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鬧,我和秦佑之已經徹底撕破了臉,每每見到他都會想到那晚發生的事情。所以,不需要誰關着我我自己就把自己關在了房裡,一步也不願意出去。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五月十三日,我離去的倒數第三天。小皇帝突發奇想在宮中設宴給我送行,一番對飲他忽然來了興致,問我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我沉思了片刻,看向了秦佑之。
秦佑之優雅地放下杯盞,很是溫柔地對我說道:“飛燕,陛下在問你話呢!”
我眼珠子轉了轉又瞟向了小皇帝,道:“我想在走之前看看師父……”
一語說罷,秦佑之臉色沉了沉,小皇帝一臉好奇地追問:“師父?你還有師父?怎麼沒聽人提起過?”
我道:“我爹死得早,我娘嫌棄我在家太好動,十歲那年就把我送去拜師學藝。可我師父又懶又小氣,直到今日我都沒學到他一成本事……”
小皇帝更是好奇了,“哦?你師父很厲害嗎?他是做什麼的?”
“厲害嘛……”我撓了撓頭。師父厲害不厲害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卻知道只要他想要,就是你最貼身的小褲衩也能毫不費勁地給弄來。
“咳咳!”秦佑之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卻是緩緩地舉起了酒杯轉向了小皇帝,“陛下,飛燕何德何能勞您掛心,臣代飛燕敬您一杯,感謝您今日設宴!”
小皇帝興致勃勃地看着我,根本沒在意。他身旁的總管太監倒是會察言觀色,猛地一聲咳嗽在他耳邊唸叨:“陛下,攝政王敬您酒呢!”他才恍然回神,舉起酒杯看向了衆人,“哦……哦,攝政王客氣了,來,大家一起來!”
問話就此打斷,我舉起杯盞跟着他們飲下了一杯。之後,秦佑之轉移了話題,不給小皇帝有機會繼續剛纔的話題,直到最後。
秦佑之的心思我知道,他是怕小皇帝問出我是飛賊出身,損了他的面子,更怕我師父的老賊身份讓他被人恥笑。他還真是顧忌良多呢!
出宮時他與我同行,支開了侍從後他問我,“你想回去爲什麼不對我說?”
我頓了一頓,問:“那我現在說晚嗎?”
他沒有回答,轉身便走了,這一夜也就這麼過去了,我滿心以爲沒戲了。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房中望着小王爺身上掉下的那根髮簪發呆,千葉興沖沖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郡主,想不想出去?”
我怔了怔,不懂她想說什麼。
“王爺說你想去哪裡,讓我陪着,你現在可以出去逛逛了。”千葉笑着補充,邊說邊去拿衣裳給我換。
聽得此話,我一下子喜了起來,總算秦佑之還有點人性。可出了王府我才知道,他給我的自由也只是那麼一點,門外早已經備了馬車,還安排了好幾個便衣侍從跟隨。
馬車穿過街道,緩緩前行。外面人聲嘈雜,行人不斷。我看了看外面,全無興致,只是握着髮簪發呆。千葉卻是心思細膩,看着我道:“郡主,你不開心。”
我微微一怔,擡頭看她。
小姑娘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表現得極爲認真,“自從那晚出事之後,王爺也很不開心。”千葉深深嘆了口氣,轉過了臉。
我愛理不理地扭過了頭,秦佑之開不開心關我什麼事。
“出事之後,王爺把自己關在房裡關了三天。聽蓉姐姐說,他一直對着夕姑娘的畫像發呆……”
我輕笑道:“怎麼,懺悔嗎?”
“唉!”千葉長長嘆了一聲,看向手裡繞着的腰帶,“王爺其實也挺可憐,夕姑娘人都已經去了,還要面對和她七分神似的你,讓他怎麼平靜啊!”
我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搖了搖頭。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他自找的,當初表姐追他追得多辛苦,人在眼前不珍惜。現在人不在了,又做這些無用功給誰看,何必假惺惺呢!
說話間,我撩開了馬車的窗帷,卻已到了家門口。
我一個激動跳下了馬車,飛奔進了院子。
此時正是中午,按照常理,這個時間師父應該在院子裡擺弄花草。可我衝進去之後發現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郡主……”千葉他們隨後跟來,不明所以地隨着我的目光到處看。
我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又往屋內走。屋門沒關,地上躺着一條一丈來長的鰣魚,奄奄一息地張着嘴巴,屋子裡卻一個人也沒有。
見此情形,我更加疑惑了。就算師父不在家,那聶荊也應該在。被抓那會兒秦佑之沒有爲難聶荊,早把他放了。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千葉看出了我的疑惑,讓衆人散開幫我一起找。
我思忖了片刻將目光轉向那條鰣魚。這鰣魚產自長江,非京城之物,雖說現在是吃鰣魚的最佳時節,可把它從江南運到京城怕也得有些工夫,不是吃貨斷然不會勞這份神。前陣子聽說薛子清下了江南,莫非是他弄來的?
