剌人在一起?”
“是。”
“他對你好嗎?”
“很好。”
“這便好。”趙宇點點頭,正要轉身回去,卻聽何萱道,“宇,對不起。”
趙宇渾身一震,後背驀地挺直。
“我是喜歡你,”趙宇頓了頓,方纔加重語氣,“但始終無法全心全意地投入。”
“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何萱搖頭,擡手指了指天空,“抑或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安排我遇見綽昂,成爲他的妻子。”
“真不知道,那個男人有什麼好。”
“不是好,或者不好,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我愛他,很愛,只有他,才完全懂得我的心。”
“你的心?”
“是的。”阿萱點頭,“或許,對男人而言,女人的心並不重要,可是對我而言,心卻很重要,他不但可以保護我的心,而且可以讀懂我全部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