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那七八個人沒有追到,餘下的傷的傷,死的死,最後被帶回刑部後活着的還有十來個。這些人,是連夜審問的。
沈香茉回到宮中之後還沒人知道在外發生了什麼事,入夜。季熠辰沒有回來。只派了人回來說晚上會遲歸,沈香茉命秋裳去準備一些夜宵,這兒瑞珠前來提醒,明日沈家那兒大夫人和二夫人會進宮前來拜見。
沈香茉手裡翻着書,也沒什麼睡意,讓雪盞把前幾天小弟送過來的書信又看了一遍,輕捏着那一頁久不能翻閱過去,祖父應該很高興她現在能如常面對別人,三叔去年成親,三嬸至今未有身孕,大伯的身子不大好,若是有一天祖父去了。沈家的一切應該會交到大哥手中,說三叔沒有野心,沈香茉是不信。
三叔一直都是很聰明的很,大伯和爹都比不過三叔聰明,沈家在外的許多生意都是三叔在其中打通關節。爹是守本分的人,打交道上遠沒有三叔來的更圓滑。
很多年前她還記得,那時她也小。祖父要三叔走仕途,三叔怎麼都肯,明明是考得上的,放下書直接拿起算盤開始打理家中的生意,時常往外跑,漸漸的祖父也沒再說他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成親。
大哥和大伯一樣是從仕,鎮國侯府的名聲是祖父傾盡所有支持皇上得來的,按理來說,這些都是長子嫡孫所繼承,可以後的以後,沈香茉並不敢保證。
她也許該見祖父一面。
......
屋外微有動靜,沈香茉以爲季熠辰回來了,擡頭看去,推開門的是雪盞,手裡端着一碗燕窩粥,端着放到了臥榻旁的桌子上,“娘娘,您也該早點歇息。”
“今天菏澤院那兒可有出什麼事。”沈香茉小口吃着粥,窗外夜色靜好,六月的風徐徐吹入,十分的宜人。
“菏澤院那兒蔣良娣並未出門,皇后娘娘這回是下了決心要讓她改好了。”雪盞每天都有派人去菏澤院那兒看看,偶爾是有大動靜,不過都未曾鬧到院子外面來,裡面兩個皇后娘娘親派的教養嬤嬤十分的嚴苛,若真要學上一兩月,也是累人。
“那也得看她有沒有這決心改好。”她對蔣懷柔可沒抱這麼大的希望,反倒是覺得以她的脾氣,指不定後頭還能做出更出乎意料的事情來。
雪盞把碗端下去,太子還是沒回來,沈香茉靠在牀上翻着書,夜半,此時的刑部這兒,氣氛卻十分凝重。
那十來個黑衣人一開始閉口不答季熠辰的問話,撬不開嘴,用私刑了都硬是可以扛下來,季熠辰讓人把他們身上的東西都搜出來,有的衣襟內藏了荷包,有兩個身上還帶着玉佩,季熠辰把這些東西收集起來放在他們的面前,冷眼看着,“你們是先帝在時受訓的人,聽先帝和虎符的支配,你們前來暗殺孤和太子妃是受了誰的指使。”
十來個人安靜無聲,季熠辰也不心急,拿起其中一個荷包,摸了摸上面的花紋,是新的,這樣的東西總不至於出自男子之手,荷包內還有一張平安符,季熠辰晃了晃手中的荷包看着他們,“這裡的東西,一天之內宜都城內外就能打聽出來到底是出自誰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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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中有人臉色微變,季熠辰看在眼裡,安靜等着。
人都有軟肋,他們是受訓過的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傷害根本不能讓他們屈服,左右不過是死,在做暗衛的時候就已經清楚了。
其實受訓中也包括家人,聽命於虎符,誓死不從。
但人不是機械,十個裡面總有一兩個還有感情。他們會把這些東西放在身上,就說明有放不下的事,家人也好,朋友也罷,只要是有軟肋,季熠辰就有時間慢慢和他們耗。
......
牢房裡安靜了許久,這些黑衣人中有八個身上是有暗衛的記號,也就是其餘的是幕後之人所派,這些人,到時候季熠辰還要另外處置。
過了一會兒牢房外有了動靜,觀天匆匆過來,對着季熠辰彙報了一些事,季熠辰臉上勾起一抹笑,笑意入不了眼底,化爲森冷,他並不看其中一個,而是掃過了他們所有人,“忍心讓自己懷胎八月的妻子在家擔驚受怕,忍心孩子沒出生就沒了爹,不知是不是還能忍他沒死,可妻兒卻比他早一步先死了的結果。”
跪在後面的一個黑衣人終於繃不住臉色,朝着季熠辰這兒看過來,神色中有緊張,季熠辰的視線終於定在了他的身上,嘴脣微張,緩緩吐露出了一個地址。臺司宏弟。
有膝蓋癱跪在地上的聲音,那黑衣人再沒了剛剛那寧死不屈的樣子,季熠辰沒有興趣去看他心裡頭的擔心,視線落在其他人身上,“孤能想到的,你們以爲讓你們來執行刺殺任務的人會不會想到這一點。”
牢房內又是一陣沉默,可這一陣的沉默和剛剛的不同,其中的不屈淡了,換而的是不確定。
季熠辰轉身出了牢房,把這裡交給了刑部尚書審問。
能讓他們活下來的,找到虎符之後,這些人還能繼續爲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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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審問快了很多,那個家中有身懷六甲妻子的黑衣人第一個招了,但他並不是暗衛,刑部尚書問出了他聽從於誰的指令,結果很出乎季熠辰的預料,一夜過去,刑部尚書遞給他的冊子上多了好幾個人的名字。
季熠辰回到東宮的時候已經是黎明,門口那兒莫離看到太子回來了,輕輕的開了門,又命人去擡熱水過來,季熠辰在屋子內簡單洗漱過後到了牀邊,沈香茉帷帳也沒拉,就靠在他平日裡睡的位置,側靠着,微低着頭酣睡。
季熠辰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自己翻身到了牀內側,把她摟在懷裡,這一動,沈香茉直接驚醒了。
“回來了?”沈香茉支起身子看他,身上還帶着從外面回來的清涼,如今已經是快清晨,再過一會兒可就要上早朝了,“刑部那兒怎麼樣了?”
