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山石室

他進入大廳,一共只說了兩句話。

錢護法被他一語提醒,看了君簫手中銅簫一眼,問道:“小夥子,快說,你師傅是誰?”

君蕭道:“家師從不在江湖行走,說了你也未必知道。”

錢護法心中雖有顧忌,但他究竟是素負盛名之人,怒哼一聲道:“小子,你當真狂妄得很,錢某問你師承,只是不想以大欺小,你當我懼憚什麼人嗎?”

他口中雖說不懼憚什麼人;但心中卻正懼憚着一個人。

君簫橫簫當胸,徐徐說道:“在下有事在身,不克久留,閣下要動手,那就請吧!”

錢護法厲聲笑道:“好,你小心了!”

右手突然往前一送,銳利如鉤的鐵爪,呼的一聲,迎面飛出。

君簫身形一側,銅簫斜指,疾向錢護法,右腕點去。

這一簫竟然制敵先機,對方爪勢如若一變,右腕就非被銅簫點中不可!

錢護法右腕一撤,左足向前跨了一步,左手鐵爪又已遞出。

君簫簫勢一轉,劃出一道凌厲勁風,直逼錢護法左肩,去勢如電,他如何掉轉簫招,竟然沒有人看得清楚!

錢護法不愧是久經大敵之人,急急往後躍退,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孫護法不言不語,但雙眸轉動不休,好像心中在思索,人已閃動到君簫身側,一掌橫裡拍來。

君簫一簫逼退錢護法,並未再出手追擊過去,此時瞥見孫護法欺身襲來,不覺劍眉一挑,冷冷道:“二位早該聯合出手的了。”

腳不移位,左手斜出,使了一招“簾卷西風”,五指上翹,朝孫護法脈門拂去。

孫護法冷哼一聲,掌勢忽變,手腕一收即吐,中途改招,變爲“雲龍探爪”,用出了七成真力,推擊過去。

君簫一拂落空,突覺一股暗勁,襲上身來,心頭暗暗一凜,立時移形換位,右足跨步一閃,輕捷的避開正面,身子隨着旋轉,左手反臂一招“疏影斜橫”,擡手向孫護法肘間切去。

他右手提着銅簫,但並未使用簫招,只以輕捷身法和左手應敵,卻依然有守有攻,孫護法連發兩招,他也絲毫不讓,還擊了兩招。

這出手兩招,一招“簾卷西風”是華山派的手法,第二招“疏影斜橫”,則是青城派的招數,但在他手中使出,不僅招式連貫,極爲自然,而且使的恰到好處。

當然,最精妙的還是他的身法,孫護法這兩招,都是看準部位而發,如果出手封解,就未必如此輕易,但他只是微微一轉,就避了開去。

一時直看的李從善皺眉頭,依然摸不清這少年的路數。

臥虎李從義也同樣雙眉緊蹙!

他平用最疼愛侄女如雲,這回是受了如雲的央告,要暗地裡維護這年輕人的,他雖然看出君簫身懷絕技,但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君簫未必接手下來。

何況還有大哥在場,今日之局,君簫決難闖得出去,他心中不住的暗暗盤算,自己如何助他一臂纔好?

錢護法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他雖被君簫逼退,但孫護法出手之後,他自恃身份,只是雙手提着鐵爪,站立原處,沒有出手。

這一段話,只是作者交代廳上三人的動靜,在時間上和動手的兩人,並不相干。

卻說孫護法兩擊不中,居然倏然而退,閃開了三尺,臉上依然木無表情,一雙深陷的小眼注視着君簫,還是一言不發。

君簫只不過用左手隨手出招,就破解對方掌勢,此時忽見對力飄身而退,心中對他方纔一言不發,突施襲擊,自然極感氣憤,冷聲道:“二位既已聯合出手,勝負未分,怎麼不屑賜教了麼?”

錢護法胖臉微微一變,回頭道:“這小子口氣狂的很,孫兄如果不想出手,那就仍由兄弟收拾他了!”

孫護法冷漠的道:“不要慌,兄弟覺得他身法古怪,纔出手相試。”

錢護法道:“孫兄試出了麼?”

孫護法突然冷厲道:“小子,你是天台山農範樂山的什麼人?”

君簫聽的暗暗一怔,自己使的“九轉遁形身法”,確是師父好友天台山農所授,他居然一口就叫了出來!

但範師父一再交代,不準自己說出認識他老人家。

當下目光一擡,說道:“在下並不認識天台山農。”

孫護法一雙小眼之中,射出森冷如線的寒光,厲聲道:“你使的明明是範老兒的‘九轉遁形身法’,還說不認識他?”

君簫朗笑道:“天下武學,雖然派別很多,但紅蓮白藕,殊途同源,難道各門各派之中,沒有互相雷同的招數麼?閣下也必免太囿於一己之見了。”

孫護法目光如繼,緊緊盯住在君簫的臉上,冷哼一聲道:“小子不用狡辯,老夫要再試你一招。”

他口中說着,但卻並未即時發招。

這回君簫從他凝重的神色中,看出對方目光,隱射殺機,自己雖然不知他和範師伯有什麼仇恨,至少對這一擊,必然十分凌厲,當下也不敢大意,暗暗提聚真力,凝神戒備。

廳上諸人也已看出孫護法特長的雙手,隱藏袖中,這一擊不僅只是爲了挽回先前兩招落空的顏面,而是存心要把君簫毀於當場!

李從義看出情形不對,腳下不由自主的朝右首跨出了一步。

這是因爲君簫正在他右首,必要時,他好及時攔阻。

孫護法冷森一笑,喝道:“老夫這一招共有四個變化,你小心了!”

他臉色陰沉如晦,話聲冷森如冰,這樣的人,定然心機極深,豈會把自己出手一招,有幾個變化,告訴和他動手的人?

這無他,其中必然有詐!

兵不厭詐,君簫自然也不會相信他的話。

孫護法話聲出口,突然身形一旋,快如鬼魅,一下欺到君簫面前,雙手揚起。大袖飛舞,左手衣袖由下而上,朝君簫當胸拂到,右手衣袖由上而下,橫掃君簫左腰!

左首一記袖風,竟然奇寒澈骨,凌厲如刀!

君簫不敢硬接,人隨簫走,身形一晃,朝右閃出。

孫護法陰笑一聲,身形疾轉,雙手一抖,大袖中伸出一雙比墨還黑的枯瘦手掌,一左一右,攔擊過來。

他倒沒說假話,一招之間,果然有四個動作。

但君簫明明向右閃出的人,忽然朝前跨出一步,正好脫出孫護法的掌勢之外。

但就在此時,耳中忽聽孫護法一聲極輕的陰笑,一隻枯瘦烏黑的手掌突然伸長,悄無聲息的朝君簫後心追擊過來。

這一掌出得奇絕,不但出手快到無以復加,而且右臂暴長,練的竟是旁門異術“通臂功”。

李從義看的大吃一驚,正待出聲喝阻!

忽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喝道:“孫兄快請住手。”

一道人影,快若掣電,飛入大廳。

孫護法自然聽得出來人是誰,烏黑的手掌,迅快收了回去。

李從善也聽出來了,雙手一拱,說道:“司馬令使駕蒞,兄弟失迎。”

君簫早就閃身而出,只聽耳邊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君公子,你目前的處境極危,不必再講究江湖過節,伺機離開,不可猶豫,大門右首,停着一匹青鬃馬,並未栓上,可乘此馬速行。”

君簫聽得一怔,擡目看去,但見李從義清瞿的臉上,含着微笑,正朝自己暗暗點頭。

這時,進入大廳的來人,已經停下來,那是一個肩插長劍,手執拂塵的青袍道人,生得面如滿月,胸飄五綹黑鬚,看去仙風道骨,一派出塵之概!

這人正是七星會總宮令使賽純陽司馬宣是也。

司馬宣朝李從善打了個稽首,含笑道:“兄弟見過李宮主,錢、孫護法。”

李從善問道:“令使遠來,必有見教?”

司馬宣含笑朝君簫點點頭,才道:“會主聽說君公子是銅簫鐵劍的傳人,甚是器重,特命兄弟專程趕來,奉邀君公子至總宮一晤。”

李從善一呆道:“會主已經知道了?”

司馬宣笑了笑道:“會主胸羅萬有,若公子挾銅簫鐵劍,出現江湖,會主怎會不知?會主命兄弟轉知李宮主,請李宮主陪同君公子前往總宮一行。”

李從善拱手道:“兄弟遵命。”

說完,轉身朝君簫道:“君公子也聽到了,敝會會主慕君公子之名,特命司馬令使前來奉邀,君公子今晚就在敝莊下榻,權宿一宵,明日一早,再行動身,未悉君公子意下如何?”

君簫收起銅簫,抱抱拳道:“在下並非銅簫鐵劍的傳人,又和貴會主,素不相識,只怕傳聞失實,何況在下師令在身,不克久留,貴會主見召,恕在下礙難遵命,告辭。”

一轉身就走。

司馬宣一怔道:“君公子留步,敝會會主命兄弟前來奉邀,君公子怎可不顧而去?”

錢護法矮胖身軀忽然橫移數尺,擋住了去路,笑嘻嘻的道:“小夥子,會主召見,你不能不去。”

君簫朗笑一聲道:“貴會會主要見我,不是我要見貴會會主,在下爲什麼非去不可?”

李從善道:“會主在武林中輩份甚尊,碩德重望,夙爲江湖同道所崇敬,他派司馬令使趕來相迎,對小兄來說,已是異數,小兄弟縱然師命在身,也該去一趟纔是。”

君簫道:“在下和貴會素無瓜葛,在下行動,應該由在下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勉強,在下沒有興趣去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李從善臉色一變,沉喝道:“君公子這般說法,那是不給會主面子了?”

君簫抗聲道:“七星會主,是你們的會主,在下並非七星會的人,何用聽他之命?”

司馬宣道:“李宮主,此子強項得很,會主要見的人,自然非去不可,看來只好把他請去了。”

“請去”,自然是暗示李從善把他拿下了。

李從善點點頭道:“令主說的極是,老夫那就把他拿下了再說。”

話聲出口,雙目凝注君簫,沉喝道:“君公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怪不得李某了。”

李從義心頭一急,趕忙攔着道:“大哥:還是小弟代勞吧!”

此時大廳中無一不是高手,只有他出手,才能伺機賣個破綻,讓君簫逃出風雲莊去,因此才自告奮勇,挺身而出。

錢護法大笑一聲:“大莊主、二莊主且慢,方纔兄弟和君公子十招之約,還沒有結果,還是交給兄弟辦吧。”

李從義只好點頭道:“錢兄出手,自無不可,只是此子是會主要的人,不可傷他性命。”

錢護法笑道:“李兄放心,兄弟手下自有分寸。”

他手提鐵爪,走前三步,含笑道:“小夥子,來,咱們繼續下去。”

司馬宣適時朗聲道:“君公子,會主因你是銅簫鐵劍的傳人,對你十分器重,可說並無惡意,依在下相勸,還是隨在下去一趟總宮,對你來說,也耽擱不了幾天時間,何必鬧成僵局,非動手不可?”

君簫道:“在下既非銅簫鐵劍傳人,說過不去,就是不去,諸位仗着人多勢衆,在下就會屈服了麼?”

錢護法發出狼嗥般一聲大笑,說道:“司馬令便不用多費脣舌,這小子倔得很,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拿下了再說。”

呼的一聲,雙爪同時飛出,一取君簫左肩,一取君簫右膝。

君簫早已等得不耐,口中大喝一聲:“來得好!”

銅簫起處,左點右劃,分頭封出。

兩人這一動上手,威勢之強,和方纔大不相同。

錢護法方纔吃了輕敵的虧,這回雙爪飛舞,展開他的絕活,兩柄精鋼鐵爪,十指如鉤,倏張倏闔,遠抓近攻,縱擊橫拏。如挾雷霆萬鈞之勢。

君簫銅簫疾展,如鳳展翼,划起一片簫影,忽東忽西,乍左乍右,招數之快,武林罕見。

就在兩人動手之際,李從善朝衆人暗暗使了個眼色。

廳上諸人,個個都是老江湖,自然不用他明說,就明白他的心意,各人身形悄悄移動,防備君簫仗着奇奧身法,在動手之際,忽然突圍而去。

李從善趁機掠到大廳門口,當門而立。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但聽君簫的聲音喝道:“閣下這是第九招……第十招了……”

話聲未落,只聽“當”的一聲,激戰之中,似有金鐵墮地之聲,人影驟分,錢護法右手鐵爪墮地,向後疾退。

衆人一瞥之下,但見錢護法一條右臂,已然下垂若廢,似是被君簫一簫點中右肩!

但君簫這一簫幾時點到錢護法肩頭,沒有一人瞧見。

這一下直看得大家心頭猛然一震!

拏雲手錢飛功力深厚,一雙鐵爪,縱橫江湖二三十年,號稱百步取人,向無虛發,居然會在第十招上,就傷在這年輕人手下!

錢護法身形剛剛退下,孫護法已經閃身欺到了君簫面前,陰冷的道:“孫某也領教你十招。”

君簫劍眉一軒,朗笑道:“在下要走,只怕也未必走得了,自然要會會諸位的高招了,只怕兵刃無眼,閣下有意賜教,最好也亮出兵刃來。”

李從義笑接口道:“君公子大概還不知道孫護法外號冷麪鬼王,以‘通臂玄功’、‘陰極掌’馳譽江湖,向來不用兵刃。”

他因方纔君簫差點傷在孫護法“陰極掌”下,故而出言提醒。

冷麪鬼王孫浩回頭,陰惻惻說道:“二莊主過獎。”

口氣之間隱含責怪之意。

拏雲手錢飛突然雙目一睜,狼嗥般厲聲道:“孫兄且請後退,兄弟今晚非和這狂小子,分個高低不可。”

原來君簫方纔這一簫出手不重,只點了他肩頭“巨骨穴”,是以他略爲運氣,就恢復過來。

賽純陽司馬宣忽然發出一聲清朗的長笑,說道:“錢兄、孫兄,君公子乃是會主指名要見之人,這不是私人恩怨,不必單打獨鬥,也用不着提江湖過節行事,大家只須合力把他拏下就好,不知李宮主意下如何?”

游龍李從善頷首道:“司馬令使之言,兄弟完全同意。”

君簫仰首敞笑道:“諸位要聯手合擊,儘管出手,似乎用不着找什麼藉口。”

賽純陽司馬宣手執銀絲馬尾拂,當胸一橫,含笑道:“君公子名師高徒,身手非凡,你不肯應邀前往敝會,咱們除了把你請去,別無良策,我等平生從未和人聯手應敵,今日之事,情非得已,君公子多多原諒。”

說到這裡,朝李從善打了個稽首道:“請李宮主發令。”

廳上諸人,若論聲望,自以游龍李從善在武林中名氣最響,而且在七星會的地位,宮主雖和護法相等,但宮主究竟是一宮之主,實際權力,就比護法高得多,所以司馬宣要請李宮主發令了。

李從善也不推辭,目光一掃,沉聲道:“大家一起上,把這位小兄弟給擎下了!”

