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木森第二次從對局室走出來的時候,站在門口迎接他的正是他的師兄竹田隱人。
老人面帶微笑向木森伸出了手。
“你總算是沒讓我失望,現在再也沒人會懷疑我當初的決定了。”竹田輕輕的說道,此時他的眼中有一絲寬慰,也有一絲如釋重負後的輕鬆。
這一盤棋,木森執白四目半勝張林。
木森看着老人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他知道,竹田爲了這張外卡究竟是頂了多大的壓力,而他自己卻並沒有把勝負放在心上,他只是竭盡全力的去下好每盤棋,可是一旦輸了其中的任何一盤,這樣的結果對於竹田來說,又意味這什麼呢?
“勝負真的這麼重要嗎?”在對竹田的感激當中,木森輕輕的問着自己,隨即他又笑了,他知道,贏下了今天的這盤棋,他就再也不用考慮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他總算是進了四強,也總算是完成了竹田的心願。
“但願沒有人再提出比這更高的要求了。”同樣如釋重負的木森有一絲無奈的想道。
“中山治託我帶一句話給你。”竹田說道。
“中山治?”木森微微的愣了愣。
“是啊,他讓我告訴你,等比賽結束後,希望你能去他家做客。”竹田笑着說道。
木森仍是疑惑不解,問道:“讓我去他家做客?可是……”
竹田搖了搖手,打斷了木森的提問:“你知道嗎,你在前天的對局裡不僅僅是贏了一個日本棋手,更重要的是你贏得了他的尊敬,中山治還讓我告訴你,如果你願意,他很希望能做你的朋友。”
木森恍然,輕輕的笑道:“那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沒必要這樣放在心上的。”
竹田笑道:“也許在很多的時候,往往就是一些小事,才能更打動人,也更能贏得人的尊重。三兒,你真的是沒讓我失望,這不僅僅是在棋上。你知道嗎?前天很多人都在監視器上看到了那一幕,在他們看來,你這樣無意中的舉動恰恰是體現了棋道的內涵。”
木森笑道:“棋道的內涵?那真是太誇獎了我,舉手之勞,無心之善而已。”
竹田笑道:“不說這個了,這兩天裡那張外卡多少還是給了你一點壓力吧?不過現在你可以徹底的放鬆了,說說看,對於後天的比賽有什麼想法?”
木森問道:“李正選贏下來了嗎?”
得到竹田肯定的答覆後,木森的臉上綻出一絲微笑,說道:“他贏了嗎?這太好了。”
竹田微微一愣,問道:“你很想碰到他嗎?你要知道,沒有多少棋手想在決賽前就碰到他的。”
木森笑道:“你知道嗎師兄,在這次比賽裡,我最想和三個人下棋,第一就是李正選,另外就是中山治和張清弈,現在中山治已經碰過了,至於張清弈,我想以後在國內肯定還會有機會的。而對於李正選,我想如果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以後恐怕很難再碰上他了。現在總算是心想事成吧!後天能和李正選下一盤棋,作爲我這樣的一個業餘棋手來說,就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竹田點了點頭,問道:“想過贏他沒有?”
木森極快的回答道:“沒有。”
竹田皺了皺眉,問道:“是沒信心嗎?”
木森沉吟了片刻,然後說道:“我只是想下這盤棋,勝負對於我來說真的並不是很重要。至於信心嘛,我可以這樣回答師兄您,我雖然沒想過去贏他,但是我也從沒有想過會輸給他。”
竹田忍不住發出一陣大笑,引的周圍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更是有幾個記者朝這邊走來。
“好!好啊!你的這句話說的極好,既沒有對勝負的執着,也對自己充滿了無比的自信,看來,咱們分別的這一段時間裡,你確實是領悟了不少的東西。”
笑聲中,竹田慨嘆着。
有中國的記者見到竹田能說如此流利的中文,不禁都是產生很大的興趣,他們紛紛圍攏過來,開始對竹田和木森進行賽後的採訪。而由於這盤比賽是在中國棋手中進行的,日韓的記者對此並沒有什麼興趣,他們更多的將精力集中在本國還未結束比賽的棋手身上。
記者們採訪的話題漸漸的從比賽的本身轉移到竹田和木森的關係上,而對於記者的詢問,竹田只是淡淡的帶過,對於他來說,在中國的這十多年的生活,既是美好的回憶,也是一段歷史的見證,所有的這一切,並不足爲外人道。
而木森更是在簡短的回答了幾個關於棋局的問題後,就匆匆的逃離了記者的包圍,內向而口拙的他對記者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
當木森結束與張林的這盤棋的時候,已經是當天下午的五點多鐘,而當他結束和竹田的談話和記者的採訪的時候,天色已經是漸漸的暗沉了下來。
走出了酒店的大門,木森發現李理正百無聊賴的站在那裡抽菸。
“怎麼到現在纔出來?我去找你的時候,看見你和老爺子正被一羣記者圍着,就出來等你,誰知道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多鐘頭。”李理有些不滿的說道。
“我還是瞅了機會偷着跑出來的呢。”木森笑着解釋道。
“行啊小子,又給我長臉了,哎,老爺子誇你了吧?”李理笑道。
木森掏出香菸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陶醉的說道:“哎呀,憋死我了,這一下午不抽菸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李理笑嘻嘻的說道:“抽吧,抽吧,你就趁現在使勁的抽吧,等咱們回了家,你小子也就沒得抽了。”
木森笑問:“這是爲什麼?是不是咱們國家開始禁菸了?”