想到此,我兩手一拍跑向後山。師父是懶人,薛子清是壞人,師父欺負我,他欺壓師父。這傢伙知道師父廚藝好,每次都弄來一些新奇的玩意讓師父給他做。做之前勢必先打上一架,每次的結果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得到,肯定是師父輸。
我跑到後山,卷着衣袖打算幫師父一把,免得教他又被壞心眼的薛子清佔了便宜。誰知道我尋着打鬥聲找上山時,就見着薛子清和聶荊有說有笑地在看風景,師父則和一個人倒掛在了崖壁上。
咦,這是個什麼情形?我撓了撓頭,向前走去。這就傳來了師父扯着嗓子的吼聲,“大鼻子,你個王八蛋,有本事你把我放下,再比試一場!”
懸在上面的另外一人有氣無力地瞟了一眼師父,說道:“老不休,你煩不煩,耳朵都被震聾啦!”
“臭蟲臭蟲,都是你,你去給大鼻子做飯去!”師父憤憤地瞪了他一眼,轉動着眼珠子看着下方。他吼得有些用力,轟一聲碎石滾落,被他抓着的那棵山腰上的大樹倒垂了下來。
“啊……我恐高……你別亂動……別亂動……”
師父口中的大鼻子指的是薛子清我知道,他一直就是這麼叫他的。臭蟲是誰?沒聽說過嘛。我盯着那人看了良久,忽地一下子叫了起來。
“臭老頭,你還我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想找他來着,這就遇上了。那老頭不是別人,就是我要找的在棺材鋪坑我的那人。
聽到聲音,師父探出頭來盯着我看。那老頭心虛,一扭頭就抱住師父想往上爬。這一下不好,動作過於激烈,原本就承受不住的大樹徹底掉了下來。
我一嚇吐了吐舌頭趕快扭頭。師父脾氣不大好,摔疼了是要罵人的,我不要做這冤大頭,就衝着薛子清和聶荊奮力招手,“壞大叔,師弟,我回來了!”
聶荊看到我,很快樂地迎向前來。薛子清側頭摸着山羊鬍,對我上下一番打量,眉頭一蹙煞有介事地問我:“傻丫頭,秦佑之是不是虐待你,不給你飯吃?”
“啊?”我沒明白他什麼意思,撓了撓頭轉看向聶荊。
聶荊一臉哀怨地看着我,說道:“師姐,你瘦了!”
我摸着腮幫子笑了笑,臭美道:“是不是漂亮了?”
薛子清緩緩地走了過來,一臉鄙夷,“你見過漂亮的搓衣板嗎?”
搓衣板……我怎麼能叫搓衣板……
胸有,小了點;屁股有,肉少了點。最多叫小巧玲瓏,怎麼能叫搓衣板?
薛子清人壞嘴巴賤,想他說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這一點倒是和楊二少如出一轍,要不是長相氣質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真會以爲他們是父子倆。改明兒有機會,我一定要介紹他們認識。
我訕笑了一聲,識相地不再繞着這問題。作爲壞人,他的段數實在太高,我難以望其項背。我頓了一頓,指着師父的方向問道:“那個和師父一起的人是誰?”
薛子清幾不可聞地一笑,擡了擡下巴,“問你師父。”
我偷偷瞟向了聶荊,卻見他手搓鼻子有些不想回答。我就納悶了,不就是一個臭老頭兒嗎,有什麼不好說的?
稍頓片刻,師父和那臭老頭都已經爬上來,向我們走來。這二人都已經一瘸一拐了,可還不老實,一個揪住一個,吵個不停。
“喂喂喂,輕點兒,輕點兒……”
“老不休,還錢還錢,不還錢今兒休想跑!”
