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碰巧,兩次呢?
雖知道很不應該,但當陳阿嬌看到救下了自己一行的竟又是宋濂時,心頭竟對他隱隱有了幾分排斥之心。可她不僅不能表現出來,還要裝出十分感激的模樣。只是當宋濂表示他們想去哪裡都會護送之時,陳阿嬌卻以他們都需要養傷爲名毅然拒絕。
而讓她覺得更加有趣的卻是:當她將自己的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後,宋夫人卻彷彿根本不知道,只一味地推薦着那中牟城中的賽馬會,彷彿全然不知他們並不想同行的念頭。
這下莫說劉徹,就連四人之中最有莽勁的周博文都隱約覺得有些不妥了--或許假宋濂以常人的心態來揣測他們本來就是一種錯誤。像他們這樣出身的人,除了傻子和被寵壞的,有幾個是沒心眼的?
這些巧合玄之又玄,或許一般人會用天緣湊巧來解釋,可對於他們,卻連真正的天緣湊巧之事都會存有幾分疑惑之心。
此事說來不能不算是一種悲哀。
對於陳阿嬌等人不願同行,仍嘴硬地咬定只是偶然經過這裡,並不想去太遠的地方的說辭,假宋濂是不滿的。但他卻不肯思量是自己有什麼地方惹的他們起了疑心。畢竟,從在三門峽那次時,他們便是推脫了的。
天緣湊巧之事,不僅是劉徹和陳阿嬌不信,就連他自己也是不信的。陳阿嬌拒絕了同行之邀後心頭隱約猜測:大概再遇到一次危險時,宋濂一行又會恰到好處的‘偶然’救下他們。
而假宋濂自己也想到了這一層--若不能在到達睢陽之前與太子太子妃一行相伴,那日後他指正殺人兇手是樑王時,又該如何充當苦主?
可若是在到達睢陽前要同行,而太子妃又不肯答應,少不得又要做一次偶遇才行。
這事有一有二,若是再有三,只怕未免也太過虛假了些。
他面色猙獰,看向那宋夫人:“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我告訴你,若不能讓太子和太子妃鬆口答應與我們同行,我今日便飛鴿傳書讓人殺了你的寶貝兒子!”
宋夫人跪倒在地,連連求情,那假宋濂卻置若罔聞,只逼她無論用什麼法子也要讓太子和太子妃應允此事。宋夫人無奈,只得起身出去,可剛一轉身卻又被假宋濂叫住。
“映紅也跟着你去,”假宋濂指了指身旁的婢女,“好好聽着宋夫人都說了什麼,回來且一字一句都給我講出來。”
那旁邊的婢女立刻點頭稱是。
而宋夫人原本藏在不安和焦急後的幾分竊喜,至此也終於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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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假宋濂正逼着宋夫人用盡一切方法也要讓太子和太子妃答應同行之邀。那頭的陳阿嬌和劉徹也在低聲商議此事。
劉徹的傷在背後,因此背後敷了厚厚的膏藥,不能碰觸,只得翻身趴在榻上休息。陳阿嬌卻是右臂手上,從胳膊肘到手掌都被厚厚白布包好固定住。
“宋濂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陳阿嬌想到,“只是我覺得宋夫人奇怪了些,據宋濂所言,在我們走後不久,宋夫人便說要去蘭考郡接遠方侄女,且一定要帶着他同去。現在想來,這時間點也未免太巧了些。這次又是宋夫人生了病,要留在西輔郡休養。”
“的確,”劉徹點頭道,“且宋夫人一直邀請我們去中牟城中看賽馬會,語氣竟十分迫切。如今想來,早在靈寶郡時,宋夫人的表現便不同一般婦人。阿嬌姐你想想,當時我們詢問宋別駕關於宋濂的問題,那時候宋夫人開口雖少,但每一次開口卻正好能切中要害。”
陳阿嬌面色嚴峻:“這是個鴻門宴,不知道他們在中牟城中到底安置了什麼等着我們。”
“可若是不應,只怕前幾日在西輔郡外之時還會發生,”劉徹眉宇之間帶着戾氣,“阿嬌姐,我終於明白藩王國的可怕,若有一日我爲帝,我第一要做的,便是削了這些藩王,再不分封土地。寧願與人千萬金,再不分給一戶。一代兩代時或許還看不出什麼災禍來,可天長日久,必爲大患。”
“父皇也曾想過,不然也不會有晁錯當年故事,”陳阿嬌道,“你還記得當年你說了什麼?”
劉徹笑了:“我記得,是不能急,不能慌,越是要取之,便越先要做出與之的模樣來。”
“你長大了,”陳阿嬌心頭既有欣慰之情,也有嘆息之意,“眼下你覺得該如何做?”