李理不懷好意的笑道:“不是咱們國家要禁菸,而是有人要禁菸,你不會不知道歌磐最討厭別人抽菸吧?”
木森呆了一呆,說道:“可是以前她沒反對過我抽菸啊?”
李理嘿嘿笑道:“那是以前,可現在不同了,你小子現在算是龍入淺水,鳥入樊籠了,嘿嘿,我到現在才發現我這個妹子可真不是一般的聰明,這一招大概就叫欲擒故縱吧?高,實在是高啊!”
木森聞言,滿臉的苦笑,等到發現手中的香菸快要抽完,便以最快的速度又點上了一根。
李理見木森被自己嚇的一愣一愣的,心中得意,又說:“對了,差點忘了正事,剛纔黃會長說了,讓咱們倆今天和中國代表團一起吃晚飯,順便也說說你後天對李正選的那盤棋,你現在可是被他們寄於了厚望啊!”
木森心中有些猶豫,問道:“一定要去嗎?”
李理拉起木森就走,嘴裡說道:“走吧走吧,我都答應了他們。”
晚風悠悠,華燈初上,在扎幌市的某家酒店裡,中國圍棋代表團的所有成員都聚集在一起。
“怎麼小李還沒來?老錢你跟他說清楚了嗎?”黃會長看了看手錶,有些着急的問着錢立。
“放心吧,地址時間我都說的很清楚,我來的時候,木森正被一羣記者圍着,大概是耽誤了吧。”錢立回答道。
黃會長點了點頭,又問:“老錢,你對目前的形式有什麼看法?”
錢立笑道:“還能怎麼看?木森和小張今天都贏了,四強中咱們佔了兩席,這幾年來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算得上是形式一片大好吧,只是李正選這個攔路虎依然存在,總讓人有些擔憂啊。”
黃會長將手一揮,說道:“中國圍棋想要搞上去,象李正選這樣的棋手就必須擊敗,否則的話,這不過是一句空談和口號而已,我看這就是一次機會。”
錢立仍有些擔憂,說道:“會長,你認爲木森能阻止李正選嗎?我看有些玄啊,李正選是十幾次世界大賽的冠軍,而且在正式的國際比賽裡,咱們的棋手幾乎就沒贏過他,他這個世界圍棋第一人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啊!”
黃會長搖頭道:“越是這樣,咱們就越要下定決心,呆會兒等木森來了,我們倆好好的給他打打氣。”
黃會長說完,又轉頭對坐在身邊的張清弈說道:“清弈,我記得上次在新人王賽前我曾問過你對木森的印象,但是我覺得他現在好像又有了些進步,你現在是怎麼看的?”
張清弈微微的皺了皺眉,問道:“我對他的印象嗎?”
黃會長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多從棋的方面來說,你是咱們中國棋手裡戰績最好的一個,而且我發現木森的棋和你也有點相象的地方,你說出的話一定不會錯。”
張清弈沉吟道:“怎麼說呢?在新人王賽的時候,木森的棋我幾乎都看了,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力量大,算路深,而且棋風多變,似乎行棋的風格常常是隨着他的心情而變化的,他的這一點我也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但是他有一個顯見的弱點,那就是在對局時,經常患得患失,尤其是到了比賽的勝負處,這個弱點就越發的明顯。依我看,他那時只能算得上一個不錯的棋手,還遠遠談不上是一個勝負師,如果以他那時的水平來參加這樣的比賽,怕是一盤都贏不了,別人不說,我至少就有八分的把握贏下他。”
黃會長笑道:“照你這樣說,木森現在的水平是不是有了很大幅度的提高呢?”
張清弈點了點頭,說道:“這個人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議,從新人王賽到現在不過是半年的時間,我現在看的棋,忽然就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就拿他戰勝中山治的那盤棋來說吧,很多人都說他撿了個便宜,可是如果你從第一手棋仔細的看下來,就決不會這麼說了,木森從開盤起幾乎就一直壓着他,中山治即使不送出那個勺子,我看他也沒什麼希望能贏下來。再看今天他對張林的這一盤棋,稱的上是絕對的完勝,從這兩盤棋上看,木森現在的水平至少要比新人王賽時高了一個檔次。”
黃會長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但是你剛纔說他現在的棋給你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這種不同又在哪裡呢?”
張清弈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後回答道:“他現在的棋給我的感覺就是‘自然’!”
錢立在一旁插口問道:“自然?”
張清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錯,他現在的棋可以稱得上是輕靈飄逸,隨勢而動,得與失之間,他總能掌握的恰到好處,他這種均衡感就連我也自嘆不如!怎麼說呢?他的棋就像是一陣風,輕輕的從你面前掠過,總能讓你感覺到些什麼,但是卻又讓你無法去撲捉到它!”
錢立也吸了口氣,驚訝的說道:“他的棋有這麼玄妙嗎?而且——而且還是從你嘴中你說出來的,這簡直太讓我吃驚了。”
黃會長若有所思,問道:“清弈,那你看他和李正選的這一盤棋,誰的勝算更大呢?”
張清弈輕輕的笑了笑,目光也有些些的迷濛:“如果我能進決賽的話,我更希望我的對手是李正選,也許是我太現實了一點吧?不過,誰又喜歡去跟一陣風去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