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德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是長久的夢,夢裡的世界,四周都是冷冰冰的,而且很黑,黑的深不見底,也看不見眼前有什麼其他東西,甚至連自己,都被籠罩在這黑色的空間之下,伸出手時沒有感覺,張嘴呼吸並不會感到氧氣進入身體,腳站在地上也沒有了大地的踏實感,只感覺人是懸浮於空中似得。
夢,做了很久,時間長到納德以爲自己會永遠把這個黑暗、死寂、冰冷但卻安靜的夢一直做下去的時候,一點火苗卻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夢中,如同一盞長明燈,照着納德身邊的事與物,讓那原本的黑暗退卻開來,看清了那夢中的本來面目。
一艘巨大的海輪出現在了納德的面前,那是一艘遠遠要比加百列的船大上數十倍的鉅艦,它的一片布帆可以做成上百人的衣服,它的甲板上可以站上千人的軍隊,划船的努力成百上千,他們不知疲倦的爲這艘船提供着強有力的動力,讓這艘平天巨輪得以在大洋上縱橫睥睨,無所不能前往。
納德呆呆的看着眼前這艘壯闊無比的大船,它的艦首上用青銅刻畫着海神波塞冬的模樣,在那頂端的三叉戟上,則是綁着兩個死刑犯,只要與敵船接觸,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看着這一切,納德的心裡只感到空前的震撼。
這是一艘他所見到過的任何船隻都不能夠與之媲美的寶船。
而在巨輪的旁邊,則是有着數十艘相比於巨輪來說要小得多的樓船,每艘船上大約有那麼三四百人,雖跟旁邊的巨大輪船不可比擬,可是相比較於納德曾經在現實中見過的海船來說,卻還是大了不少,看在納德的眼裡,雖稱不上震撼,但亦感驚訝。
這是什麼人打造出的艦隊啊?
忽然,海風乍起,海水卷着巨大的海浪讓這艘巨大的艦船在海中漂泊流蕩,天空之中的烏雲壓得非常低,雷電則在雲中躲閃着,彷彿在找尋着時機作惡,那天邊的日輪則在烏雲之中若隱若現,看不清楚,而在那極爲遙遠的大海彼方,納德極目遠眺,看見的,則是那上千艘的戰艦正在向着巨大的艦船縱橫而來。
遠方的戰艦相比起巨輪來說,如同大象與螞蟻之間的差距一般,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那其中最大的樓船,在巨輪的面前,也只不過是航空母艦旁的家用漁船,沒有任何的可比性,可是那無邊無際的巨大規模,卻讓納德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全身一陣的顫慄。
如此龐大的艦隊,沒有十萬人以上的軍隊,根本不可能組織的起來!
就在納德的思維陷入停滯之際,遠方千艘戰船此時已經到了距離巨輪大約只有五千米左右,這點距離在陸地上歲然還算遠,可放在這寬廣的大洋之中,卻是猶如咫尺之間一般,片刻間便可碰在一起,混合着翻騰的海水,這速度只會更快!
納德看着遠方的千艘戰艦,巨輪上的人彷彿也看到了那遠處的艦隊,一陣陣軍號從巨輪上轟鳴而起,如同千百隻公牛同時發出“哞哞哞”的叫聲,如同大鼓錘擊一般,敲得納德的心跳都跟着這狂狼的喧囂聲瘋狂的跳耀了起來。
巨輪開始移動,身旁的樓船像是士兵和衛士拱衛着巨輪,向着遠處那千艘戰艦而去,好似那巨大的軍隊數量並沒有給巨輪的主人帶來任何威脅,反倒那千艘巨輪在納德的眼中,好似更像是食物了。
兩支艦隊越來越近,很快就移動到了大約一千米左右的位置,納德作爲一個旁觀者,即便心裡知道這只是一場夢,外面的現實世界中還有大把的問題等着自己去解決,可是這夢裡的世界卻實在是太精彩了,納德連眼睛都不捨得眨,只想用自己的雙眼把這場只有一個觀衆的大戰記錄下來。
一場曠世絕倫的海戰,就要在納德的夢中爆發了。
就在納德以爲兩支艦隊即將展開接舷戰之時,巨輪之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悶響,那響聲如同雷鳴一般,驚得納德那急速跳動的心跳都差點停了下來,他趕忙轉過頭去,想要看看那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會爆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
“這,這是什麼東西?!”
