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的講訴不止感動了劉徹更感動了大漢的臣子們--若是能夠讓那些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宦官將手中刀刃放下了就更感動人了。
對面衆人喋喋不休的質疑,叫他將刀放下,問他這些宦官究竟是什麼人的聲音,齊王一律選擇了漠視。他需要時間來謳歌他的偉大。而在謳歌完畢之前,他決定假裝聽不見任何聲音。
衆人吵了會兒,終於發現了齊王的意圖,於是安靜下來,聽他繼續謳歌自己……
而在他們安靜之後,殿外的劉徹和陳阿嬌也終於能聽清楚齊王此時的話了。
“……值此之時,再一味找什麼太子豈不是浪費時間?與其這樣,不如本王暫時委屈一下,暫代太子之位,先領軍作戰,痛擊匈奴,爲陛下報仇,再折回來與諸君細辯?”齊王幽怨地嘆息了一聲,“雖然論起年齡和輩分,我並不適合做太子,但爲今之計,也只能暫時如此了。”
目!瞪!口!呆!
衆人都見過不要臉的,但有幾人見過這般不要臉的?
齊王今年已然四十有四,年齡比劉徹大了十餘歲,這輩分卻至少大了一輩。其餘宗室王也只是爲了自己兒子謀太子,頂多想做個太上皇。而他……卻想……
真是所圖甚大!
“難爲他了!”劉徹咬牙切齒,“爲了當皇帝,寧願當我的兒子,真是,好極了!”
滿朝文武也驚呆了。
齊王哀聲長嘆:“在國之大義面前,區區小節又算得了什麼?我看,便即日冊封太子吧,孤好帶軍出征,爲陛下,哦,不,是父皇報仇雪恨。”
作爲唯一一個知道齊王的‘父皇’尚在殿外的知情人陳蟜,他此時已經埋下了頭,咬了舌尖,用力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大笑。於是咬的這一下實在太疼了,竟淚光閃碩,一個哆嗦,嘴角溢出血來。
陳須站他旁邊,看了一眼,險些嚇壞:“阿融,你怎麼吐血了?”
雖然作爲一個直臣,他也被齊王這番渾話氣的夠嗆,卻還不至於到吐血的程度吧?
陳蟜張嘴:“我,我實在是太感動了!”
衆人一怔,齊齊看向他。
“齊王的偉大節操,着實令我感動!”陳蟜含糊不清的說着,因爲舌頭咬的太痛,每說一字便是一次折磨,導致他臉上的淚水洶涌起來。以刀相持他的宦官嚇了一跳,手上的刀都握不緊了。
“在齊王的身上,我彷彿看到了大漢的未來。”陳蟜含糊不清地說,“身爲陛下的叔叔,爲了這大漢天下,百姓蒼生,不惜自降身份,認陛下爲父,這種精神,是怎樣一種偉大啊!”
齊王點了點頭:“先生真乃我的知己,人生在世,得一二知己足矣啊!有先生這番話,縱是被天下人誤解,某也不懼。”
“我發現你二哥真有點指鹿爲馬的本事。”劉徹感嘆。
“他其實想說的是‘你是怎樣一種沒節操,不要臉的精神’。”陳阿嬌默默補充。
“聽出來了,”劉徹看向了她,“陳蟜這張嘴啊,真不愧是你二哥。”
兩人相似而笑,俱覺得這場戲精彩起來。
殿內的齊王還在抒發他的高尚情懷,一殿的人,臉色詭異。稍微不會掩飾的,已經發出了乾嘔之聲。唯有一個陳蟜,對,就是陳蟜,已然同齊王稱兄道弟起來,兩人互相吹捧,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錯覺!