話出,左腳突然跨上一步,雙臂伸張,五指下垂,作神鷹展翅狀,猛向君簫正面欺了過去。

他這一發動,帶起了頭,本來已經各估方位,把君簫圍在中間的四人,(令使司馬宣、護法拏雲手錢飛、冷麪鬼王孫浩、臥虎李從義)也在這一瞬間,跟着往中間湊去。

司馬宣沒有動背上長劍,使的是一柄馬尾拂。

使拂塵的人,一定是以卷、拂爲主,可以卷人兵刃,也可以纏人脖子和手臂,他不使劍而使拂,正是以擒拏爲主。

拏雲手錢飛使的是一雙鐵爪,三十年來,號稱百步取人,向無虛發,也是以擒拏爲主的兵器。

冷麪鬼王孫浩練的“通臂玄功”,手臂可以暴長,也是擅長擒人的好手;但他使的卻是一力寒鐵令牌,是他成名兵刃。

只有游龍、臥虎李從善兄弟兩人,未便徒手,以兵刃進搏。

五個人佔的是五行位置,自然由五個方向,朝君簫襲來。

君簫懷抱銅簫凜然喝道:“兵刃無眼,諸位小心了?”

身隨簫轉,輕輕一旋,錯開李從善欺來之勢,簫橫肘後,擡肘之間,銅簫向左首司馬宣當胸撞了過去。

司馬宣哼道:“好快的手法!”

短短五個字,他不但迅快閃動身形,讓過了君簫的簫勢,右手一揮,銀絲拂塵,閃電朝左,君簫拂向銅簫纏了上去。

拏雲手錢飛更不怠慢,趁君簫攻向司馬宣之際,雙手一抖,兩柄鋼鉤脫手飛出,一抓右肩“肩井穴”,一抓君簫後心。

君簫心中明白,對方五人,把自己圍在中間,一人出手,其餘四人必然同時出手,使你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因此目前的情勢,一時之間,只怕無法硬闖得出去,那麼自己必須先求自保,再伺機突圍。

此刻一簫逼退司馬宣,立即施展“九轉身法”,右足後跨半步,身形疾轉,掄簫朝身後掃去。

他右足後跨半步,正好讓開飛襲過來的兩隻鋼爪,這一記掃出去的簫招,發如迅雷,一道古銅簫影,一股如潮罡氣,正好掃到錢飛後腰。

拏雲手錢飛已知君簫來歷,再加方纔又吃過他的苦頭,雙爪一收,朝前縱出尋丈。

他身形方退,冷麪鬼王悶聲不響,一面寒鐵令牌,挾着一股森寒勁氣,朝君簫左肋上來。

君簫更不怠慢,銅簫隨着橫掃之勢,簫頭一昂,朝令牌中點去。

冷麪鬼王孫浩一聲陰笑,右手一縮,令牌倏地縮了回去,左手暴長,一隻枯瘦烏黑的手掌,閃電擊出。

掌還未到,君簫幾乎已可感到一陣無形的陰寒之氣,迅快逼上身來。

方纔聽李從義說過,冷麪鬼王孫護法以“通臂玄功”和“陰極掌”擅長。

“通臂功”不過雙手可以互通,手臂可以暴長。使人難以防範,還不見得如何。但“陰極掌”,顧名思義,是極陰寒的掌力,可能是異派旁門的歹毒功力。

君簫自知“玄門護身真氣”火候尚淺,無法抗拒,只得身形連閃兩閃,避讓開去。

冷麪鬼王那裡肯放,身形一僕再起,烏黑的右手,緊隨君簫身後,如影隨形,遙遙覷定君簫後心,相距約有五尺光景,遙遙追擊過來。

就在君簫閃出之時,其中只聽李從義的聲音以傳言入密說道:“君公子不可戀戰,能走即走。”

接着大喝一聲,呼的一掌,直劈過來。

他這一掌聲勢雖盛,卻偏了一些,一道強猛無儔的罡風狂飆下從君簫身邊掃過,直向冷麪鬼王孫浩側面撞去。

孫浩冷不防一道掌風,從斜刺裡撞來,此時再待閃避,已是不及,百忙之中,只好舉起鐵牌,朝前擋去。

君簫自然早就閃了出去,李從義也發覺了,趕緊右手一招,把力道收了回去。

他縱然修爲深厚,掌力已到收發由心之境,但總究發現的遲了一步,掌力已經接觸到冷麪鬼王的鐵牌,才收回去。

冷麪鬼王但覺手中鐵牌一震,竟被震的橫向旁側退了兩步。

李從義不覺歉然道:“孫護法,真對不住。”

五人聯手,一經發動,攻守之間,此退彼進,此分彼合,自然不會讓你有喘息的機會。

他們本以爲合五人之力,就算是一招,最低限度,也總可以把君簫迫得招架不迭。

那知君簫“九轉遁形身法”快速無法,在這一招之間,五個人出手雖有先後,但幾乎和同一時間出手,也差不了多少時間,他居然在極短促的時間內,一連閃避過五人的襲擊,還向三人還攻了兩招。

︵作者是分開來寫的,所以在感受上,好像已有很多時光,實則君簫在五人之間,進退閃讓,快得何殊電光石火?)游龍李從善大喝一聲,雙眉微晃,高大身軀,快擬奔雷,直欺而上,掄手一掌,迎着君簫劈擊過去。

他功力何等深厚,這一掌出手,凌厲強猛的潛力,隨掌而生,帶起了一陣嘶嘯之聲,直撞過去,威勢驚人至極!

掌勢出手,直欺過去的人,並未停止,隨掌而上,左手“葉底花開”,使了一記擒擎手法,往他右肩抓丟,兩招齊發,出手之快,宛如閃電奔雷。

令使司馬宣那肯放過機會,趁李宮主出手之際,突然身形一矮。銀光匝地,馬尾拂塵化作一蓬柔絲,疾向君簫右足纏去。

君簫身子半旋,右手橫掄,劃出一道簫影,封住前面門戶,把李從善擊來掌勢,和衝來的人影,一齊擋住,同時左手五指微翹,指風如刀,飛快朝司馬宣當胸劃去。

在他出手之際,拏雲手錢飛的一雙鋼爪和冷麪鬼王的寒鐵令牌,都相繼攻到。

尤其是冷麪鬼王,敢情和天台山農有仇,自從認出君簫使的是“九轉遁形身法”,就把他視作深仇大恨,連番施展他從不輕施的“通臂玄功”和枯瘦烏黑,森寒陰毒的“陰極掌”,記記朝君簫全身要害下手。

轉眼間,但見四件兵器,︵司馬宣的銀拂,拏雲手的一雙鋼爪,和冷麪鬼王的鐵牌︶五道人影,像走馬燈一般,圍着君簫,漫天匝地,全力搶攻,伺機擒拏。

這五人,可說都是名震江湖的頂尖高手,五人聯手,對付一個初出道的少年,真是破天荒的“盛舉”?

若是傳出江湖,定然會轟動江湖,使君簫一夕之間,名揚天下。

君簫奮起全力,右簫左掌,力拒五大高手,以他的功力,自然十分吃力。

他所憑仗的,全是一套“九轉遁形身法”,在五人之間,避重就輕,穿走遊行。

一支銅簫使出來的簫招,倒也極盡變化,這些招式,好像太雜碎一般,都是從各門各派,各種兵刃中拼湊而成,正因爲是拼湊來的,所以更見奇奧,他使了上面一招,你休想摸得清他下一招的路數。

這是他師父取精用宏,化了多年心血,才連綴起來的“集錦簫法”。

因爲他師父的真正絕技是九傷一死的“九簫一劍”他顧慮到君簫行走江湖,有時難免會和人動手,但“鳳簫九式”,出必傷人,總不能讓門人出手就傷人。

於是才創了這一套“集錦簫法”,每九招之中,暗藏一招“鳳簫九式”。這樣就不致被人認出師門來歷。

當然,九式簫招,也可以單獨使用,那非得遇上絕頂高手時,“集錦簫法”已經無法應付持,才能施展,這是師父再三叮囑他的話。

今晚情形,就是到了師父說的這一境況了!

君簫在五人困戰之中,仗着“九轉遁形身法”,和對方五人,纔打了十幾招,就已感到不對!

他如果沒有這套變化奇妙的“九轉身法”,僅憑九九八十一招“集錦簫法”,只怕連十招也走不出來。

那是因爲“集錦簫法”,遇上單打獨鬥,變化神奇,誰也摸也不清你的路數,自可應付裕如,得心應手。

但此刻遇上的是五個頂尖高手,你如無石破天驚的招式,足以剋制五人威勢,僅仗招術變化巧妙,是無法應仗的。

此刻他就吃了這個虧,簫招逐漸的施展不開,僅仗“九轉身法”,避重就輕,也只能躲躲閃閃,趨避對方來勢,要想出手封解,就已無法應付,還手反擊,當然更不用說了。

對方五人,看他簫招支絀,除了仗着一套怪異身法,左右閃避,已是黔驢技窮,不約而同的加緊搶攻,好把他拿下。

這一來,君簫自然更加吃重了!

但覺四面八方,襲擊而來的力道,隨着大增,除了臥虎李從義,出手掌勢雖重,暗中卻手下留情,劈來的掌風,往往偏上一點,從身邊擦過,其餘四人的掌指兵刃,幾乎沒有一招不指向要害大穴,凌厲絕倫。

尤其對方五人,個個都有數十年修爲,功力上強過君簫甚多,這一加緊搶攻,君簫就愈感應付艱難。

“哈哈!”

激戰之中,突然響起游龍李從善的一聲長笑,說道:“君公子,你能接下老夫五人聯手合擊十餘招之多,已可說是武林罕見的少年高手,但你也應該知道,老夫等人並無取你性命之意,否則說不會讓你走出十餘招之多,這話,老夫不說,現在你應該明白了,依老夫相勸,只要你答應隨老夫去一趟敝會總宮,老夫等人立時住手,決不難爲於你。”

他這話說的也並不爲過,他們五人聯手,只是爲了要把君簫拏下,確無取他性命之意。

老實說,以他們五人的武功,不論那一個,真要遇上仇敵,最多也不過兩招三式,就可解決,那會像今晚這樣圍着你,只許生擒活捉,投鼠忌器,不敢把你置之死地。

那是因爲君簫是會主要見之人,萬一會主責怪下來,誰都擔當不起。

“哈哈!”

激戰中,緊隨着游龍李從善的話聲,也響起了君簫一聲清朗的長笑;說道:“大莊主認爲諸位不住手,就能難爲在下麼?”

兩人口中說着,雙方並未住手。

司馬宣怒笑道:“此子如此執迷不悟,李宮主何用和他多說?”

別的一聲,銀光一閃,馬尾拂塵快逾電繞,朝君簫頭上纏來。

君簫沉喝道:“在下只是不願傷人,諸位這般苦苦相逼,那是逼我出手了!”

拏雲手錢飛失聲道:“好小子,你不怕大風閃了舌頭?”

突然雙爪齊發,朝君簫的腳踝抓去。

冷麪鬼王孫浩生性陰森,此時眼看有機可乘,悶聲不響,一下閃到君簫身後,寒鐵令牌無聲無息,猛向他腰脊間砸落。

這三人幾乎是同一時間發動,這一湊,也正好像品字形,把君簫堵住。

君簫忽然之間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南起,左掌右簫;一劃之勢,身如綵鳳展翼,離地飛起一尺來高,身子一個飛旋,掣電般點出三簫。

這三簫纔是他真正師門絕學“鳳簫九式”中的招式,三簫幾乎比一招還快!

簫光乍現,但聽同時響起三聲悶哼,三道人影各自往後疾退。

司馬宣、錢飛、孫浩三人,如出一轍,飛躍後退,每人一條右臂,都已垂了下去,再也舉不起來。

只要看三人咬牙齒的憤怒之色,君簫這一簫就點的不輕。

游龍李從善做夢地想不到這年輕人,果然身懷絕技,一招之間︵他只當君簫發了一招︶連傷三名高手,這教他如何不驚?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君簫身形落地,連看都沒看三人一眼,冷聲道:“在下告辭。”

閃身朝外掠去。

五人圍住君簫動手,臥虎李從義站立的位置,就在大廳門口,此時也被君簫一記簫招,看的聳然動容,一見君簫朝大門掠來,他並未出手阻攔,閃身讓了開去。

要知五人聯手,佔的是五行方位,左首下方,原是冷麪鬼王孫浩的位置,他中簫後躍,也正好退到廳門附近。

眼看君簫衝到大廳門口,李從義竟然讓了開去,並未出手,一時豈肯甘休,口中陡然發出一聲森冷的陰笑,身形一僕,霍地移近了丈餘,左手一揮,一隻烏黑的手掌,朝君簫肩後拍來。

這一記身法詭異,疾快無匹,君簫堪堪掠近廳門,突聽陰笑入耳,一股奇寒澈骨的森冷掌風,襲上身來,向前衝去的身子,陡然一停,側身避讓,右手銅簫,隨着一轉勢,從自己肩頭直劈出去。

雙方勢道,何等神速?但聽“喀”的一聲,銅簫擊中冷麪鬼王左臂,一條臂胳,登時折斷,口中又是一聲悶哼,登登的連退了四五步之多。

他手臂雖被君簫一簫劈斷;但他劈出的一股徹骨奇寒的掌風,也掃上了君簫的肩頭。

君簫只覺肩頭被寒風掃過,微微打了一個冷噤,一時也未在意,縱身撲起,接連幾個起落,掠出風雲莊大門。

夜色朦朧之下,果見莊院前面一片草坪上,靜靜的停着一匹青鬃馬。

李從義說的不假,馬匹並未拴上,顯然是他給自己準備了;但君簫只朝青鬃馬瞄了一眼,就展開腳程,奔行而去。

此時天色已黑了多時,黃山多雲,遠近山林間,霧氣四合,很難辨認方向。

君簫奔行了六七里路,只覺山風吹來,身上微有寒意,想起包裹還有乾糧,當下就在林前一棵大樹下,找了一方較爲平整的大石坐下,取出乾糧,正待食用!

真中忽聽遠處傳出一聲駝鈴、馬蹄之聲,從自己來路急馳而來。

君簫突然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是風雲山莊的人追下來了?哼,縱然有人追來,自己也未必怕事。”

心念轉動,不覺霍地站了起來。

那馬匹馳行極快,眨眼之間,已經奔到林前。

那是一匹青鬃馬,馬上人一眼看到君簫,立即輕輕一勒,帶住馬頭,青鬃馬一聲輕嘶,便行停住。

馬上人沒待馬匹停妥,就從鞍上飛身而起,翩然落到地上,嬌聲道:“君相公,我算你準是從這條路來的了。”

君簫面前,俏生生站着一個纖巧的人影,黑夜之中,她那雙含情的美眸,依然閃着星星般的光亮!