納德像是見了鬼一般的大聲尖叫道,只見在他眼前佔據了絕對視角的巨輪上正噴射出一股股的青煙,將整艘船的船身都籠罩在了這青煙之中,即便海浪翻滾也沒讓這青煙在短時間內消失,而在那青煙過後,納德看到的,則是真正令他驚訝的東西。
上百顆黑色的圓球,以超越納德所能想象到的最高的速度向着千艘戰艦所在的方向飛射,只用了大約40秒都不到的時間,這每一顆大約有四十釐米直徑的巨大黑色球體就飛進了艦隊之中,隨後巨大的爆炸聲轟然而起,伴隨着強烈的火光與濃厚的黑煙,直將半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神,神蹟啊!”
煙霧緩慢的消散,那整齊統一的艦隊在這一輪齊射之下,變成了無數的木板,漂流與海上,不復軍容壯盛,那被擊沉的戰艦上,所裝載的士兵則將整個大洋都染上了紅色,與那雲彩上的紅相隔對望,如同地獄之中的景象,看的納德都喃喃自語的說道,這僅僅一輪射擊,竟然就將數十艘船隻直接打沉了,這些黑色的球體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納德感到了些許絕望,可艦隊的指揮官顯然沒有要放棄的意思,相反,船速明顯的開始加快了,而在這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那巨輪又是進行了四次齊射,直將那遠處的艦隊打成了篩子,千餘搜戰艦最後到了巨輪身邊時,只剩下五六百艘,可見悽慘。
朦朦朧朧之間,納德的視角越來越模糊,喊殺聲卻是越來越大,到了最後,甚至納德都快要感覺自己要被這巨大的迴響給震聾的時候,眼前的畫面才重新切換到了戰艦之上,而此刻,腥風血雨,一片腥臭,整個海面上,以無孤帆隻影,只有海水之中落水者的苦痛哀嚎和被火燒灼過後奄奄一息的最後一絲嗚咽。
壯麗的軍隊,龐大的艦團如浮雲般消散一空,只留下納德一個孤魂野鬼在這阿鼻地獄中隨意飄蕩,看着衆多生靈的死去,只覺兩腿顫顫,無做他想,就在此時,飄懸與空中的納德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鉅艦上傳來,拉着他飄蕩的靈魂就飛了過去。
“這又是怎麼了?這還是夢嗎?”
在強烈的吸引力下,納德的身體根本無法自我控制,只能隨着那吸力而去,等飄到了鉅艦殘存的甲板上時,那股巨大的吸力總算消失了,納德這才從空中落了下來,踩在那厚實的木板上,有了點踏實感。
可還沒等他四處觀瞧,眼前又忽然出現了一個渾身帶血的男子,這人身上穿着一身亮銀色的鎧甲,雖然滿是血跡,不過這血卻不沾在盔甲上,彷彿那盔甲上有一層薄膜隔絕了外部的一切一般,手中則是拿着一把剛好與之相反的烏黑長劍,身體背後則插着一把巨大的雙手劍,從肚子上透出來,他半跪在那裡,卻比納德還要高。
看着眼前的男子,縱使在納德的眼裡,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已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性了,可納德還是有些不敢靠近,到最後等了許久還是沒見那威武的男人站起來,納德這才憑藉着強大的好奇心催使着納德邁出了腳步。
剛走了兩步,原本在納德眼中已經差不多快要死去的男人竟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背後插着的雙手劍順勢向下一劃,血流如柱,看的納德是心驚動魄,可這個男人卻彷彿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鉅艦似得,還把自己的頭擡了起來,看向遠處。
在那裡,是上百艘軍艦所組成的方針,看其船艦模樣,與剛纔的千艘軍艦別無二致,顯然,這些軍艦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援軍,而是敵人,男人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失望,卻並不絕望,納德看着眼前這個失敗了的男人那張成熟的臉龐,卻給了他一點點似曾相識的感覺,至於到底是誰,納德並不清楚。