齊王一邊感嘆着自己的不易,一邊暗自審視陳蟜,猜想他是否有什麼陰謀詭計,又或者,他到底想要圖什麼,是真的貪慕榮華,還是僞裝。
陳蟜一邊笑意融融地吹捧齊王,一邊不着痕跡地套話,怎奈齊王太過狡猾,數次皆不得成功。
“我看不如立刻派人將齊王爲太子的喜訊告知遠在邊城的陛下,然後等陛下回信,如此一來,也十分順裡成章,齊王也不必再擔心宵小之徒就此亂說。”陳蟜笑道。
“先生真是愛我,”齊王道,“只可惜先生的好意,我只能心領,如今邊城軍情緊急,父皇重傷……若爲區區名譽,便隨意拖延時間,只怕不好。”
說到這裡,齊王忽然想起一個忽視已久的問題:“邊城告急是十七日之前的事,如今邊城如何,卻不曾聽聞?”
他說罷,心頭也是一緊,看陳蟜的目光更加複雜起來。
陳蟜暗道一聲果然狡猾,然後低頭長嘆:“我將消息封鎖了,其實邊城……唉。”
他臉色悲慼,然後又嘆一聲:“陛下也……唉!”
齊王心頭大概有譜了。
“日後,我的前途,我陳家的前途,少不得地指望您了。”陳蟜又換上一副笑容。
齊王這下子看他的眼神纔多了幾分真意:“先生說什麼客套話?先生是我的知己啊!”
“您也是我的知己啊!”陳蟜嘆息,“只是,王,您能否讓壯士將我脖子上這玩意移開點,不瞞您說,這玩意在我脖子上懸着,實在是……實在是駭人啊!”
齊王故作驚訝:“呀,怎麼還用刀指着先生?快快放開!對了,先生的兄長和父親脖上鋼刀也放開啊!你們怎麼這般木訥!”
那些宦官聞言慌忙放開,退至一旁。
“王太客氣了,”活動了下僵直的脖子,陳蟜方道,“對了,這些人……哦,一定是王的心腹了?只是如此多的宦官……陛下難道是默許了?”
齊王笑道:“他們並不是什麼宦官,不過我是王府豢養的家丁。今日穿上這身衣服,也只是權宜之計。”
家丁?家丁豈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宮?還行動如此統一,那刀刃上的‘禁’字難道是擺設?衆人都認出了那宦官是禁軍所扮,卻沒一個敢說出口來。
要知道,天子腳下要弄那麼多刀刃,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弄出來?
陳蟜笑笑,換了個話題:“王,邊城有一項異事。”
“哦?”
“據說,那匈奴人說,我大漢的齊王同他們的可汗密謀說會將青縣以北之地,盡數割讓給匈奴。”陳蟜漫不經心道。
齊王臉色一冷:“豈有此理,夷人怎可如此血口噴人?”
“唉,是啊。”陳蟜也嘆,“不過,他們竟然有說是和你互通的信件,我今天正好帶了,齊王您看看,這上頭是不是您的私印啊。”
齊王心頭一驚:他是有過一封書信上頭蓋了私印,但只有一封。這陳蟜是故意的,還是真有其事?不,不可能,匈奴人怎麼敢,怎麼會將這封信交給漢軍,這其中,其中到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陳蟜不等他細想,已然笑吟吟地從懷中掏出信來,遞給了齊王。齊王疑惑地接過信,看了一眼,繼而勃然大怒:“好你個陳蟜,竟敢用這個來哄我?”
他將那縑帛扔在地上,陳須探頭一看,卻是一張空白的。
陳蟜笑眯眯地看着他:“是啊,我就是在哄你。齊王,你真以爲你能當太子,你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你爺爺我陳蟜就是在逗你玩呢。你早就知道陛下出事了對吧?因爲當日那刺客是你、東海王、淮南王、淮海王和韓王一起找的,同匈奴密謀的事情也是你們共同做的。當日在青縣蟒山你們已經同匈奴人一道將陛下逼下懸崖了。”
此言一出,吸氣之聲便充滿了整個大殿。
齊王冷言道:“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你最清楚!”陳蟜站起身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實與你說,我今日既然敢當着這麼多人說你的事,我就沒想過活着回去!你也不必將刀架在我脖子上。反正我是不會武功的,我想,這大殿裡頭的也俱是些老弱之人,你拿着刀架着不嫌難看麼?不嫌丟了氣度?”