她竟然是李如雲!

此刻黑絹束髮,身上也換了一套玄色緊身衣褲,腰插一柄短劍,手上提着一個竹編有蓋的籃子,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

君簫看了她一眼,問道:“姑娘來此作甚?”

李如雲已經款步走到他身邊,說道:“二成說你大概還沒有用過晚飯,這一帶,又是數十里沒有人家,找不到宿頭,所以我要廚下做了幾式粗餚,特地給你送來的,來,你快坐下來,大概已經有些涼了。”

這明明是她的心意,卻偏偏要說是二叔的意思。

君簫道:“今晚多蒙令叔暗中相助,在下至爲感激。”

“二叔又不是要你感激他。”

李如雲臉上含着嬌笑,催道:“君相公,你坐下來咯,先吃些東西再說,別餓壞了………”

君簫依言坐下,說道:“其實在下身邊帶有乾糧,姑娘何必爲此趕來?”

李如雲在他面前蹲着身子,翻過籃蓋,從竹籃裡拿出四個荷葉包的食物,放到籃蓋上,然後又用纖纖玉手,一包包的打了開來,口中說着這是脫骨扒雞,這是粉蒸排骨,這是香酥鴨,這是醬牛肉,另外還有一大包饅頭。

她端起籃蓋。放到君簫膝蓋上,柔聲道:“還有些溫,你快吃吧。”

君簫道:“姑娘拿這許多東西來作甚?”

李如雲道:“這是今晚司馬宣他們的酒菜,我揀了幾樣拿來,喔,孫護法折了一條左臂,聽二叔說,他骨節已碎,左臂廢啦,這人心機陰沉,日後你可要提防他一些。”

說到這裡,眼看君簫坐着不動,不覺低低的道:“君相公,你怎麼不吃?”

君簫緩緩吸了口氣,說道:“奇怪,這陣山風好冷!”

李如雲驚奇的望着他,問道:“君相公,你說什麼?山風吹來很冷?”

君簫道:“在下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山風吹到身子,竟然奇冷澈骨……”

“那怎麼會呢?”

李如雲睜大一雙星眸,一霎的望着他,問道:“君相公長途跋涉,還是身子有些不適?”

君簫確實感到身上有些寒颼颼的,但他還是搖搖頭道:“在下很好……”

李如雲像妻子伺候丈夫一般,伸手端開籃蓋,柔聲道:“你要不要站起來活動活動?”

君簫道:“多謝姑娘。”

李如雲低低的道:“你叫我如雲就好,姑娘,姑娘,聽來多彆扭?”

她說的話,君簫自然聽到了,只是他感覺身上竟然愈來愈冷,生似沒穿衣服一般,山風吹來,就往毛孔裡鑽,一直吹到骨髓裡去。

他咬牙忍受,心中暗道:“這真有些邪門,莫非真是病倒了?”

心中想着,不覺站起身來。

那知坐着還好,這一站起,身子搖了幾搖,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下去。

李如雲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扶住君簫的身子,急急問道:“君相公,你……怎麼了?”

君簫身子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說道:“在下……好冷……”

李如雲聽得暗暗吃驚,一個練武之人,應該寒暑不侵,何況目前已是仲夏天氣,就是山風吹來,也不會有寒冷的感覺。

她摸摸他十指寒冷如冰,身子也不住的顫動,分明是生了重病,一時心頭惶急,幽幽的道:“君相公,你生病了!”

她扶着他在大石坐下。

君簫冷得上下牙齒打戰,說道:“在下……只覺……奇寒……澈骨……連血液……都要……凝結……了……”

李如雲此時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半扶半抱的和他並肩坐下,失聲道:“你莫非中了冷麪鬼王的‘陰極掌’?”

君簫幾乎就倚在她懷裡,想了想道:“沒有……孫浩……並……沒有……擊中我……

我……是……了,在下……奪門……而出之時……被他……掌風……掃中左……肩,當時……也並……無感覺……”

李如雲道:“這就是了,冷麪鬼王孫浩的‘陰極掌’,是一種極爲歹毒的旁門陰功,傷人無形,只要被他掌風掃中,當時只不過覺得寒風透體,並無多大感覺,漸漸就會澈骨奇寒,全身冰冷……”

她說到這裡,雙眉緊蹙,說道:“這怎麼辦呢?君相公,中了‘陰極掌’,寒毒透骨,只有冷麪鬼王的獨門解藥可解,我看你還是先回到我們莊上去,我會設法弄到解藥的。”

君簫這一陣工夫,臉色已經凍得發白,咬着牙關,說道:“在下……不去……你……不用管我……”

突然掙脫李如雲的扶持,霍地站起,放腿朝前奔去。

他總究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此時寒毒雖已發作,但他強提着一口真氣,奔行依然極快。

李如雲吃了一驚,急急縱身掠起,口中急叫道:“君相公。你等一等。”

跟着他身後追了下去。

君簫只是憑仗着一口真氣,往前奔行,幾乎不辨方向。

李如雲跟在他身後,一顆心只放在他身上,也沒去辨認路徑。

不大工夫,兩人一前一後,不知不覺的奔入了一處狹谷之中。

前面的君簫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地上。

李如雲看的心頭狂跳,急急飛掠過去,俯身一瞧,只見君簫雙目緊闔,臉如金紙,已是氣若游絲,再探手摸去,只覺他全身皮膚,好像都在冒着寒氣,觸手冰涼,只有胸口還有微溫!

這正是“陰極掌”發作的徵候,奇寒澈骨,全身冰冷,直至血脈凝結,心臟僵凍而死…

……李如雲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一張勻紅的粉臉,不禁流露出悽惶之色,幽幽一嘆,黯然淚下。

“自己還是趕快抱着他迴轉風雲莊去,好歹由二叔出面,向冷麪鬼王討取一顆解藥,才能救他,再遲只怕來不及了!”

心念一動,急忙雙手抱起君簫身子,匆匆往原路奔去。

那知奔行了頓飯工夫,但覺山勢迂迥,愈走愈覺不對,等她站停身子,朝四外仔細打量,山陵間雲霧瀰漫,暗影空,那裡還辨得清方向?

她雖是出生在黃山,但黃山廣袤數百里,幽谷絕壑,何止千萬?

此時夜色正濃,雲氣如潮,松林如海。那裡還找得到歸路?

李如雲急得幾乎要哭,她抱着君簫,忍不住低下頭去,幽幽的道:“君郎,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姑娘家平日眼高於頂,放眼武林,沒有一箇中意的郎君,自從邂逅君簫,芳心默許,不料見面不過三次,他就被冷麪鬼王“陰極掌”所傷。

但只要趕返風雲莊,仍可有救,偏偏又在緊要關頭,迷失路途,這豈非天意?

她心頭這份惶急,真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但縱然迷失山路,總不能老站着不走,她此時只能憑着自己臆測,舉步朝一座小山奔去。

迷失了路的人,如果依然找得到原路,那就不是迷失了。

迷失,就是越迷越失,越走越遠。

李如雲抱着君簫,奔近小山腳下,已是香汗淋漓,她連拭把汗都騰不出手來,眨動眼睛,凝目四顧,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奔進了一條狹谷。

這座小山,就在狹谷盡頭,小山上似有一間茅舍,隱現在夜色之中。

李如雲看到山頂上的茅舍,心中不覺一喜,既有茅舍,自然有人居住,自己迷失方向,至少也可以有問路人了。

她在山坡上,放下君簫,掠掠鬢髮,抹了一把汗,然後緩緩吸了口氣,俯身從君簫腰間,摘下銅簫,替他收入劍囊之中,把包裹背到肩上,雙手抄起君簫身子舉步朝山上走去。

她才一舉步,就聽到頭頂上“呱”的一聲怪叫!

那是夜梟的聲音;但在深山黑夜,聽到這淒厲的啼聲,恍如鬼哭,就使人心頭油生寒意!

李如雲當然沒有去理會它,繼續朝山上走去,只聽頭上又響起“呱”的一聲。

李如雲輕輕呸了一口,說道:“討厭。”

小山,當然不會太高,這要換在平時,李如雲提氣縱掠,幾個起落,就可躍登,但她手裡抱着君簫,已經奔行了不少路,實在已經用盡了氣力,因此這一段山坡,走的甚是吃力。

那夜梟就像跟着她一般,她一路上山,夜梟在她頭頂上,每隔上十來步,就“呱”的叫上一聲。

李如雲被它叫得又心煩,又厭惡,暗暗忖道:“這東西跟烏鴉一般討厭,這樣叫個不停,莫非君相公真的沒有救了?”

她恨不得拾起一塊石子,把它打下來。

不大工夫,總算登上小山山頂,但聽那夜梟在頭頂“呱”的一聲,接着又是一聲撲撲輕響,往山下投去。

李如雲舉目看去,這小山頂上,地方不大,幾棵拏雲盤空的老松樹中間,果然有一座茅舍,只是黑黝黝的,不見燈光,不知有沒有人住?

她緩緩走近茅舍,只見兩房木門緊閉,寂無人聲,不由腳下一停,高聲叫道:“請問裡面有人麼?”

過了半晌,屋中寂然無聲。

李如雲又走上一步,叫道:“請問屋裡有人麼?”

屋中仍然無入回答。

李如雲心中暗暗失望,忖道:“看來這茅舍果然無人居住的了。”

但她到了這裡,又有些不太死心,這就提高聲音,又問了一句。

方聽得茅屋中響起一個低沉的婦人聲響說道:“你嚷什麼?屋裡沒有人,要這茅屋作甚?”

話聲不但冷漠,而且極爲低沉,好像是在很遠的地方說話。

李如雲聽的雖覺奇怪,但總算有人答應了,慌忙說道:“大娘,我們在山中迷路,我大哥又生了急病,想請大娘指點路徑。”

那婦人聲音冷冷說道:“門沒門上,你進來再說。”

這若是換在平時,李如雲聽了她這般口氣,早就掉頭走了,但此刻君簫寒毒發作,救傷要緊,只好忍着委屈,推門而入。

兩扇木門,果然只是虛掩着,輕輕一推,呀然開啓,跨進茅舍,是一間小小的客堂,但裹面陰森幽暗,竟然空無一物,生似久無人住。

李如雲心頭暗暗犯疑,腳下一停,說道:“大娘,我們山行迷失方向,找不到歸路,大哥又生了急病,只想請教大娘一聲,雲門峰如何走法?”

只聽那婦人聲音說道:“老婆子連這裡叫什麼峰,都不知道,那會知道什麼雲門峰,霧門峰?”

聲音雖從堂後傳來,但轉來依然十分低沉,好像是從很深的地底下傳上來的。

李如雲出身風雲山莊,也算是武林世家,平日江湖上的古怪事兒,聽也聽得多了,自從進入這間茅屋,就覺得大爲古怪,已是暗暗存了戒心,這就說道:“大娘既然不知道雲門峰,那就告辭了。”

說完正待回身退出。

“慢點!”

那婦人聲音一共只說了兩個字,第一個字,說出之時,她聲音還很低沉,好像在很深的地底下,但等地說到第二個字,已經就在客堂後面了。

李如雲心頭暗暗一驚,問道:“大娘還有什麼見教?”

那婦人聲音尖笑道:“小姑娘!你既然來了。那就不用走了。”

這話聲尖得刺耳,竟然是從身後傳來!

李如雲悚然一驚,她反應極快,急急往前跨出一步,倏地轉過身去。

目光擡處,只見當門站着一個形同鬼魅的老婦入,攔住了去路。

這老婦人披散着一頭如銀白髮,一身黑衣,鳩臉闊咀,最令人毛骨悚然,是她那雙眼睛,暗夜之中,竟然閃着綠陰陰的光芒。

李如雲抱着君簫,幾乎驚怖欲絕,雙腿發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嬌叱道:“你是什麼人?”

喝聲出口,左手擡處,悄無聲息,從柚中射出七支“花須透骨針”。

黑衣老婦當門而立,呷呷尖笑道:“老婆子就是這茅舍的主人。”

“花須透骨針”細如牛毛,發如閃電,那黑衣老婦不避不讓,渾似不覺,直等她說完話,才低下頭去,朝左手看了一眼,呷呷笑道:“是七花娘的鏽花針!”

她站在那裡,根本連手也沒有擡過,七支“花須透骨針”,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手上!

李如雲聽她提到師傅的名號,不覺膽氣一壯,說道:“你知道我師傅就好。”

這句話當然含有示威的意味。

黑衣老婦聽得不覺呷呷笑道:“你是七花娘的徒弟?”

李如雲道:“不錯。”

黑衣老婦尖聲笑道:“七花娘給我老婆子做徒弟還不夠格。”

李如雲心頭有氣,哼道:“你攔着我,要待怎的?”

黑衣老婦道:“老婆子要問問你,你怎會找到這裡來的?唔,可是七花娘要你來的?”

李如雲道:“我早已說過,我們是迷失了方向,無意找來的,我大哥病得很重,急於趕回雲門峰去。”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這些話你能騙誰?”

李如雲氣道:“我爲什麼要騙你。難道我大哥中了‘陰極掌’也是假的不成?”

黑衣老婦一雙綠陰陰的目光,盯着君簫看了一眼,才道:“你說是不是有人支使你來探老婆子虛實的?”

李如雲冷笑道:“我連歸路都找不到,誰來探你什麼虛實?你又有什麼虛實好探?”

黑衣老婦閃爍着一雙綠陰陰的眼睛,點頭道:“這樣就好。”

李如雲道:“那就可以讓開啦,我要走了。”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老婆子方纔說過,你既然來了,那就不用走了。”

李如雲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老婦尖笑道:“老婆子這裡正缺少一個伴兒,要委曲你三天。”

李如雲雖然不知這黑衣老婦的來歷,但已可看出這醜怪老婆子武功高不可測,心頭又氣又急,說道:“我不是說過我大哥中了‘陰極掌’,我必須趕回家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黑衣老婦乾笑道:“老婆子知道,這個你不用發愁,老婆子要留你三天,這三天之內,你大哥就死不了。”

“陰極掌”是旁門中最厲害的功夫,擊中人身,如無解藥,六個時辰之內,就會寒毒發作,僵凍而死,她說的三天不死之言,自然是胡謅的了。

李如雲披披咀道:“我不信。”

“你不相信老婆子說的話?”

黑衣老婦緊瞪着兩顆又小又圓的綠眼珠,尖聲笑道:“陰極掌不過是陰極柔的寒毒功夫,擊中人身,陰寒大盛,陽氣受迫,逐漸萎縮,要使他陽氣復原。只須把陰寒之氣,逼出體外,你說他還會不會死?”