一聽到這話我看出了苗頭。我記得師父有個債主,每年都會來追債,人我沒見過,反正一到這時候師父總是要出去避難的。恍然一下子我想了起來,一定是師父想逃跑,遇上了江南迴來的薛子清,於是晚了一腳被臭老頭給逮住。
唉,又是一個混亂的三角關係,真讓人頭疼。
“師父師父,我回來了!”錢的問題姑且不談,看到師父還是很激動的,我衝着前方招了招手。
師父被那老頭纏得發毛,根本無心理我,一臉哀怨地哼哼。倒是那老頭,一看到我眼睛就瞪圓了,甩開師父就想跑。
“臭老頭,你給我站住!”眼瞅着情況不妙,我飛身撲了過去。那老頭估計摔得不輕,哎喲一聲栽倒在地,被我抓個正着。
“死騙子,還錢!”我掄起拳頭,惡狠狠地就要揍他。
老頭卻是眼珠子一轉,忽地換成了笑臉迎上了我的拳頭,“女俠,這位女俠,咱認識嗎?”
他這一問,把我給問蒙了。
“既然不認識,麻煩你高擡貴手!”他指了指被我揪住的衣服前襟,不要臉地笑着。
人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道義這東西對我來說是胡扯,可這拳頭還真是下不去了。
我記得棺材鋪那老頭就這德行,而且他看到我還想跑,怎麼可能不是他?我不理會,又是一聲大喝:“死騙子,還我五百兩銀子!”
“哎呀,小姑娘,不要這麼暴力嘛。你看啊,老夫給你算了筆賬。是老夫送你去江南的對不對?如果沒有老夫送你去了江南,你就不會進楊府,你不進楊府就不會遇上楊修齊,沒有楊修齊你也成不了小郡主,做不了小郡主又怎麼嫁得到楊修齊這樣的如意郎君?怎麼看你都是賺的嘛!”老頭訕笑了一陣,豎起了手指給我算賬。
“對啊,很對!”我點了點頭,笑着站了起來,轉過了身。
老頭自覺沒有問題了,心滿意足地也站了起來。
只是,天下哪有那麼多笨蛋,我凌飛燕是何許人,是你這個老烏龜三言兩語就能糊弄的嗎?
“對你個大頭鬼!”我一聲怒喝,轉身對準他的左眼便是一拳。
“哎喲!”臭老頭毫無防備,一聲哀號。
“這一拳是替表姐表姐夫打的!”說着,我對準他的右眼又是一拳,“這一拳是替阿呆打的!”
兩拳下去,老頭兩眼眶黑得成了熊貓眼,一聲訕笑後直接倒地。
出完氣,我心裡舒坦了不少,轉過身來卻是一驚。
師父、聶荊、薛子清三個人同樣眼睛瞪圓了,嘴巴驚訝得張開。
“這臭老頭騙過我!”我給大家解釋,想了想似乎還不夠,又再解釋,“我要去姑蘇他把我丟在揚州,還強行勒索,騙走了我五百兩銀子……”
薛子清緩緩回過神來,嘖嘖嘆道:“看來瘦歸瘦,骨頭裡面也能長斤肉啊!”
聶荊半邊嘴角抽搐,不發表意見。唯有師父最開心,大喝一聲,“打得好!”說着又回去踹了兩腳。
鬧過一陣,跟着我來的侍衛們都找了過來。
薛子清盯着那羣人,若有所思地問我:“傻丫頭,秦佑之還沒打算放過你?”
我聳了聳肩,轉頭看向身後,“他放過我了,誰去揚州嫁給楊修齊?”
“那你也願意?”
我盯着聶荊看了看,又看了看師父。不願意又能怎麼樣,秦佑之早說了我不聽話就先拿他們開刀。我這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誰也不能傷害我的親人。
薛子清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願意決來,你還有你師父、聶荊,不是一個人!”
聶荊點了點頭,展開笑容。
我微微一怔,心頭有些觸動。再看師父,他又跑回到了那倒下的人身邊,踹了兩腳,似乎根本沒在意這邊的事情。
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戰場,一羣大男人婆婆媽媽的,討厭不討厭?我不耐煩地一把拍開薛子清的手,道:“唉,別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我大喜的日子,都開心點!”
薛子清是個灑脫的人,笑着點了點頭。
“師姐,什麼時候不願意了,我隨時接你回來。”聶荊一臉憂愁,似在心底掙扎,卻還是擠出了笑容。
這心意我領了,我點了點頭,又看向師父。師父背對着我擺弄着那臭老頭,看不到臉上是何種表情。他一直就是那麼沒心沒肺,我走不走,在不在,他都照樣能過得很好。
千葉在一旁不斷催促着,我即使不捨也來不及多說。我怔了一怔,對聶荊道:“照顧好師父,我走了!”說罷,轉過了身。
一切安好,似乎走得了無牽掛呢!