“他們請邀請我們一道同行,那便一道同行好了,”劉徹道,“只是我也要着人好好查查他們的底細,查查這宋夫人到底同哪國的藩王有勾結,呀,對了。”
他忽然叫了一聲:“宋別駕如今已暫代了魯太守之位,靈寶郡乃三門峽郡之入口,而三門峽郡是我大漢國都長安一道天然庇護,若宋夫人真的同哪一國的藩王有瓜葛,只怕宋別駕也逃不了干係。如此一來,他卻不能再做靈寶郡太守之位!這一點我須得立刻告訴父皇。”
他說罷便要掙扎着下榻去找顏青。陳阿嬌趕忙阻止了他:“你還不能隨意走動,要找顏青我待會兒叫他來就是,如今我們先說該如何對付宋夫人。”
劉徹看向陳阿嬌:“莫若等她動手之時,我們來個人贓並獲?”
陳阿嬌搖了搖頭:“還有沒有更好的法子?”
劉徹畢竟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如今被陳阿嬌一問,卻是想不出自己的法子有什麼不好,只得怔住。末了方道:“阿嬌姐教我。”
“我覺得你的法子很好,”陳阿嬌道,“但我也有個想法,我想的是,我們此次要去的是睢陽。藩王最希望我們在睢陽附近出事,如此便可以讓父皇同樑王不合,進而鷸蚌相爭,讓他們能坐收漁人之利。你說,他們能想到的,樑王會不會想得到?”
劉徹眼神一亮,繼而鼓掌叫好:“如此一來,樑王必定加倍小心,且對各藩王恨之入骨,而若是讓他知道宋夫人的行事,他一定十分樂意幫我們找到宋夫人背後的主使!”
世上再沒有比樑王更痛恨想在此時對他二人動手的人了。畢竟,樑王之父差一點便取代劉徹成了太子,事後更是鬱鬱寡歡而亡。若是太子和太子妃出了什麼事,只怕第一個要被天下人側目的便是他了。
如此一來,宋夫人和這沿路想要刺殺他們的人,自然便是如今的樑王心頭最大的刺。
劉徹擡起頭來笑了:“阿嬌姐,如此一來,先不說私仇之事,只一點:樑王無論是要同哪個藩王槓上,都是在削弱彼此的勢力,看來,究竟誰是鷸蚌,誰是漁翁,還不一定,那心心念念算計你我的人,最終,便想讓他嚐嚐被人算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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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來了。
她本來心頭還存了一線希望想要同陳阿嬌和劉徹坦誠一切,可宋濂卻派了這映紅來。無可奈何,宋夫人只能將內心深處的秘密再度掩下。只一心來勸他們同行。
陳阿嬌早已同劉徹商量妥當,如今也不過是照舊推阻了幾次,方假裝無可奈何的應下了。
宋夫人心頭雖然對今日如此輕鬆便能成功有些疑惑,卻因自己心事未解,什麼都沒多說,只告訴了假宋濂結果。
假宋濂從映紅口中得知一切經過,也以爲是宋夫人勸住了。也沒再多說什麼,只等了幾日,待劉徹同那傷的最終的周博文都能勉強坐起來後,便使人套了馬車,往中牟城而去。
去了中牟城,卻不想賽馬會早已結束。陳阿嬌和劉徹提心吊膽了許久,卻什麼都沒發生,於是當假宋濂開口邀請他們去往開封城時,兩人交換了一記意味深長的目光後,便欣然應下。
自以爲已奸計得逞的假宋濂並不知曉,隨着一隻鴿子撲棱棱飛往那遙遠的長安城。未央宮中的劉啓與遠在睢陽等候太子和太子妃一行的樑王劉買都開始行動起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場以性命爲籌碼的賭局正式開始。而究竟是誰入了誰的甕,誰進了誰的局,一切,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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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蘭考郡,陳阿嬌一行人的傷終於好了個七七八八。這一路如他們所想,安全異常,再沒有碰到什麼強人。過了蘭考郡,便是他們的最後一站:睢陽。
這一次,陳阿嬌和劉徹卻是先行了一步,他們在料定宋夫人可能有問題後,便已想到了以己身爲魚餌引出作亂藩王來。
因此,兩人還未至蘭考郡前,便已讓顏青聯繫上了董封等人,在蘭考郡內大肆放出三門峽和西輔郡外之事,說的自然不能太過詳細,可光是模棱兩可,且亂傳一氣便足以讓心虛之人膽顫不已。抵至蘭考郡,得到樑王密信,原來樑王劉買派人從靈寶郡等他們路過之地一一查來後,竟真的提供出了幾個宋別駕一家幕後可能存在的藩國。
陳阿嬌這邊很忙,假宋濂那頭亦復如是。
他到了蘭考郡便開始着手安排最後一場戲。等到安排的妥當了,便派人請他二人去蘭考郡郊外賞景。陳阿嬌和劉徹趁此機會,便密令人將他們去郊外未帶什麼人手的消息散發到了那幾個可疑藩國在蘭考郡所餘之人的耳中。
這下,只要看看到時候哪一國未來,便可以斷定宋夫人究竟是哪一國的探子了。而只要來了的藩國,更是逃不掉--
兩廂妥當,劉徹接過了陳阿嬌遞來的金令,交給了顏青:“待我二人出城之後,立刻用此掉令蘭考郡所有兵力,隨我留下的記號出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