這道理,李如雲自然懂。

她曾聽二叔說過,被“陰極掌”擊傷的人,除了獨門解藥,只有練過太陽神功的人,可以把陰寒之氣逼出體外。

心念一動,不由的急急問道:“老前輩,你說出道理,一定可以救我大哥的了?”

黑衣老婦冷冷說道:“老婆子沒答應救他。”

李如雲道:“老前輩,只要你能救我大哥,晚輩願意在這裡留上三天。”

黑衣老婦搖頭道:“不成,老婆子只答應三天之內,不讓你大哥傷勢惡化,哼,就憑這句話,你知道老婆子要化多少精神?”

李如雲心知自己不答應。只怕也走不了的;但依然倔強的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老婆子說出要你屈留三天,你要留兩天半也不成。”

李如雲道:“你能保證我大哥傷勢三天不惡化?”

黑衣老婦道:“這還用說?”

李如雲道:“你如何保證?”

黑衣老婦道:“這個簡單得很,老婆子自然要你相信了,你才肯留下來,好,你隨我來。”

說完,舉步朝堂後走去。

李如雲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只得抱着君簫,跟隨黑衣老婦身後走去。

她跟在黑衣老婦身後,自然不過前腳與後腳之分;但當她掀起布簾,舉步走入,在這轉眼之間,黑衣老婦已然不見了蹤影。

堂後當然比前面要黑暗得多,也陰森得多,李如雲凝足目力,也只能看清楚這間後堂,和前面客堂,差不多大小,也同樣的空無一物!

除了還有一個黑衣老婦,這簡直是一間久無人住的空屋。

“自己莫非遇了鬼不成?”

李如雲想到鬼,全身毛孔都不禁起了雞皮疙瘩,正待回身退出。

只聽黑衣老婦的聲音說道:“女娃兒,你怎麼不過來了?”

這句話,有音無形,明明是她從底下傳土來的了!

李如雲駭然卻步,但她依然壯着膽子間道:“老前輩在那裡?”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老婆子就在這裡,你過來就看到了。”

話聲甫落,但聽“擦”的一聲,屋中隱綽綽亮起了燈光!

不!

那燈光是從地底透上來的,帶點綠陰陰!

綠色本來使人有清新之感,惟有火光綠不得,火光一綠,就有陰森之感,慘綠如同鬼火!

李如雲這下算看清楚了,這間後堂,略呈方形,在屋子中間,又有四方形的一個方塘!

不,是四方形的一個窟窿,足有數丈方廣,慘綠燈光就是從窟窿中透上來的。

這是多麼奇怪的一間屋子,多麼古怪的老婦人!

李如雲不禁動了好奇之心,緩緩的朝窟窿走了過去。

窟窿挖掘得並不整齊,但很深,像一口土井,你站在井沿上,還是看不到底。

在窟窿左邊,豎立着一道竹梯。

李如雲正在打量之際,只聽黑衣老婦的聲音從下面傳了上來,說道:“小姑娘,你看到竹梯了麼?快從竹梯下來。”

李如雲也不知道是禍是福,抱着君簫從筆直的竹梯上走了下來。

這道竹梯,只是靠着土牆豎放着,少說也有八九丈深,李如雲雙手抱了一個大男人,縱有一身武功,也走的甚是吃力。

竹梯盡頭,就像一個坐井觀天的小天井。燈光從右首一道門戶射出。

稱它門戶,其實只是在土牆上,鑿了一個一人高的窟窿而已。

李如雲朝着燈光走去,跨進洞門,不由暗暗打了一個冷噤!

門內是一間相當寬敞的地窖,裡首正中間停放着一口白木棺材,棺前地上,放着七盞綠陰陰的油燈,不知點的什麼油,竟有這般慘綠陰森,如入鬼域!

那黑衣老婦就蹲在地上,長髮披地,望着李如雲呷呷笑道:“這地方好不好?”

李如雲心中暗道:“這老婦人形同鬼魅,行動詭異,不知是何居心?”

一面故作鎮定,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黑衣老婦尖聲笑道:“住在這樣一個鬼地方,當然不好,老婆子也不想老躲在這裡,不過現在快了。”

她看李如雲手上抱着人,依然站在門口,這就接着道:“小姑娘,現在可以把你大哥放下來了。”

李如雲依言把君簫平放地上,擡頭望望黑衣老婦,說道:“老前輩……”

黑衣老婦擺了下手,說道:“老婆子方纔答應過你,你留在這裡三天,我保證你大哥三天之內不死,這話你總記得?”

李如雲點點頭。

黑衣老婦又道:“要保證你大哥不死,只有一個辦法……”

李如雲眼睛一亮,急急問道:“老前輩,你有辦法?”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沒有辦法,我老婆子怎麼會說出口來?”

李如雲心頭一喜,撲的跪了下去,說道:“老前輩,求求你,救救我大哥,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黑衣老婦目中綠光一閃,問道:“他真的是你大哥?”

李如雲粉臉微酡,點了點頭。

黑衣老婦望着她譎笑道:“你大哥中了玄陰門的‘陰極掌’,是一種極陰寒之氣,只有玄陰門的‘玄陰保真丹’,才能醫治。”

李如雲道:“老前輩有‘玄陰保真丹’麼?”

黑衣老婦道:“老婆子不是玄陰門的人,那來的‘玄陰保真丹’?”

李如雲失望的道:“那……”

黑衣老婦不待她說下去,尖笑道:“除了‘玄陰保真丹’,另一辦法,就有練過太陽神功的人,替他打通全身經脈,也一樣有救。”

李如雲道:“這麼說,老前輩想必練過太陽神功?”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老婆子沒練過‘太陽神功’。”

李如雲又急又氣,心想:“你方纔還說有辦法,原來是騙我的。”

黑衣老婦看她臉有急憤之色,不覺尖笑道:“老婆子辦法是有一個……”

李如雲道:“老前輩請說。”

黑衣老婦道:“你練過內功?”

李如雲道:“晚輩練過。”

“這樣就好。”

黑衣老婦道:“你可以替他打通全身經脈。”

李如雲心中暗想:“要以本身真氣,替人打通經脈,自己非有深厚的功力不可,何況君相公血液,已經冷得逐漸凝結,以自己這點功力,如何能替他打通經脈?衝開凍結的氣血?”

心中想着,只是黯然搖頭道:“憑晚輩這點微末功力,那能替大哥打得通經脈?”

“呷、呷、呷!”

黑衣老婦一陣尖笑,才道:“小姑娘,老婆子說行,你替大哥打通經脈之時,老婆子自會助你把他身上的極陰寒之氣抓走,我保你大哥就會醒過來。”

李如雲道:“真的?”

黑衣老婦道:“老婆子還會騙你不成?不過老婆子有個條件。”

李如雲道:“老前輩要我在這裡陪你三天?”

“不錯。”

黑衣老婦道:“因爲這三日之內,老婆子有一個厲害對頭會尋來,你只要替我看看家就好。”

李如雲道:“就這麼簡單?”

黑衣老婦道:“本來就只有這麼簡單,難道老婆子還要你去幫我對付強敵?呷、呷,像你這點能耐,就是有十個八個,也抵不住人家一根指頭。”

這話換在平時,李如雲是個好強的人,怎麼也不肯相信;但黑衣老婦說的話,她相信,因爲眼前這個醜怪老婦,武功高不可測,自己一身所學,在她面前,幾乎成了小孩玩耍,她口中說的強敵,自然十分厲害了。

原來她要自己屈留三天,是因爲強敵上門,沒人看家,這點自己自然可以答應。

李如雲略一沉吟,就點頭道:“老前輩真能使大哥醒過來,晚輩只替你看個家,這是輕而易舉之事,晚輩義不容辭。”

黑衣老婦面有喜色,問道:“你答應了?”

李如雲道:“是的,晚輩答應了。”

黑衣老婦道:“好,事不宜遲,也許那老怪物今晚就會趕來,咱們立時動手。”

李如雲大喜過望,正待轉過身去,把躺在地上的君簫扶起,讓他靠牆坐好。

黑衣老婦回頭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如雲道:“晚輩把大哥扶起來坐好了,才能替他打通經脈呀!”

黑衣老婦搖手道:“用不着。你讓他躺着。”

李如雲遲疑的道:“這樣怎麼……”

黑衣老婦緩緩直起腰來,走倒君簫腳旁,伸手替他把薄底快靴,和一雙布襪,一齊脫丟,說道:“你聽老婆子的,先調勻呼吸,提聚真氣,跪下身子,用咀對咀,把真氣緩緩度入他口中,老婆子再運功把他身中陰寒之氣,從‘涌泉穴’吸出來,這樣,寒氣逐漸下降,你度入的真氣,就可推動他全身氣血,凝結的經脈也就通了,大概有三天時間,他身中‘陰極掌’的陰寒之氣,差不多也全可吸出來了。”

這道理也說得通,但要姑娘家咀對咀給君簫度氣,這就大大的感到爲難!

李如雲聽得雙頰發赧,遲疑的道:“這……一定要……”

一定要吧對咀度氣麼?

這話她如何問得出口來?

黑衣老婦一雙綠陰陰的眼睛一翻,尖笑道:“小姑娘,你怎麼了?他是你大哥,同胞兄妹,還怕什麼羞?”

李如雲紅着臉道:“但……但……”

黑衣老婦已經盤膝在君簫雙腳前面坐了下來,催道:“快別耽誤時間了,要救你大哥性命,只有這個辦法!”

李如雲眼看君簫雙目緊閉,臉如白紙,心頭一陣憐惜,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站定身子,雙目微闔,調息運功,聚集本身真氣,緩緩伏下身去!

她雖然心急情郎安危,究是黃花閨女,要她當着外人,去咀對咀度氣,就算鼓足勇氣,但就在伏下身去,面對面要把兩片櫻脣接在君簫咀上,突覺一陣羞澀,襲上心頭……

只聽黑衣老婦叫道:“慢點!”

李如雲雙頰似火,擡頭問道:“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黑衣老婦道:“你開始度氣,老婆子也要及時吸氣,咱們必須配合一致,才能催動他身上氣機,你聽我從一喊到三,就開始度氣。”

李如雲道:“晚輩知道。”

黑衣老婦道:“好,你準備了,一、二、三……”

李如雲聽她喊到“三”字,一時那還顧得羞澀?

突然伏下頭去,把兩片紅脣,緊緊接住君簫的咀脣,舌尖用勁,撥開他緊閉的牙關,把自己提聚的真氣,緩緩度了過去。

黑衣老婦坐在君簫腳前,雙掌豎立,緊抵腳心“涌泉穴”,一張醜臉上,止不住流露出得意陰笑,張口吸氣,發出嘶嘶之聲。

這樣合兩人之力,一個度入真氣,一個吸出寒氣,君簫僵凍的血脈,果然漸漸解凝,也引起他奄奄一息的元氣。

足足過了頓飯工夫,君簫心臟漸漸有力,冰冷的身子,也在逐漸溫和。

李如雲正在全神貫注,以本身真元,打通他內腑血氣,突然間,只覺他舌頭轉動,輕輕吮吸了一下。

李如雲總究是處子之身,這一下,心頭猛然一驚,口中輕嗯一聲,忙不迭的放開咀脣,很快直起腰來,一張粉臉,脹得通紅,胸頭小鹿,兀是狂跳不止。

黑衣老婦也及時收回雙手,呷呷笑道:“小姑娘,你怎麼了?”

李如雲臉上嬌紅未褪,突然感到頭腦空虛,一陣眩暈,口中不覺啊了一聲,穩住身子,說道:“他快醒了麼?”

黑衣老婦道:“他中的是極陰極寒之氣,老婆子把他寒氣吸出來了,他自然會清醒過來。”

正說之間,但見君簫眼皮擡動,徐徐睜開眼來,只望了兩人一眼,好像十分睏乏,又緩緩闔上。

李如雲忘了自己的眩暈,喜道:“他果然醒過來了!”

黑衣老婦道:“別去吵他,讓他好好睡上一回。”

說完,自顧自,闔上眼皮不再說話。

李如雲傍着君簫坐下,低頭看去,只覺他雙目微闔,臉色依然像白紙一般,伸手摸摸四肢,仍然冰冷如故,但身上卻似乎比先前溫了一些。

心中暗想:“看來這黑衣老前輩說的不假,她已把君相公身上寒氣,吸出了不少,那麼有三天時光,也許真可把君相公身上寒氣,全都吸出體外了。”

因爲她知道拏雲手錢飛和冷麪鬼王孫浩,是爲了君簫才趕來的,今晚當然還在風雲山莊;但如錯過今晚,他們可能回七星會總宮去了,那麼二叔也就沒有機會再向他冷麪鬼王乞取解藥了。

這麼一來,解救君簫,也只有指望黑衣老婦,把他身中的陰寒之氣吸出來了。

她坐在君簫身邊,正在深思之際,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尖銳悠長的長嘯!

那嘯聲初發之時,好像還遠在天邊,但瞬息之間,已經由遠而近,到了茅舍外邊!

黑衣老婦聽到嘯聲,蹶然躍起,滿臉俱是獰厲之色,哼道:“這老不死倒來的好快!”

話聲未落,只聽一個蒼勁的聲音傳了進來:“八手羅剎,你躲在黃山,老夫就找不到了嗎?”

李如雲心中暗道:“原來這黑衣老婦叫做八手羅剎!”

她對八手羅剎之名,好像聽人說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這就低聲問道:“老前輩說的就是此人麼?他已經到了門口!”

黑衣老婦沉哼一聲道:“但還在谷口,少說也在一里以外,但他很快就會到了。”

說到這裡,一雙碧綠的眼睛直注李如雲,厲聲道:“老婆子出去之後,你得好好給我看家。”

李如雲點頭道:“晚輩省得。”

黑衣老婦道:“這裡的東西,你不可亂動。”

李如雲心想:“你這裡簡直家徒四壁,除了一口棺材和七盞油燈,什麼也沒有,我會動你什麼?”

一面點頭道:“晚輩不會動的。”

黑衣老婦呷呷笑道:“其實老婆子這裡,什麼也沒有,也不怕你動,只是這七盞油燈,都塗有劇毒,你不去碰它就好。”

剛說到這裡,只聽“呱”的一聲,那是夜梟的啼聲!

黑衣老婦神色微變,低聲道:“他已經上山來了!”

李如雲心中想道:“原來那夜梟是替她看門的,無怪自己上山來的時候,被梟跟着自己,在頭頂叫個不停!”

心念轉動之際,茅舍外已響起那蒼老聲音叫道:“八手羅剎,你還不出來?”

黑衣老婦沉哼道:“老不死,你當老婆子躲在屋裡,不敢出來麼?”