我望了望天空的流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忽然,師父出了聲,“丫頭!”
我忙轉身,就見他拋來一物,在空中呈現弧度,“這個帶好,出遠門不撞鬼,保你平安!”
我擡手接過,放在手中一看,是一枚黃色的護身符。我原先以爲他不知道我要走,想不到他還是在意的。不過作爲嫁妝,就這一個護身符也太摳門了吧,完全符合他吝嗇的本質。用力一嗅,這玩意還有着一股子沖鼻的怪味,真是……
“你要回去順道去一下南街的王記鐵鋪,這個是杜仲的大羅活命丹,給王大頭老孃的!”說着,師父又丟來了一個寶藍色的錦盒。
“哦!”我接在手裡點了點頭,心頭卻有些疑惑。杜仲?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嗎?還有南街的王記鐵鋪,王大頭的老孃早死八百年了吧,他是哪根筋接錯了,讓我去送這玩意給死人?
既然給了我就收下,順個道也不是難事。我壓下心中疑團,跟着千葉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我苦苦思索,又拿出了錦盒反反覆覆地看着,但沒能看出哪裡不對。猛地一回神,發現不對。車伕駕着車一路往北,攝政王府方向,可我要去的是城南啊!這還了得,我掀開車帷,一聲大喝:“停車!”
車伕微微一怔,扭過頭來。
千葉湊上前來,小聲道:“郡主,東西可以給我,我幫你送去。”
“停車,聽到沒有!”看車伕不聽我的,我又是一聲大喝。至於千葉,我不想理睬。師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都沒弄清楚,怎麼敢讓她來碰這東西?
她卻一再堅持,勸道:“郡主,回去晚了王爺要擔心的,還是……”
秦佑之,又是秦佑之……別跟我提這個人……
我長裙一撩塞在腰間,一手撐着馬車車壁。也不想想本姑娘是誰,不讓我走我就走不了嗎?
千葉驚慌地一把拽住我,問:“郡主,你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說的話既然沒人聽,那我自己下車!”我一把推開她,跳了出去。兩腳着地,我猛地一驚,一步也進不得。跟隨而來的侍衛們已經將我圍住,困在中央。
“郡主,你不能走……”千葉探出頭來大呼,車伕緊急拉住了繮繩。
秦佑之真是太過分了!瞅着他們,我怒得大喝:“你們想幹什麼?”
那羣木頭一樣的人沒有反應,其中一人抱拳道:“郡主,請回車上!”
請?好意思用這個字,哪有半點請的樣子?
“如果我不呢!”我兩手叉腰,高擡起頭。
“那請恕卑職無禮!”他直起腰就向我靠來,其餘人似得到了號令,紛紛將我逼向馬車。
真是,好歹我也是主子,給點面子好不好?退無可退,我後背緊貼着馬車,指着他們質問道:“哎哎哎,你們膽子不小啊,我可是郡主,你們……你們……”
“郡主請上車!”衆人一齊抱拳,恭敬地彎下了腰。
我原指望着藉機發難,卻被他們的恭敬氣得抽回了手。秦佑之可真是會調教,連這些人都會拿人軟肋。無可奈何,我只好轉身上車。左腳剛踏上去,啪嗒一聲,放活命丹的錦盒滾了下來。
連你也要跟我過不去……
我狂躁地敲了一下馬車,抽回腳去撿錦盒,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子怪異的香味,甜得發膩。
“什麼味道?”我嘟囔了一聲,俯下身去,猛地一驚,瞪大了眼。錦盒像燒起來了一樣,裡面滾出了一陣白煙,慢慢往外散開。
“郡主,怎麼了?”我不動,千葉好奇地走到了我身旁,順着我的目光看去。
我指了指錦盒,疑惑道:“燒着了?”
千葉倒是不怕死的,怔了怔後大起膽子去撿盒子。她手一撥動,錦盒翻開,一股濃煙升了起來,像瞬間彌散的霧,濃密得面對面都不見人影,鼻息間全是那濃烈的香氣,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什麼呀……”我扇着風蹦了出去,一手捂着口鼻。前方,千葉搖搖晃晃了兩下,直接癱軟在了地上,其餘靠近的幾人都在搖晃。
暈,這是什麼東西?
我有些慌,又後退兩步盯着那白煙出神。一擡頭,身邊也有幾個傢伙開始搖晃,前方的幾個人全都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