齊王想了想,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原本我是想今日不聽我的人全數殺死,可如今,我的想法變了,這一殿之人,因你陳蟜一個,皆不能留下活口。這一屋子放眼過去不過盡是魚肉,我又何懼?”
“齊王,你敢弒君,真是膽大妄爲!”刀劍一撤離,便有人大喊起來。
“弒君?我只知道成王敗寇。他劉徹已然是死了,他死了,我便是皇,我是皇,自然也沒有弒君一說了。”齊王索性不再裝了,大笑道。
“齊王,你將死無葬身……”衆人紛紛亂罵起來。
齊王慢慢走上帝坐,彈弄了自己身上的衣袍和冠冕,走上去,在衆人的詛咒聲中慢慢坐了下來:“罵啊,你們繼續罵啊。今日過後,你們纔是死無葬身之地,而我,我將是這天下的皇!”
陳蟜冷眼看着,見有的人還在憤怒叫罵,有的人卻早已偷偷上前一步,跪在了齊王腳下低頭不語。還有的人,笑語晏晏,正同叫罵的人反駁。好不熱鬧。
他看的差不多了,嘆息一聲,站起身來。慢慢地自懷中取出壎來,放置嘴邊,輕輕一吹。
那壎聲悲涼沉重,只一聲,便讓這殿中人俱驚。
齊王反應極快,立刻命人將陳蟜拿下,豈料,那些原該聽他指揮的禁軍,卻齊齊對着陳蟜下拜。
陳蟜手一擺,這些人便齊齊衝過去將齊王等人及那跪在腳下和方纔耀武揚威的臣子盡數拿下。
陳蟜輕輕嘆息:“齊王,韓王,淮南王,淮海王,東海王。你五人身爲皇親國戚,生來從未受過一絲痛苦,長成便承受了萬民供奉,原本能富貴終老,卻貪婪,不惜陷萬民於水火之中,行刺陛下,不僅行刺陛下,還視百姓血淚於不顧,與匈奴人密謀,意圖辱國。今日一場好戲,多虧你等,才讓我們看清了這滿朝上下,孰爲忠,孰爲女幹。”
齊王疊聲命那禁軍近前,四五聲罷,終於長嘆一聲:“禁軍竟是你的人……陳蟜,你的確聰明瞭得。只可惜,劉徹已死,你卻沒那個權力膽敢向我等宗室下手!”
齊王此言一出,原本面如土色的韓王等人立刻面露得意,連聲催促陳蟜快些放了他們。
陳蟜任他們嚷嚷,臉上笑容半分不少。
齊王見他面色不變,心免不得提起幾分:“你當真不牽連全家,硬要以卵擊石?亦或是……不,不可能,劉徹已然墜落懸崖,這是我的心腹親眼所見。”
陳蟜隨着他的話,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
“齊王可還記得我在說邊城之時是怎麼說的?”陳蟜笑容可掬地問。
怎麼不記得?
陳蟜之前提起邊城之時,用的卻是一聲嘆息。而提起劉徹之時又是一聲同樣的嘆息。等等!齊王瞳孔猛然一縮:“邊城……無事?”
“邊城自然是有事的,”陳蟜提高了聲音,“邊城大捷,如此大事怎麼可以說是無事呢?”
邊城……大捷了?
那,同樣在提到劉徹後的那聲嘆息……
齊王渾身一震:“那……那劉徹他……”
“朕在此,王叔別來無恙!”
齊王看向聲音來處,只見殿外,一高一矮兩個侍衛攜手進殿。近前些,那高個的侍衛不是劉徹,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