那蒼老聲言怪笑道:“好,老夫等你。”

黑衣老婦側耳細聽了一陣,突然從她大袖取出一個黑布錢袋,遞到李如雲手裡,壓低聲音說道:“這老不死武功極高、和他動上手,老婆子就無法兼顧,萬一有人闖進來,憑你這點功夫,是擋不住人家的,何況你大哥傷勢沉重,不能有人驚動,這包梧桐子,是老婆子防身用的,你好好替老婆子看家,如果發現有人侵入茅舍,你只要用手指彈上去,自有妙用,記住了,一顆梧桐子可以維持一頓飯的工夫,不可浪費!”

李如雲伸手接過,要待問問清楚。

黑衣老婦接着叮嚀道:“你千萬記住,那口棺材上有毒,不可走近。”

李如雲點點頭道:“晚輩記住了。”

話聲出口,只覺眼前微風一颯,已經失去了黑衣老婦的蹤影,心頭不禁大感駭異,暗暗讚道:“這老前輩好快的身法!”

她心念力動,只聽黑衣老婦的聲音,已在茅屋外面,呷呷笑道:“司老不死,你來的比老婆子預料還快。”

那蒼老聲音大笑道:“老夫沒想到十年不見,你八手羅剎的武功,也比老夫預料還高得多。”

這兩人,應該是強仇大敵,但他們卻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正在寒喧。

李如雲突覺一陣睏倦,身子甚感疲乏,她心知方纔用本身真氣,替君相公度氣,耗去不少真氣,自己功力有限,是以會有這等睏倦。

但此時黑衣老婦外出,要自己替她看家,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只好打起精神,勉強支持。

當下就傍着君簫,靠壁坐下,把黑衣老婦交給自己的黑布錢包,放在膝蓋上。

地想起黑衣老婦方纔說道:“這錢包是梧桐子,只要用手指彈上去,自有妙用,一顆梧桐子,可以維持一頓飯的時光。”

這當然是一袋某種暗器,不可能是梧桐子,如果是梧桐子,就不會有“妙用”了。

她低頭看去,錢包是用一根黑絡索穿着袋口,拉開絡索,袋口即開,拉緊絡索,袋口即閉,甚是活絡。

輕輕拉開袋口,伸手取出一顆“梧桐子”,仔細察看,這明明是一顆色呈青綠的梧桐子,一點也看不出有何異處?

不知彈上去之後,有些什麼“妙用”?

而且聽黑衣老婦的口氣,好像這“梧桐子”甚是珍貴,還叮嚀自己不可浪費。

她手中把玩着“梧桐子”,但眼皮沉重,睏乏得只是想睡。

這時但聽茅舍外黑衣老婦和那蒼老聲音似在爭執着什麼。只是聲音較遠,大概兩人快要動手,走到較爲寬敞的地方去了。

李如雲自然不敢睡熟,強自打點精神,守着君簫,守着地窖中的門戶。

就在此際,彷佛聽到一個極爲低沉的聲音叫道:“小姑娘……”

李如雲不覺一怔,傾耳細聽,又不聞有什麼聲音。

這地窖之中,除了自己和熟睡中的君簫,別無第三個人,那會有人叫喊?

一時只當自己太疲倦了,精神恍惚,以致耳朵發生錯覺,也就不以爲意。

那知正當別過頭,只聽又有人細聲叫道:“小姑娘。”

聲音低沉,好像發自地底!

這回,李如雲聽得清清楚楚,確是有人在叫喊着自己,只不知聲音來自何處?

她倏地站起,手中緊握着黑衣老婦交給她的黑布錢袋,目光朝四面掄動,問道:“誰?

是誰在叫我?”

“老朽……”

低沉聲音,依稀發自身後。

李如雲猛地轉過身子。目光看到那口灰白的棺木,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腳下不由自主的連退了兩步。

深山、荒谷、地窖,行動詭異的老婆子,和一口白森森的棺木,七盞綠陰陰的油燈,這些物事,連在一起,已經夠驚怖了!

如今又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這間地窖中說話,她迅速的想到這口棺木之中,莫非會是殭屍?

李如雲膽子再大,也只是一個女孩兒家,這一想到殭屍,她幾乎驚怖欲絕!

要待奪門而逃,眼看君簫躺在地上,依然昏睡不醒,怎好舍他而去,不免壯着膽子,問道:“你……是人……是鬼……”

只聽那低沉聲音說道:“小姑娘,別怕,老朽是人。”

聲音果然是從那口灰白的棺木中傳出來的。

是人,李如雲驚怯之心,就減輕了幾分,問道:“你既然是人,爲什麼要躲在棺材裡?”

那低沉聲音道:“老朽被八手羅剎厲九娘囚禁在棺木中,已有三年之久了,這三年來,老朽受盡磨折,度日如年,今晚,是老朽唯一的機會,小姑娘,你如肯加以援手老朽必有重報。”

李如雲心中暗暗忖道:“八手羅剎要自己替她看家,原來是要自己守護這口棺木,只是不肯和自己明說而已。”

一面輕哼一聲道:“我不稀罕重報。”

那低沉聲音又道:“小姑娘,你大哥中了玄陰門的‘陰極掌’,對不對?”

李如雲道:“你聽到了。”

那低沉聲音道:“厲九娘答應替你大哥吸出陰寒之氣,對不對?”

李如雲道:“不錯。”

那低沉聲音又道:“你相信她吸出寒氣,你大哥真的會好了麼?”

李如雲道:“方纔她吸出寒氣,我大哥已經睜開眼來了。”

那低沉聲音輕咳一聲,說道:“小姑娘,你涉世未深,還不知道八手羅剎厲九孃的爲人,你大哥如果再經她吸一次寒氣,就有半條命保不住了。”

李如雲哼道:“你不用危言恐嚇,我不會相信的。”

那低沉聲音道:“你不知道老朽是誰,是以不相信老朽的話,也不明厲九孃的詭計,自然以爲老朽危言恐嚇於你了。”

李如雲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低沉聲音道:“你家在雲門峰,當是雲門山莊李氏昆仲的家人。是否聽說過錢神路五其人?”

錢神路五爺,廿年前,名滿大江南北,在黑白兩道中,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李如雲當然聽說過,這就問道:“你是錢神路五爺?”

“不錯。”

那低沉聲音道:“老朽正是路五。”

錢神路五爺,昔年最重然諾,一言九鼎,他如果真是路五爺,說的話自是可信。

李如雲道:“你說我不明厲九孃的詭計,此話怎說?”

低沉聲音道:“她外號叫做八手羅剎,羅剎,這兩字,你總聽人說過,是吃人的厲鬼,八手羅剎出身九幽門,練的是陰毒功夫,遠在廿年前,在關洛一帶,吸取童男童女真元,被各大門派追剿,江湖上無處立足,從此消聲匿跡,不敢露面……”

他這句吸取“童男童女真元”,聽得李如雲心頭一凜,問道:“你說她有什麼詭計?”

那低沉聲音道:“她練的九幽門陰毒功夫,和玄陰門‘陰極掌’一類功夫,極爲接近,但就是缺乏玄陰門那種極陰極寒之氣,她大概看你和你大哥二人秉賦極佳,你大哥中的又是‘陰極掌’,故而要你替令兄度氣,她一舉三得,吸取了令兄身上陰寒之氣,也同時吸取了你的元陰……”

李如雲聽得驚出一身冷汗,說道:“你說的當真?”

低沉聲音道:“老朽何用騙你,其實你自己應該感覺得出來,真元被盜,頭腦空虛,精神怠倦,不信你運功試試,至少失去了三成功力……”

李如雲愈聽愈疑,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低沉聲音道:“此刻她正在和司老怪拚搏,這兩人功力悉敵,大概沒有上千招,很難分得出勝負來,你如肯助我脫險,老朽當可助賢兄妹恢復功力,這是兩利之事;你意下如何?

李如雲疑信參半,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一時甚感爲難!低沉聲音催道:“小姑娘,時機稍縱即逝,你要快作決定纔好,錯過這一機會,老朽固然難有恢復之日,賢兄妹也難逃她的魔爪了。”

李如雲只是拿不定主意,問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低沉聲音道:“你只要把棺木前面七盞幽冥燈焰熄去,老朽自會出來。”

李如雲問道:“你怕燈光?”

低沉聲音道:“老朽身上被賊婆子做了手腳,只要被幽冥毒焰照射,立時引發體內奇毒,雙目如盲,一身功力俱廢。”

李如雲道:“我熄去了七盞燈以後呢?”

低沉聲音道:“熄去燈光,老朽就可破棺而出了。”

李如雲道:“你出來之後呢?如何能助我們逃離此地?”

低沉聲音道:“這茅舍地窖,原是老朽住處,老朽自有辦法,唉,三年前,老賊婆突然投下三顆離魂子,把老朽迷昏過去,以致落入她的手中,她方纔給你的一袋梧桐子,可能就是離魂子了。”

李如雲道:“離魂子很厲害麼?”

低沉聲音道:“這是她們九陰門秘製的迷香。一顆離魂子,散開來足右一丈方圓,其實只要及時發覺,閉住呼吸,掠出一丈之外,就可無害。”

他看李如雲毫無動靜。不覺催道:“小姑娘,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快把七盞油燈熄去,等老朽出來了,再說不遲。”

李如雲心想:“八手羅剎給自己一袋梧桐子,原來是離魂子,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用法,就算把他放出來了,如果對我有什麼不利,我仍可彈出離魂子,把他制住。”

心念閃電一轉,說道:“我放你出來,你一定要遵守諾言。”

低沉聲音道:“老朽說出來的話,自然算數。”

李如雲道:“好。”

走到棺前,一口氣把七盞油燈,一起吹熄,探手入懷,取出一顆用絲囊裝着的珠子,託在掌心。

慘綠燈光乍熄,繼之而起紅光一亮,她掌心那顆珠子,發出一片硃紅的光芒,照得一室通紅。

她左手託着珠子,右手卻暗暗扣了兩顆“離魂子”,緩緩返到君簫身前,凝神戒備。

就在此時,但聽“砰”然一聲,一口白木棺材,立被震得四分五裂,同時也響起一起噹啷啷鐵鏈墜地的聲音,從棺中站起一個白髮披肩,蒼髯垂胸的瘦高老人。

這老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身上一件長衫,也又黑又髒,在右肩骨上,穿着兩根銀鏈,一直拖到地上。

原來八手羅剎不但在他身上下了毒,把他囚在棺木之中,而且還穿了他的琵琶骨,手段當真毒辣得很……

白髮老人站起身,一張白慘慘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朝李如雲頷首道:“多蒙姑娘援手,老朽得以重見天日,但七盞幽冥燈驟然熄滅,老賊婆必然很快就快會發覺,時光緊迫,你趕快抱起令兄,退到老朽身後來。”

他一邊說話,一邊彎下腰去。右手握住一條五尺長的鐵鏈盡頭處,緩緩從地上拔起一根手臂粗的鐵樁。

原來他穿着琵琶骨的兩條鐵鏈,分別栓在兩根鐵樁之上,而兩根鐵樁又埋得很深。

李如雲聽他一說,心知時機緊迫,急忙從地上抱起君簫,她還沒直起腰來!

突聽八手羅剎尖厲的笑聲,傳了下來:“好哇,小丫頭,老婆子叫你替我看家,你卻把老婆子的囚犯放出來了!”

疾風颯然,一條人影隨着尖喝,朝門內急撲而來!

白髮老人猛地直起腰來,口中大喝一聲:“小姑娘小心!”

左手呼的一掌,朝門外劈去!

這一掌,劃空生嘯,一團強勁掌風,擴及數尺,正好堵住了洞窟門戶。

八手羅剎飛撲而來的人,被逼得後退不迭,站在門口數尺之外,目中綠光暴射,口中呷呷尖笑道:“好哇,姓路的,這三年你裝作的很像,原來你武功並未失去!”

她這一退,李如雲趕緊抱着君簫,返到了白髮老人身後。

白髮老人突然腰背一挺,右手從地上拔起七八尺長一根鐵樁,縱聲大笑道:“老賊婆,說起來路某倒要感謝你這三年時間,替我護法之功。”

只聽八手羅剎身後,響起一個蒼老聲音,問道:“厲九娘,這人可是路五?”

八手羅剎突然身形一閃,讓開數尺,說道:“司老怪,你可要會會錢神路五爺麼?”

那蒼老的聲音並未搶上前來,只是乾咳一聲道:“老夫傳聞路五得到天都老人遺留的黃山石屋圖,不知可有此事?”

錢神路五爺(白髮老人)雙目緊盯着門口,防兩人衝進門來,因他右手雖然拔起了一根鐵樁,但左肩穿着琵琶骨的鐵鏈,還栓在鐵樁上,鐵樁還埋在地下,此時已無暇再拔。

而且右手鐵樁,足有八尺來長,鐵鏈又穿在琵琶骨上,對方二人,被堵在門外,還能應付。

如果被他們衝入屋內,他左肩鐵鏈,只有五尺來長,又拴在地上,進退困難,右手雖握着一根鐵樁,也無法和人近身相搏。

因此只是嚴神戒備,大笑一聲道:“司兄問得好,路某雖得了黃山石屋圖,但三年前就中了老賊婆的暗算,被她用鐵鏈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力,幾乎盡廢,這張圖還會在兄弟身上麼?”

蒼老聲音狂笑道:“厲九娘,那是在你身上了!”

呼的一聲,一道爪影,朝八手羅剎肩後抓去。

入手羅剎身形一閃,避了開去,尖聲叱道:“老不死,你相信他說的話麼?”

蒼老聲音道:“老夫覺得他被你囚禁於此,乃是事實。”

八手羅剎怒聲道:“老婆子要是得到了,還會把他囚在這裡麼?”

蒼老聲音道:“這話倒也有理,那是路五不肯說了?”

八手羅剎冷哼道:“不信,你去問問他。”

隨着話聲,人影閃動之際,竟然退開了數尺。

但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已在洞口不遠現身,沉聲道:“路老五,此話當真?”

八手羅剎尖笑道:“老不死,目下情形,依老婆子之見,咱們應該合力把他拏下再說,不然,老婆子三年時光白費,只怕連這隻煮熟了的鴨子,都要飛走了。”

駝背老人沉聲道:“不錯。”

二字出口,身形一晃,朝門口搶了進來。

路五爺大喝一聲,右手一抖,八尺鐵樁漾起斗大一個槍花,朝門口直送過去。

駝背老人眼看這一杖勢沉力猛,不宜和他硬拚,衝到門口的身子,便行剎住。

八手羅剎一下移到他身後,尖聲道:“老不死,快衝進去呀!”