剎那之間,天地倒懸,納德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思維從男人的身上抽回來,就感覺腳底下那木板陡然之間抽空了,身體也隨之掉落進了海里,可這海水在觸碰到納德的身體時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反倒是熱得很,而且越來越熱,眼前的事物卻是越來越模糊。
到最後,眼前再次重新變成了黑暗,那壯闊的場景彷彿真的就只是一場夢而已,停留在那夢中的納德最後看到了一眼鉅艦上的布帆,隨即便睜開了雙眼,看到了一旁一臉關心的喬納斯,這個自己不告而別的學生。
“納德老師,你看見我了嗎,我是喬納斯、魯格,納德老師,納德老師…”
喬納斯坐在牀邊的椅子上,一會兒看看牀上躺着的納德神父,一會兒又看看一旁恭身站立的醫生,面對着眼睛睜開但卻不說話的納德,喬納斯有些着急,難道是在海水裡泡的時間太長,把腦子給泡壞了?
“喬納斯?是你嗎,喬納斯?”聽見有人叫自己,納德循聲望去,看到喬納斯那張熟悉的面孔,納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還在做夢呢,只不過是換了另外一個夢繼續在做而已。
他怎麼可能會碰見自己這個弟子呢,自己不是在海山嗎?喬納斯又怎麼會憑空出現在海上呢?可是隨着意識越來越清晰,眼前的喬納斯也逐漸從模糊變得更加生動,感受着手指上傳來喬納斯小手的溫度,納德這才試探性的喊道。
“當然是我,你認出我了?!納德老師,你可真是嚇死我了,我還當你老年癡呆了呢。”看着納德的眼睛,聽着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喬納斯莫名的有種想哭的衝動,相比起榮格這個和自己心理年齡差不多的父親,納德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更貼近喬納斯心中父親這個角色,面對着自己的父親,喬納斯的心潮一下子便澎湃了起來,握着納德的手一下子就收緊了不少,一副生怕納德又昏迷過去的樣子。
“哦,耶穌,竟然真的是你?喬納斯,真是好久不見了,我這是在哪兒?哦對了,你有看到一條狗在我身邊嗎?”
納德在喬納斯的眼中是特殊的,喬納斯在納德的眼中何嘗不是特殊的呢,當喬納斯那一閃一閃撲騰着淚光的眼睛一看向自己的那一刻,納德就感覺出了眼前這個人確實是喬納斯,反握住喬納斯的手,納德也激動了起來,可還沒等這情感傳遞到喬納斯的心中,狗在哪這句話,頓時讓喬納斯流出的眼淚霎時間收住了。
“狗?!”原本在喬納斯的設想中,納德醒來之後就算不是先道一個歉,那也得先把自己不告而別的事情給講清楚了,可卻沒想到納德一開口,除了前半句是跟自己有關的,說到後面竟然是問狗去哪了?!
說到底,自己在納德心裡還不如一條狗了?看着納德一副真的好着急的模樣,喬納斯雖然心裡很是不痛快,可還是把這兩個納德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告訴給了納德,只見喬納斯用非常奇怪的語氣說道:
“這裡是熱娜亞,至於那條小狗,並沒有什麼大礙,現在在加百列先生那睡着呢,你放心吧。”
“沒事嗎?那就好,那就好。“納德舒了一口氣,絲毫沒有聽出喬納斯口氣中的吃味,接着說道:”喬納斯,你說這裡是熱娜亞,那你怎麼在這兒的?“
“納德老師,你已經問過我兩個問題了,現在應該我問你了,這就是公平,不是嗎?“喬納斯並沒有回答納德接下來的問題,既然納德一副不想舊事重提,只想渾水摸魚的態度,喬納斯也就乾脆單刀直入,把話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