季熠辰在她耳畔說了幾個人的名字,沈香茉驀地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半響才吐露出幾個字來,“這怎麼可能。”
“這是一塊大肥肉,能從中分一杯羹的,鋌而走險的人不在少數,你看陳王爺,他是怎麼跨出那一步的,這個皇位如果沒有之前的種種,恆王繼位是理所當然,先帝沒有幾年好熬了,當了二三十年的太子,忽然有一天變成這樣,是誰都不能忍。”
季熠辰頓了頓,換了個位置摟着她,“我這太子之位,原來也是屬於別人的。”
沈香茉怔了怔,隨即就想通了,恆王爺願意放下這一切換恆王妃的性命,帶着全家脫離皇家,永遠不回宜都,可恆王妃和恆王世子卻並不是願意的。
魏家在陳王爺謀反之時是一力支持太子即位的,後來睿王爺討伐,魏家在宜都城裡是連着範家等助睿王爺的軍隊進城,可他們心中到底還是想支持太子即位,想的是睿王爺扶持恆王爺繼承大統,而不是取而代之。
朝中是有一幫老臣整日在上串下跳,說的無非就是正統二字,對睿王爺繼位這件事字裡行間覺得不妥。恆王爺在朝中這麼多年,先帝在世時候當了二三十年的太子,他身旁也有盡忠之人。
她和太子那番出事,若是死了,堪堪初立起來的朝堂怎能不動盪。
“父皇可知道?”沈香茉翻了個身,在他的胳膊中挑了個舒適的位置靠着,半捱在他身上。
“父皇一向是心慈之人。”季熠辰頓了頓,“恆王爺的事,他念着兄弟情誼,恆王爺又願意以這些身份想抵。”
季熠辰的聲音停頓了下來,沈香茉的手剛好觸及在了他胸口的舊傷上,像是心照不宣一般,她的手很快要挪開去,季熠辰卻抓住了她放在上面的手,聲音沉了幾分,“你不是想知道這傷口的由來麼。”
沈香茉抿了抿嘴,那也得他願意說了才行。
看她的神情季熠辰是知道她很在意這個,其實心裡還是泛着一些小開心,季熠辰捏緊了她的手,做了個這樣的開場白,“這是年少輕狂時留下的。”
沈香茉擡眼瞥了他一下,季熠辰笑了,“我若說了,你別生氣。”
沈香茉點了點頭,季熠辰看了她好一會兒這纔開始說起傷口的事,追溯的遠一些,季熠辰說起了他十四歲時候的事,和季熠川當時說的差不多一樣,他初去花滿樓,遇到了當時纔剛剛登臺的明月。
“登臺以前她是清伶,登臺之後就會有開苞夜,誰出的價高誰就能買她的第一夜,當時花滿樓中開價的人很多,我和志恆兄打了賭,我以一千五百兩銀子買下了她的開苞夜。”
剛說完被他捏着的手有要抽離的趨勢,季熠辰抿着笑意看她,“不是說不生氣。”
沈香茉不支聲,季熠辰又添了一句,“我沒碰她。”
準確的說,當時的季熠辰不想碰她。
登臺那一夜,明月一襲白紗裙從堂上坐着花籃下來的時候,季熠辰真覺得是看到了一輪明月在她身後照耀,皎潔,聖白,她像是純潔美好,季熠辰不願意任何人玷污了她,這纔買下她的開苞之夜,並且還買下了她之後無數也夜晚,她可以見別的客人,陪着喝酒聊天,但是絕不能過夜。
而這無數個夜裡,季熠辰都沒碰過她。
那是一種極強的精神寄託,季熠辰喜歡那樣的明月,她聰明,有才識,又善良美麗。這樣的女子不該留在花滿樓中。
“所以我去向父皇說,想把她帶回家。”季熠辰要去徵求當時睿王爺的同意,那必定不是什麼侍妾這麼簡單的身份。
懷裡的人直接沉默上了,季熠辰就知道不該說,可如今說了一半卻不得不說完,他拉着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刀疤上,聲音沉了幾分,“這傷口,就是最後一次和她見面時留下的。”
花滿樓的媽媽不就是需要銀子麼,季熠辰幾乎是用銀子包下明月,讓她夜裡不用服侍別人,但他能給的,好像是僅僅只有這麼多了,他不能帶她進睿王府,也不能把她贖身離開花滿樓留在睿王府外,最後一次見面,明月用刀刺入了他的胸口,說要看看他的心裡是不是真的都是她。
在那之後沒有過幾天,一場大火燒燬了明月所在的畫舫,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