左手化爪,趁機朝他肩後抓落。

駝背老人眼觀八面,耳聽八方,剎住前撲之勢的同時。身子一偏,向旁問出,他應變雖已夠快,但仍然被八手羅剎爪風掠着肩頭掃過。

他避開爪勢,倏地轉過身子,沉喝道:“厲九娘,你敢暗算老夫!”

隨手一掌,擊了過去。

八手羅剎右手推出,冷哼道:“老不死,你這是做什麼?”

但聽蓬然一聲輕震,兩人雙掌接實,各自後退了一步。

八手羅剎白髮飄飛,冷冷說道:“你不敢進去,老婆子去。”

雙肩一晃,十指箕張,緩緩朝門口逼來。

路五爺在這一瞬工夫,左手握着鐵鏈,已把另一根鐵樁拔了起來,雙手分握兩根鐵樁,凜然道:“誰敢進來。”

右手一舉,鐵樁朝門口逼來的八手羅剎迎面點去。

門外是一個四方形的天井,足有一丈見方,但這道門戶,只容得一人出入。

路五爺雖被穿了琵琶骨;但他功力驚人,鐵樁一送之勢,一股強烈的暗勁,卻已涌到門口。

八手羅剎不敢和他硬接,腳下退後了一步。

他兩根鐵樁,施展不開,你只要逼住他杖頭,就可搶進去了。

路五爺大大笑道:“司兄要不要試試?”

駝背老人沉聲道:“老夫正有此意。”

雙手蓄勢,舉步逼進門口。

路五爺大笑道:“司兄小心了。”

左手鐵樁“呼”的一聲,直搗過去。

“來得好!”

駝背老人早就蓄勢待發,喝聲出口,右手一掌迎着擊出,一股強猛掌風,發如猛飆,飛卷而出,果然逼住了杖勢。

路五爺大笑道:“司兄再接我一招。”

右手起處,鐵樁挾着勁風聲,當胸搗去。

駝背老人吐氣聞聲,又是一掌劈擊而出,一團罡氣,如同有物,逼住了路五爺第二根鐵樁。

八手羅剎一見有機可乘,身形一閃,正侍從兩人之間欺入。

李如雲看出情形不對,一時無計可施,突然想到入手羅剎交給自己的一袋梧桐子||離魂子,立即扣在指上,用力朝門外彈去。

離魂子脫手射出,立即化作蓬綠煙,在門外四散開來!

駝背老人見多識廣,不待綠煙散開,雙腳一頓,騰身躍起。

八手羅剎身邊自然有“離魂於”的解藥;但一時措手不及,也只好跟着騰身躍起,口中厲聲喝道:“小丫頭,你給我當心些,老婆子不會放過你的。”

路五爺手執兩支鐵樁,迅快趕到門口,把左手鐵樁,交到右手,呼呼劈出兩掌。

他窖中空氣較薄,一團綠色濃煙,經他掌風激盪,漸漸朝上浮動,緩慢升起。

路五爺自然想到離魂子是九幽門的獨門迷香,八手羅剎身上當然會有解藥,她之匆匆離去,顯系一時措手不及,那麼她只要取出解藥,自然很快就會回來的。

路五爺琵琶骨,穿着兩條鐵鏈,雙手只好握着兩根鐵樁當兵刃使,不但在地窖中施展不開手腳,只要有人欺近了身,就無法動手。

因此他劈出兩掌,就是好讓“離魏子”所化一團綠煙,儘快上升。

凡是煙霧,都是往上升的,經他掌風一道,籠罩一丈方圓的綠煙,果然很快就冉冉上升。

路五爺還有些放心不下,緊接着又劈出兩掌,如濤掌風,又把綠色迷煙逼上了數尺。

他那還怠慢,口中低喝一聲:“小姑娘,快隨老朽出去。”

喝聲出口,人已一個箭步,衝出門口。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八手羅剎回到上面,匆匆把解藥納入口中。此時綠煙雖然上升,但這天井似的地窖,上下足有八九丈深,從上面望下來,依然綠煙瀰漫,她不知錢神路五爺已經衝出門口,身形一沉,朝綠煙中飛撲而下。

路五爺衝出天井,(門外是四方形的一個小天井,足有一丈方廣)就聽到頭頂疾風颯然,一道人影從綠煙中疾撲下來!

他根本沒有看清來的是司老怪?還是八手羅剎?

口中大喝一聲,雙手揮舞,兩根八尺長的鐵樁,猶如雙龍攪水,幻起一片杖影,把丈許力圓的天井上空,悉數封住。

八手羅剎也是久經大敵之人,下撲的人,突然發覺腳下勁風如潮,路五爺揮動兩根鐵樁,朝上迎戰,心頭不由大吃一驚。

須知她身子懸空下撲,全無着力之處,縱然武功高強,也無法收得住勢,急切之間,猛吸一口真氣,雙手朝下疾拍兩掌,藉着掌風下擊,撞在對方揮起的杖頭上,產生反彈之力,雙手一劃,身子斜飛出去,右手疾快絕倫的一伸,五指如鉤,抓住了石壁凹凸的邊緣,再疾提真氣,腳尖一點石壁。一個人朝上竄起,回了上去。

這一手,當真夠驚險,若是換了一個人,怎麼也收不住勢,那就非傷在路五爺揮動的兩根鐵樁之上不可。

路五爺揮動鐵樁,眼看八手羅剎撲下來的人,憑着一口真氣,又及時回了上去,心頭也暗暗驚凜,忖道:“這老賊婆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

心念轉動,不覺大笑一聲道:“老賊婆,你怎麼又回去了?”

只聽八手羅剎尖厲的叫道:“姓路的,你也別想上來!”

“哈哈!”

司老怪在上面發出一聲大笑,說道:“不錯,咱們就這樣和他耗下去。”

只聽八手羅剎尖聲道:“用不着和他耗,老婆子自有辦法對付他。”

她外號八手羅剎,九幽門多的是鬼門道。

司老怪乾咳道:“那就看你的了。”

這兩人,顯然是聯上手了。

路五爺逼退入手羅剎之際,李如雲聽了路五爺的招呼,雙手抱着君簫,跟着走出。

也就在此時,世聽波波兩聲,兩點碧綠的火焰,從籠罩上空的綠煙中直射而下!

李如雲雙手抱着君簫,但她左掌中,依然託着那顆紅色的夜光珠子。

她只知道這顆夜光珠,黑夜裡能發紅光,原是拿着作爲照明之用,那知從上面射下來的雨點碧焰,經珠光一照,倏然熄滅。

李如雲還沒有察覺,但錢神路五爺見識多廣,已經看出李如雲手中珠光有異,心中一喜,但此刻上面有兩名邪派頂尖高手,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時機緊迫,一時也無暇多說。

迅快奔到左首壁下,(地窖石門長在天井右首)雙手放下鐵樁,連起全身功力,排山運掌,往裡推去。

說也奇怪,那石壁經他一推,泥土簌簌下落,緩緩出現了一道高可及人,寬約三尺的門戶。

好在一團綠色濃煙,還籠罩了小天井的上空,並未散去,是以上面的人,無法看清楚。

錢神路五爺迅快回過身來,朝李如雲招招手,示意她趕快進去。

李如雲不敢怠慢,抱着君簫當先進入了石門之中。

錢五爺手握兩根鐵樁,跟着走入,然後又緩緩推上石門,才舒了口氣道:“他們大概暫時還不會下來,就算下來,一時也不易找到這道門戶,不過這是時間問題,他們遲早總會找到的,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李如雲只覺這門內像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裡面一片幽暗,珠光只能照到一丈左右,看不到前面景物,不覺問道:“老前輩,這條路可通向外面麼?”

錢神路五爺微微搖頭道:“不……”

李如雲這一回顧,瞥見路五爺肩頭衣衫,似是滲出血水,不覺吃驚道:“老前輩,你負了傷?”

路五爺苦笑道:“老朽被老賊婆穿了琵琶骨,三年來,一直沒有掙動,鐵鏈已和皮肉結連一起,方纔和他們動手,用力過猛,自然要皮破血流了。”

李如雲道:“晚輩身上帶着金創藥,讓晚輩給你老上了藥再走不遲。”

路五爺微微搖頭道:“不用了,這兩條鐵鏈穿着琵琶骨,鐵鏈未去,上了藥也是沒有用的。”

李如雲哦了一聲道:“老前輩,晚輩身上有一柄短劍,極爲鋒利,平日普通刀劍,一削即斷,穿在老前輩肩上的這兩條鐵鏈,有這麼粗,不知是否削斷?”

說着,騰出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柄二尺來長的短劍,聽“錚”然一聲,寒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森寒逼人!

路五爺目光一亮,由衷的讚道:“好劍!”

李如雲隨手遞了過去,說道:“老前輩試試看。”

路五爺接過短劍,但覺劍鋒其薄如紙。雖極鋒利;但鐵鏈粗逾拇指,而且還是精鋼鑄成,一時只怕損了李如雲的寶刀,不敢用力,只是朝鏈上輕輕削去。

這一創,但聽“嗤”的一聲,左首一條鐵鏈,居然應手而斷。

李如雲大喜過望,啊道:“老前輩,果然削斷了。”

路五爺一呆,忽然縱笑道:“這是天助我路五了。”

話聲中,劍交左手,再輕輕一揮,削落了右肩的鐵鏈,隨手把劍遞還給李如雲,說道:

“姑娘先把劍收好了,待會還須借用此劍呢。”

李如雲收起短劇,放下君簫,從身邊革囊中取出一個玉盒,說道:“老前輩鐵鏈已去,現在可以上金創藥了。”

路五爺也不推辭,由李如雲給他上了金創藥、自己撕下半截長衫,讓他給自己包紮妥當,從地上拾起一根鐵鏈,當作兵刃,然後含笑道:“老朽替姑娘帶路咱們快走吧。”

當先舉步,朝裡行去。

李如雲跟在他身後而行,一面問道:“老前輩,你還沒有說呢,這條路,通到那裡?”

路五爺腳下走的很快,一面說道:“這條路不通外面。”

“不通外面?”

李如雲急急問道:“那麼我們到那裡去呢?”

路五爺道:“你方纔不是聽他們說過‘黃山石屋圖’麼?咱們走的這條,就是石屋捷徑。”

李如雲問道:“什麼叫做石屋捷徑?”

路五爺道:“這是百年前一位武林異人天都老人遺留下來的‘黃山石屋圖’,他在黃山某一山谷中,發現了一處深藏山腹的石屋,後來道成之日,就自封於石室之中,但又恐後世無人知道,特地手繪了一幅‘石屋圖’留傳有緣,據說石屋之中,有天都老人手錄的武功秘岌,和他煉製的‘七返金丹’……”

李如雲道:“晚輩知道了,老前輩依照‘黃山石屋圖’,找到了石屋,這條路,就是通往石屋去的了。”

路五爺道:“你說的也差不多。老朽找到了石屋山,也找到了石屋捷徑,但還沒有找到石屋。”

李如雲道:“老前輩這話怎麼說呢?”

路五爺笑了笑道:“這座小山,就是石屋山,當然,石屋山,是天都老人自己取的名字,外人並不知道。老朽是從他四句題竇詩參悟出來的。”

兩人邊說邊走,李如雲跟在路五爺身後,只覺這條並不寬敞的甬道,雖然黝黑如墨,但一路行來,好像繞着大圈子一般,一直向右轉着圓圈,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這條路像是在轉着圓圈!”

路五爺道:“不錯,咱們再走一回,就會回到方纔走過的地方了,所以我說只找到石屋捷徑,並沒有找到石屋,唉,這四句題畫詩,太玄奧了,老朽只參詳了前面兩句,最主要的關鍵,好像是在第三句;但老朽始終沒有參詳得出來。”

李如雲腳下一停,問道:“老前輩,這四句詩怎麼說的,你可不可以念給晚輩聽聽?”

路五爺道:“當然可以,姑娘秀外慧外中,聰穎過人,也許可以參詳得出來。”

想了想,念道:“虎踞龍蟠石屋山,九重泉底見玄關;仙緣咫尺求羊角。記取爐中七返丹。”

他不待李如雲發問,接着說道:“第一句‘虎踞龍蟠石屋山’,說的並非此山形勢而是說石屋山中的石屋,有虎踞和龍播之形,如以左青龍,右白虎來說,方纔放棺木的那間石室在右,呈正方,正是虎踞,這條甬道在右,屈如龍蟠,正應了第一句。”

李如雲沒有作聲。

路五爺續道:“第二句‘九重泉底認玄關’,老朽幾經查考,當年天都老人曾在這座小山頂上,結廬隱居,老朽依據山頂地形,挖掘到九丈左右,首先發現了右邊那間石室,豈非就是見到玄關了?”

李如雲只是靜靜的聽着。依然沒有作聲。

路五爺口氣微頓,又道:“至於第三句‘仙緣咫尺’,是說找到石屋捷徑,也只能隨着甬道打轉,仍然無法找到石屋,豈非仙緣咫尺?這關鍵大概就在‘求羊角’三個字上了,因爲第四句‘記取爐中七返丹’?只是說:你進了石屋,莫要忘了取爐中的七返丹。因此這‘求羊角’三個字就十分重要了,求,求取之意,只不知道‘羊角’,又是什麼?”

“羊角?……”

李如雲口中沉吟道,忽然她發覺抱着的君簫,身子居然比方纔溫暖了許多,心中不禁一喜,說道:“老前輩,我大哥身上,此剛纔溫和的多了。”

路五爺回頭望去,只見李如雲雙手抱着她大哥,左手抱着她大哥,右手那顆發紅光的珠子,貼着她大哥的身上,相距極近,不覺心中一動,想起方纔八手羅剎打下來的兩點碧焰,經珠光照射,嗤然熄滅之事。

暗自忖道:“入手羅剎使用的暗器,自然都是九幽門所練的陰邪之物,莫非她這顆珠子,具有純陽離火之性,能剋制陰寒邪毒不成?”

心念一轉,隨口問道:“姑娘手中這顆珠子,從那裡來的?”

李如雲道:“這是先母遺留之物。”

路五爺道:“姑娘可知此珠名稱,和它的用途麼?”

李如雲聽他只是追問珠子來歷,心中覺得奇怪,說道:“先母過世,晚輩還只有十歲,這顆珠子,就一直佩在晚輩身上,聽先母說,此珠能避邪避毒,好像叫天什麼珠,晚輩想不起來了。”

“天什麼珠?”

路五爺突然神光一注,問道:“是不是天蜈珠?”

李如雲“啊”了一聲,喜道:“老前輩說對了,就是天蜈朱,你怎麼知道的?”

路五爺大笑道:“果然是天蜈朱,哈哈,如果此珠佩在令兄身上,‘陰極掌’也傷不了他了。”

李如雲聽得大喜問道:“老前輩,天蜈朱能治‘陰極掌’麼?”

路五爺道:“天蜈珠秉離火之精而生,專門剋制一切陰邪寒毒,如果把此珠佩在身上‘陰極掌’是極陰極寒之氣,自然無法侵襲了。”

李如雲道:“那我把此珠佩到大哥身上去就好了。”

路五爺笑道:“令兄寒毒已發,再佩上去,也未必有效;但鑑於姑娘手託此珠,抱着令兄,可使令兄身子回溫,足見此珠也許可以驅除令兄身上的寒氣,只是在甬道之中,不宜替令兄療治……”

李如雲道:“那要到那裡去才能治療呢?”

路五爺道:“老朽帶你來此,原想天都老人精於歧黃,他丹室之中,必然會遺留寒毒的丹藥,咱們只要找到石屋,令兄也得救了。”

李如雲問道:“老前輩一定能找得到麼?”

路五爺道:“石屋就在眼前,咱們這條甬道,就是環繞着石屋而行,只是仙緣咫尺,不得其門而入。”

李如雲道:“那麼老前輩快找啊!”

路五爺道:“方纔咱們邊說邊走,有姑娘珠光照路,老朽一直在窮盡目力,用心搜索,怎奈一路行來,兩邊石壁雖然粗糙不平,但他詩上說的羊角。根本連一點影子也沒有……”

話聲甫落,突聽一聲夜梟般的尖笑,傳了過來:“老不死,你急什麼?咱們既然講定了,還怕沒有你的份麼?”

接着只聽司老怪的聲音說道:“老夫是因路五早已走的沒有影子,要你走的快些。”

八手羅剎尖笑道:“你悄悄靠近老婆子身後,想出手偷襲,難道還是假的?”

司老怪道:“這就是你多心了,老夫若要出手偷襲,還會讓你發覺麼?”

兩人話聲似是還在遠處,但聽來甚是清晰。

李如雲吃驚道:“他們也進來了!”

路五爺突然腳下一停,說道:“他們進來的好快,姑娘快把天蜈珠收起,讓他們先過去。”

李如雲依言收起天蜈珠。

路五爺右手緊握鐵樁,回過身去,低聲說道:“前面就是岔道交叉之處了,姑娘隨我來,只是要放輕腳步,不可出聲。”

話聲中,舉步往前行去。

李如雲跟着他身後而行,走了約莫一箭來路。

黑暗之中,只聽路五爺低聲道:“好了,咱們就在這裡等一等再走。”

兩人貼着石壁,停站下來,過沒多久,但見八手羅剎手中拏着一支綠陰陰的火筒,白髮飛揚,當先朝右首甬道中急步走去。

敢情因甬道太過幽暗,是以不敢走得太快,尤其她手中那支火筒,噴出來的火舌,足有的六寸高,碧綠的火焰,照在她臉上,更覺猙獰可怕。

司老怪跟在她身後,相距八尺來遠,雙目炯炯,雙手當胸,似乎是耳目並用。步步爲營。

這兩人爲了追蹤錢神路五爺,雖然暫時釋去前嫌,聯手合作;但顯然仍是各懷鬼胎,互存戒心。

路五爺等他們步聲遠去,不由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雖然先了一步,但石屋近在咫尺,羊角難求,如今這兩個老魔頭又闖了進來,對咱們的找尋工作,平添了許多麻煩……”

李如雲道:“老前輩,他們不知底蘊,自然更不容易找得到,咱們不如暫且退出,讓他們去轉上幾圈,找不到一點頭緒,自然也會退走,等他們走了再來不好麼?”

她耽心君簫寒毒,自然急於出去,好替他治療。

路五爺苦笑道:“不成啊,老朽身中九幽門的奇毒,如果奇毒未解,不能見到天光,只有及早找到石屋,天都老人遺留的‘天樞解毒丹’才能得救。”

李如雲道:“這……”

路五爺道:“姑娘不用心急,咱們既然進來了,總得再仔細找找,令兄傷勢,有天蜈珠護持,老朽保證不致再惡化下去,只要找到石屋,天都老人遺留的丹藥,決可立起沉痾,如果實在找不到,老朽也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李如雲道:“老前輩想到了什麼辦法呢?”

路五爺壓低聲音道:“這條甬道,繞着一個大圓圈。咱們雖然找不到石屋門戶,但石屋必然在這圓圈之中,應該沒有問題,姑娘身邊這柄短劍,削鐵如泥,定非尋常之物,咱們真要找不到石屋門戶,有此利器,只要找到適當地點,也許能破壁而入,這麼一來,雖然破壞了天都老人藏真之地,但時機所迫,那也顧不得了……”

說到這裡,接道:“他們已經過去了一回,咱們只能跟在他們身後,纔不會被他們發覺。”

說完,放輕腳步,緩緩朝前走去。

李如雲聽他說的也是有理,到了此時,也只好跟下去再說。

錢神路五爺對這條圓環的甬道,十分熟悉,自然用不着燈光,尤其此刻甬道中進來了兩個勁敵,自然更不能有絲毫光亮。

甬道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就算面對面站着一個人,也一樣瞧不到人影,但因甬道深處山腹,只有一個出口,因此任何一點聲音,都會傳出老遠。

路五爺對這一點自然也知之甚稔,他這一起步,就輕如狸貓,不着半點聲音,同時除了耳目並用,步步爲營,還用上了鼻子。

甬道中既然看不到東西,無形之中眼睛就失去了效用,除了充分利用耳朵,辨聽對方動靜,鼻子自然也可派上用場,用來嗅吸對方人體的氣味,藉以辨別對方過去了有多久,是否隱身暗處?

他這樣寧神靜息,戒備行進,走了一段路,驀地嗅到一陣淡淡的人體氣味!

這氣味竟然就在左邊數尺之外傳來,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停住了行進的腳步,他不願對方發現自己,因此剎住身形之後,正待悄悄後退。

甬道中幽黑如墨,你看不見他,他當然也看不見你;但你可以用嗅覺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對方自然也會聞到你身上的氣味。

路五爺正待後退,突聽“呼”的一聲,一股強猛絕倫的掌風,迎面直劈過來!

此人居然一聲不作,就發掌擊來,足見他也發現了自己,路五爺久經大敵,豈肯出聲?

身形輕掠下不帶絲毫聲息,疾然斜閃開去。

那知對方發掌之後,怕人還擊,故而也迅速離開原位。向旁閃出。

這一來,兩人都向同一方向移動,就湊得更近!

路五爺堪堪閃出,突覺漆黑之中,對面疾風颯然,對方那幾乎接近到已只有三尺距離,一時那還客氣,右掌直豎,猛劈出去。

這一掌,他同樣一聲不發,但掌力如山,勢若雷奔,勁急絕倫!

那人驟不及防,被迫得只好揮掌硬接。

但聽蓬然一聲巨震,路五爺發掌在先,這一記掌勢,是他畢生功力所聚,自然佔了優勢,但還是被震得心頭狂跳,後退了兩步。那人被迫硬接,一時之間,最多也只能用上八成真力,雙掌乍接,直震得他心血翻騰,一個人不由自主,登登的後退了三四步,口中沉哼一聲,駭然道:“什麼人偷襲老夫?”

他這一開口,正是司老怪的聲音。

就在他喝聲出口,只聽甬道中傳來八手羅剎尖厲的聲音,詰詰笑道:“司老怪,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和誰說話?莫非發現了什麼?”

但見甬道中綠光閃動,八手羅剎已經回頭走來。

司老怪長長吸了口氣,才道:“這甬道中又有人進來了。”

八手羅剎詫異的道:“會是什麼人?”

司老怪道:“老夫沒看到他人影,此人似是跟蹤咱們身後而來,老夫剛纔還和他對了一掌。”

八手羅剎手執火筒,眼看司老怪背貼石壁,站着不動,分明和人對了一掌之後,正在調氣行功,心頭不禁暗暗吃驚,心想:“黑風怪司東山一身功力,何等深厚,他和人家對了一掌,竟然要調氣行功,來人武功,豈不比他還要高上一籌?此人又會是誰?”

一面故作不知,詰詰笑道:“此人能接下你司老怪一掌不死,就不是等閒之輩了。”

司老怪唔了一聲道:“老夫雖然只用了六成力道,但此人功力,確實並不含糊。”

八手羅剎一雙綠陰陰的眼光,朝他身後一掃,問道:“他人呢?”

話聲出口,突然屈指彈出,兩點碧綠的火星,朝二丈以外激射出去。

緊接着但聽兩聲“烘”、“烘”輕響,火星落到地上,登時化作一蓬綠色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兩篷慘綠火焰,足有一尺來高,同時也冒起了一陣嫋嫋輕煙,照得司老怪鬚眉都變成綠色,但他身後,那有什麼人影?

司老怪目光轉動,沉哼道:“大概那廝接了老夫一掌,已經震退出去了。”

八手羅剎尖笑一聲道:“此人既已進來,豈肯就此退走?”

司老怪道:“咱們要不要先搜一搜?”

八手羅剎冷森的道:“路五已經進去了好一回,咱們總不能讓他捷足先得。”

司老怪點頭道:“唔,這話不錯……”

話聲甫落,突然雙目精光暴射,沉喝道:“厲九娘,你搗什麼鬼?”

八手羅剎倏然後退五尺,詰詰尖笑道:“對不住,老身剛纔打出兩枚‘綠燐鬼火’,煙中有毒,事先忘了給你解藥,快把解藥接住了。”

左手一攤,掌心果然有一顆白色藥丸,朝司老怪投來。

司老怪迅速接過藥丸,目中精芒閃動。問道:“這是解藥,沒錯?”

八手羅剎詭笑道:“老不死,你真多心,咱們進來之時,早已談妥了合作條件,老婆子還會毒死你不成?”

司老怪道:“你厲九娘詭計多端,老夫真有些信不過你。”

八手羅剎冷聲道:“綠憐鬼火,煙中有毒,只要聞上少數,就會中毒昏迷,你信不過老婆子,那就不用吞服好了。”

這一陣工夫,司老怪已然感到頭腦昏眩,若非他修爲功深,還能支持,要是換上一個人,只怕早就倒下去了,心頭暗暗凜駭,只好舉手把藥丸吞入口中,一面呵呵笑道:“好,老夫相信你,大概沒有找到石屋之前,你還不敢對老夫下毒。”

他其實並未把藥丸吞下去,說話之時,暗暗察看八手羅剎神色。

八手羅剎臉上,並無喜色,只是尖笑聲道:“九幽門只有陰火毒焰,並無穿腸毒藥,老婆子也用不着向你解釋,你把藥丸含在口中,如果感覺頭腦清醒多了,那就是‘綠燐鬼火’的解藥,不會有錯,如果仍然感覺不對,再吐出來不遲。”

司老怪被她一口道破,而且藥丸入口,確實感到頭腦昏眩,好了許多,這就證明八手羅剎沒有騙人,給自己的確是解藥無疑,當下就把藥丸放心嚥了下去。

八手羅剎一張醜臉上,直到此時,纔有了喜色,詰詰笑道:“司老怪,你現在運氣試試,毒煙之毒,是否好了?”

司老怪聽得一怔,立即依言運氣檢查,那知一經運氣,陡覺心頭一陣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所爲何來?忍不住張目問道:“老夫這是在做什麼?”

八手羅剎得意的笑道:“你怎麼了,咱們是找黃山石屋來的?”

司老怪茫然點頭道:“不錯,咱們是找黃山石屋來的,你可知黃山石屋在那裡呢?”

八手羅剎道:“咱們不是早就談妥了,找尋黃山石屋,不用司老怪操心,一切聽我婆子指揮。”

司老怪道:“老夫都要聽你的麼?”

八手羅剎尖笑道:“咱們是通力合作,你自然得聽我指揮了。”

司老怪點點頭道:“好,老夫就聽你的。”

八手羅剎把手中火筒遞了過去,說道:“那麼這火筒你拿着,咱們就找路五去。”

司老怪伸手接過火筒,又問道:“找到路五又如何呢?”

八手羅剎道:“你只要看我手勢行事就是了。”

司老怪道:“老夫省得。”

八手羅剎道:“好了,那就由你走在前面。”

司老怪不再多問,果然舉火朝前走去。

八手羅剎回頭望望兩堆熊熊燃燒,冒着綠焰的火堆,心裡暗暗得意,忖道:“只要有人跟着進來,你就休想逃得出老婆子的掌心。”

她不知道這條甬道只是一個圓環,自然更沒想到和司老怪對了一掌的,會是錢神路五爺。

只當那人和司老怪對了一掌,就隱身退去,那麼這兩堆“綠燐鬼火”,可使隨後跟來的人聞到毒煙,就會中毒昏迷,她自可放心,除掉已經着了她的道的司老怪身後,朝甬道中飛奔而去。

路五爺和司老怪對了一掌之後,又聽到八手羅剎的聲音,從前面甬道傳來,急忙往後躍退,暗中知會了李如雲,悄悄退去。

兩人一直退後了十餘丈路,這甬道原是一個圓環,到了此處,和司老怪二人相距已遠,早已看不到,聽不到了。

路五爺輕輕吁了口氣道:“目前這兩個老魔頭聯上了手,真是棘手的很,唉,仙緣咫尺求羊角,這到那裡去找呢?”

李如雲道:“老前輩,晚輩倒想到了一件事,只不知對不對?”

路五爺哦了一聲,問道:“姑娘想到了什麼?”

李如雲道:“自然是有關羊角的故事了。”

路五爺雙目一亮,急急說道:“姑娘快說。”

李如雲道:“我記得小時候,叔叔給我講的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本領很大的神尼,傳授聶隱娘武功,神尼替聶隱娘開了後腦,把一柄羊角匕首,藏入後腦,要用的時候,從後腦抽出來,你看這題畫詩上的‘羊角’,會不會是指匕首而言?”(按桓覺鹽鐵論:匕首短劍也,長一尺八寸,頭類匕,故曰匕首)“仙緣咫尺求羊角!”

路五爺低低吟了一句,不覺一拍巴掌,矍然道:“不錯,這‘羊角’果然是匕首,老朽記得石屋圖上,有一方巨石,右上就畫了一個劍柄……”

說到這裡,急着催道:“走,咱們找那方巨石去。”

李如雲道:“老前輩知道那巨石在那裡麼?”

路五爺道:“有,這石屋雖然深藏山腹,但既有青龍、白虎兩個位置,咱們是從左首青龍位的那道石門進來的,按理,右首白虎位置,也就是放棺材的那個地窖,詩中把它稱做‘玄關’,就應該也有一道門戶纔對,但老朽始終沒有找着,後來就着了八手羅剎的道……”

他口氣微頓,接着說道:“因此,老朽認爲這石屋居中,左右必有兩道門戶,以這個假想推斷,石屋大門,必在這兩道石門的中間,老朽根據此一推斷,找到了大門的位置,而且也在五丈高處,果然發現了一方突出的巨石巖,並不大大,但老朽確定準是大門的位置無疑。”

他腳下走的極快,不過百步遠近,就腳下一停,說道:“就在這裡了。”

李如雲道:“老前輩,要不要把天蜈珠取出來?”

它是把蜈珠放在君簫的貼身胸口之上。

路五爺道:“不忙,你聽老朽說完了,也有個參考。”

接着續道:“依圖上,那方巨石中間,還有一個插沒的劍柄,老朽認爲那個劍柄,一定是開啓石屋大門的機關,但老朽用壁虎功游到上面,巨石離窟頂已不過兩尺,石上那有什麼劍柄?”

李如雲輕哦一聲道:“晚輩想起來了,老前輩方纔說過,到了萬不得已,只好用晚輩的短劍破壁而入,原來老前輩已經找到石門的位置了。”

路五爺道:“不錯,老朽方纔看了姑娘短劍,就想到萬一咱們仍然無法啓開石門,也可以用姑娘的短劍一試,也許可以破門而入了。”

李如雲道:“老前輩已找到位置,那麼方纔爲什麼還要循着甬道繞圈子呢?”

路五爺苦笑道:“這不過是老朽依據推想而設定的一個概念,並無事實可以證明,確定大門在此,而且‘羊角’這兩個字難以解釋,自然要多加仔細搜索纔是,但目前甬道中已有外人闖入,爲了爭取時間,已不容老朽再多作研判了。”

李如雲問道:“老前輩打算如何呢?”

路五爺道:“姑娘方纔說的故事,也觸動了老朽的靈機,右圖上,那方巨石中間,只留了一個劍柄,那不是很明白的告訴你,短劍完全插沒在石中麼,這也許就是機括所在了……”

李如雲“鏘”的一聲抽出短劍,遞了過去,說道:“老前輩,那你快上去試試。”

路五爺接過短劍,點頭道:“咱們必須在兩個老魔頭返來之前,能夠打開石門,否則只好跟着他們繞行一圈再來試了。”

說話之時,已經施展壁虎功,向石壁上游去。

李如雲從君簫懷中,取出天蜈珠,託在掌心。替路五爺照明。

這片石壁,不但陡如刀削,上面突巖間,經常有水珠滴潤,長滿了青苔,除了施展壁虎功,別無攀登之法。

路五爺遊行到五丈左右,右手向壁凹間用力一抓,身子陡然上升。翻上了突巖。

李如雲手中託着天蜈珠,因有突巖阻擋視線,看不到上面的動靜,不覺擡頭問道:“老前輩,你找到了麼?”

她仰首說話聲音提高了許多。

路五爺急道:“姑娘不可開口,這甬道形同圓環,你聲音一大,立可傳出老遠。”說話之時,已經匍匐着身子(突巖上距離窟頂不過二尺)運足目力。搜索過去。

這塊突出的岩石。不過丈許見方,李如雲手託天蜈珠,珠光雖然不到岩石頂,但路五爺內功精純。有珠光映照,目力已足可看清楚岩石上物事,但見岩石而凹凸不平,又生滿了青苔,看不出有何異處?

他手足並用,爬到岩石中間,用手指仔細捫去,這下果然給他在岩石正中間摸到了一條三寸來長,凹下去的細縫,大概正好筆直投下兩文制錢!

心頭不禁大喜,忖道:“這不是石屋上插劍之處麼?原來機括果然在此,哈哈,岩石上只剩一個劍柄,豈非正如羊角?自己早該領悟這‘羊角’二字了!”

想到得意之處,忍不住大笑道:“李姑娘,老朽總算找到了!”

手中短劍,緩緩朝石縫中插入。

這下果然如響斯應,短劍堪堪插到只剩劍柄之時,忽覺壁間起了一陣輕震,緊接着響起一陣軋軋之聲!

路五爺大喜過望,但身在岩石之上,看不清底下的情景,急急問道:“李姑娘,石壁下面可有什麼變化?”

李如雲雙手抱着君簫,擡目看去,只見面前這座渾然天成的石壁之下,此刻已經緩緩裂開了一座石門,不覺喜道:“老前輩,石門開了!”

話聲甫落,突轉左首甬道上傳來一陣詰詰尖笑:說道:“司老怪,快走,前面有燈光呢?”

路五爺聽得心頭大急,急忙低喝一聲道:“李姑娘,快進去,這兩個魔頭,自有老朽對付他們。”

李如雲手中抱着君簫,自然無法和來人動手,就算空着雙手,憑她這點武功,也無法和這兩個成名多年的老魔頭動手。聽了路五爺的話,就當先向那石門之中走去。

就在此時,但轉左首甬道上,傳出一陣呷呷尖笑,道:“路五爺果然把石門打開了!”

甬道上人影,一先、一後如飛奔來!

只要聽她夜梟般的笑聲,搶在前面的,正是八手羅剎厲九娘,緊跟她身後的,則是黑風怪司東山。

就在他們快奔近洞口之際,錢神路五爺迅快從石中拔出短劍,口中大喝一聲:“站住!”

人隨聲發,短劍一揮,從五丈高的石屋上飛身撲下,八手羅剎眼見石壁間裂開了一道門戶,甬道上闃無一人,只當路五爺早已進入石屋,心頭又喜又急,那知堪堪奔到門口,陡聽半空響起一聲焦雷般的大喝,喝聲入耳,就看到一道耀目精虹,像匹練倒掛,當頭飛卷而下劍光未到,一股森寒劍氣,已經逼人涌來,氣勢之盛,罕與其匹。

八手羅剎久經大敵,雖然不知來人是誰?

但她可以斷言,此人若非劍術已臻登峰造極,就是手中有一柄鋒利無匹的寶劍,不然,劍風決無如此森寒!

要知路五爺飛撲而下,來勢何等快速,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她在這一瞬間,揮手拍出兩掌,縱身往後躍退一丈來遠。

疾風颯然,劍氣寒光,倏然斂去,錢神路五爺手仗一柄寒光湛然,鑑人毫髮的短劍,攔在石門之前。

八手羅剎閃動一雙碧綠的眼睛,看清來人是錢神路五爺,不由得鳩腮一陣頭動,詰詰尖笑道:“路五爺,你既然找到了石屋大門,咱們進來了,自然見者有份,怎麼?你攔着去路,還想獨吞不成?”

路五爺目光冷厲,短劍一指,沉喝道:“厲九娘,路某正要找你,你來得正好。”

右腕一振,人隨劍上,化作一道白虹,直逼而上。

他把三年幽囚,穿骨之痛,悉數在這一劍上發泄出來,但見匹練橫飛,一片森寒劍氣,幾乎擴及五六尺寬!

他自然知道,這一劍就算最凌厲,也傷不了八手羅剎,他的本意,也只是把她逼退出去而已。

八手羅剎眼看路五爺劍勢強厲,心頭暗暗吃驚,鬼爪似的雙手接連推出,一時陰風慘慘,涌起一片狂飆,撞向路五爺,逼住了他的劍勢。

路五爺也暗暗震駭,忖道:“這老賊婆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

八手羅剎鬼爪連環劈出,陰柔暗勁,不斷的涌出,竟把路五爺擋住在六七尺外。無法逼近身去。

路五爺右手揮動短劍,精芒飛灑,但一時之間卻也無法攻近八手羅剎。

八手羅剎心頭清楚,對方手上一柄斬金截鐵的利器,自己幾手“九幽陰風掌”,只能阻擋一時,無法和他撐持下去,心中一急,劈出呼呼兩掌,立即身形一晃,向旁側閃開,口中尖叫道:“司老怪,你去接他幾招。”

司老怪翻着一雙牛眼,茫然道:“你要老夫去接什麼人幾招?”

路五爺看的不禁一怔,忖道:“司老怪怎麼了,他着了八手羅剎的道。”

八手羅剎道:“你怎麼忘了,咱們不是談好了,由你司老怪去對付路五的麼?”

司老怪思索着道:“老夫答應過你麼?”

八手羅剎也看得心頭暗暗着急,忖道:“他明明服了‘迷失散’,應該對自己奉命惟謹,怎會有反抗的現象?唔,可能是他修爲功深,‘迷失散’對他未能完全控制……”

一面連忙接口道:“你方纔不是已經同意了麼?”

司老怪“哦”了一聲,點點頭道:“不錯,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他人在那裡?”

他明明看到路五爺就在他前面,居然視若無睹,隨着話聲,目光亂轉,好像正在找人。

路五爺看得暗暗嘆息,忍不住道:“司老怪,你精明一世,臨老竟然會着了厲九孃的道司老怪越過八手羅剎,朝路五爺逼上一步,沉喝道:“你說,老夫着了什麼人的道?”

路五爺伸手一指八手羅剎,說道:“不信,你去問她。”

他面對兩個勁敵,李如雲雖已進入石門,但自己對石屋中的情形,一無所知,只要自己一退,對方兩人必然跟着進來,一時深感進退爲難。

此時眼看司老怪雖然着了八手羅剎的道,但他神色似乎並未完全迷失,故而拿話激他,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司老怪聽了路五爺的話,果然霍地轉過身去,大喝道:“老夫當真着了你的道麼?”

呼的一掌,直劈過去。

他數十年修爲,掌力何等雄渾,一掌出手,凌厲強猛的潛力,隨掌而出,罡風激盪,帶起了呼嘯之聲,像排山巨浪一般,朝八手羅剎直撞過去。

八手羅剎真沒想到司老怪服了自己的“迷失散”,不但不聽自己指揮,一個人反而渾渾噩噩,本來還談妥了聯手對付路五爺的,如今卻變得敵友不分!

心頭不覺又驚又怒,急忙縱開,大聲道:“司老怪,你怎麼不相信老婆子的話?”

司老怪大聲道:“你們兩個人說的好像都對。”

八手羅剎暗暗攢眉,心中暗道:“糟糕,他神志這般似清非清,豈不誤了大事?”

到了此時,只好大聲說道:“司老怪,你難道忘了咱們聯手合作,是爲了找尋石屋藏真而來,如今石屋已在眼前,就是路五爺不讓咱們過去,你說要不要對付他?”

司老怪果然又轉過身去,瞋目喝道:“不錯,路五,老夫就是對付你來的。”

喝聲中,高大身形快擬雷奔電閃,直欺而上,右手揚處,一招“獨劈天門”,迎面朝路五爺劈來。

他心智迷失,武功並未迷失,威勢之強,不愧黑風怪之名,出手就有一股強厲的掌風,剛猛無倫浪涌而至。

路五爺手中握着鋒利短劍,但看他神志不清,不願和他硬拚,只得後退了幾步,側身讓開,搖搖頭道:“司老怪,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竅。”

他側身讓開,強勁掌風,掠身而過,蓬然一聲,擊在石壁之上,震得塵土簌簌下落。

司老怪一掌劈空,瞋目道:“老夫幾時被鬼迷了心竅?哈哈,路五,你竟然連老夫一掌都不敢接麼?”

你退他進,左手又是一掌,迎着劈擊過來。

路五爺如若再退後幾步,身後就是石門,司老怪這一掌,他已是非接不可,口中不覺朗笑一聲道:“你當路某不敢接麼?”

右腳後退半步,左手潛運功力,平胸推出,疾迎上去,硬封對方的掌勢。

這一掌,雙方差不多都用了八成力道,但聞蓬然一震,雙掌接實,各自被震的退後了一步。

兩條人影一合即分,路五爺右手短劍當胸,肅然而立。

司老怪一身衣衫拂拂自動,和路五爺相距八尺,面對面峙立,不再出手。

看情形,方纔這一掌硬拚,使兩人都感到真氣浮動,正在凝神調息!

八手羅剎因甬道並不寬敞,兩人動上了手,她樂得後退幾步,坐山觀虎鬥。

此時眼看兩人硬拚一掌之後,就各自凝立,一時無法分辨誰勝誰負?

以兩人的功力,只互拚了一掌,似乎還不至於需要運氣調息。

那麼兩人這般對峙,大概對了一掌之後,都覺對方並不易與,互相伺機而動,只是誰也不願搶先發難而已,一旦出手,必然石破天驚,凌厲無匹,她自然用不着跟上去。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坐收漁人之利不好麼?

八手羅剎也是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個大行家自然不會看走了眼,路五爺和司老怪硬拚一掌,別說兩人這一掌郡只用了八成力道,就是用上全力,以兩人的修爲,硬拚一、二十掌,也不至於需要調息,這一點,她推斷的十分精確,一點也沒錯。

但後面一段,卻可全猜錯了,兩人面對面峙立,根本不是互相伺機而動。

原來路五爺硬接司老怪一掌之後,兩人各自後退了一步,就聽司老怪施展傳音之聲,說道:“路五,這石門是你打開的麼?”

這句話居然說得神色不迷糊!

路五爺一怔,也以傳言說道:“不錯。”

司老怪又道:“你大概只開啓石門,不知關閉之法吧?”

路五爺道:“你怎知我不知關閉之法?”

司老怪道:“這還用說?你如果知道關閉之法,方纔一劍逼退厲九娘,儘可從容退走,關閉上石門,何用以一敵二,硬要擋在門口,不讓咱們過去?”

路五爺道:“司兄此話,是何用心?”

司老怪道:“你大概心裡也明白,老夫和你路兄、厲九娘三人,功力悉敵,一對一,誰也沒有把握勝得了誰,但如以二敵一,那就很難說了。”

路五爺道:“司兄不是和厲九娘談好合作條件了麼?”

司老怪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老夫和她另有過節未了,何況老夫一向獨往獨來,豈會和她聯手?以路兄的爲人,若是願意和老夫合作,老夫倒可欣然接受。”

路五爺道:“咱們如何合作法子?”

司老怪道:“老夫對黃山石屋,傳聞已久,只是心存好奇,並無覬覦之意,如果石室之中,有長生不老的仙丹,老夫自然想分上一份,至於天都老人遺留的武功秘笈,老夫只要看上一眼,看着他的武功,是否真如傳說那樣超凡入聖?秘笈仍歸路兄所有,這樣夠公平吧?”

路五爺道:“說的很公平,那你司兄要如何對付厲九娘?”

司老怪道:“路兄被她折磨了三年,老夫也和她另有過節,老夫的過節,不想旁人插手,路兄和她的樑子,當然也不會要老夫助拳,咱們合作,只是限於石屋之中。”

路五爺聽他說的頗爲合理,不覺點了點頭。

司老怪續道:“路兄既不知關閉石門之法,自然也無法一直守在門口,老夫覺得就算讓她進去,她也孤掌難鳴,自然知難而退,路兄意下如何?”

路五爺道:“司兄說話算數?”

司老怪道:“老夫說的自然算數。”

路五爺道:“好,兄弟答應了,一言爲定。”

司老怪道:“一言爲定。”

兩人這番話,是以“傳音入密”交談,八手羅剎自然並不知情。

路五爺話聲一落,身形移動,倏然往石門中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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