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胡一寧安然無恙,黃石心裡很是高興,有道是“多個朋友多條路……黃石一直是這句話的堅定執行者。他不認爲僅僅依靠長生島自己就能克服未來的一切困難,也絕不打算如此。以往黃石無論是對山東文官集團,還是對東江友軍,他都盡力與之相處。
這次的友軍雖然有點猥瑣,但友軍畢竟是友軍,黃石還是打算儘量團結他們,建立起友好的關係。而且關寧鐵騎剛纔的一番表現也強化了黃石的固有看法:那就是隻要關寧鐵騎認認真真殺敵,老老實實打仗,別一天到晚琢磨着“死道友不死貧道”,那他們也並非完全沒有戰鬥力。
耀州一戰後馬世龍已經失勢,以黃石想來,關寧軍五總兵除了寧遠總兵滿桂外,剩下的楊麒等將領基本上也完了。這次覺華之戰打勝,斬首了這麼多首級,黃石估計這次與他配合的三位關寧參將升官是必然的。三個人都能升總兵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每個人都升爲總兵,至少升爲副將還是大有希望的。
只要能升一個總兵、兩個副將上去,黃石覺得以後也算是能和關寧軍拉上交情了。再說覺華還有三位遊擊,這次功勞這麼大,肯定也跑不了他們的一份。經過這一仗,長生島軍隊與這幾位將領的關係可說是非比尋常了,以後就算是調來遼西當差,黃石也不怕完全被人架空了。
胡一寧歸隊時,黃石手下的馬力也恢復了一些,他親自領隊帶着大家繼續向北搜索,一路上零零星星又找到了些散兵。爲了節約馬力,黃石和內衛們都是牽着馬步行,近千關寧軍官兵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反正人多走幾步又不會有多累,一旦到了危機關頭馬力可是能決定生死勝負的。
黃石一邊走一邊把找到的散兵打發回覺華,這些人大多沒有馬匹,萬一遭遇到後金大隊騎兵,帶他們逃跑也很不容易。可是如果不能把他們活着帶離戰場,那黃石又何必冒險來打這一仗呢?黃石雖然是牽馬步行,但他也刻意走在大軍之前,以便讓那些得救的關寧軍士兵都能看見長生島的旗幟。
這些士兵心裡自然也都清楚是誰救了他們地命。有這些人口口相傳,在關寧軍中自然就多了不少義務廣告員。走了幾里路出去後,黃石就已經收攏了三、四百散兵,他們千恩萬謝後紛紛踏上歸途,三三兩兩地結伴向着南方走去。
黃石記得歷史上寧遠堡爲了萬無一失。所以把四座堡門都嚴嚴地封死了,後金大軍離開三天後袁崇煥才從寧遠堡守軍中招募了幾個“死士”,把他們從城頭上下去給山海關報信。現在要是想讓寧遠堡內的關寧鐵騎開堡門,那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所以黃石囑咐這些士兵不必耽誤時間去寧遠堡叫門了。覺華的趙通判應該已經煮好湯熱好飯,立刻返回覺華纔是道理。
黃石也還記得自己七月去金州時的情景,那時他已經成爲了遼南副將,前去金州是爲了檢查進攻復州的戰備準備情況。金州堡內地數萬百姓都涌到街頭迎接自己。雖然南關之戰已經過去了半年,但那些因爲黃石而得救的軍戶的感激之情不但沒有消退,反而像陳年的老酒一樣越釀越濃。金州堡那麼多軍戶。家家都立着黃石地長生碑,當時看着幾萬張向他歡呼雀躍的面容,黃石不禁想到——等平定遼東後,就在這遼南過一輩子也很不錯。
胡一寧歸隊後說什麼也不肯換回將軍的鎧甲,剛纔衆人勸他要注意形象時。胡參將扯着大嗓門嚷嚷道:“我是逃跑了,我是換上了小兵的衣服。此皆在朗朗乾坤日月之下,就算把衣服換回來,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但是……”
胡參將伸出雙手用大拇指比着,衝着黃石表白說:“但是末將一看到黃軍門的英姿,膽子也大了,勇氣也回來了。想到我胡家也是一百五十年地累世將門,直恨自己剛纔沒有死在沙場上,白白給祖宗蒙羞。現在末將就是要穿着這身小兵的衣服,跟着黃軍門去殺他個七進七出,這就叫痛改前非,這就叫知恥而後勇!”
現在穿着一身小兵衣服的胡一寧左手牽着一匹馬,右手豎着一條馬槍,緊跟在黃石身後步行,看上去就好似一個跟班。不過知恥而後勇的胡參將不但不怕被別人看作家丁,臉上反倒還帶着沾沾自喜的笑容。剛纔有人問起黃石爲什麼不騎馬地時候,還被胡參將吹鬍子瞪眼地搶白了一番:“黃軍門是爲了節省馬力,你怎麼連這麼點事也不懂?萬一遇上了努爾哈赤老賊,要是因爲黃軍門馬力不足,被老奴逃了豈不可惜?”
黃石聞言不禁暗自發笑,節約馬力這話是不錯的,不過節約馬力的目的顯然不是爲了追敵。要是被胡參將的烏鴉嘴說中了,真遇上了努爾哈赤主力部隊,那黃石肯定是落荒而逃。這個道理黃
石覺得胡一寧心裡也明白,不過他這麼說也不錯,至少能鼓舞士氣,所以黃石也就由他去了。
上千大軍緩緩前行,不多久就到了距連山堡不到數裡地地方,今天凌晨後金軍後衛和覺華關寧軍的交戰地點離此已經不遠,金參將他們大約就是在連山堡以北被擊潰的。明軍前哨翻過最後一道山脊,踏入連山堡前的谷地時,猛然看見了大批後金官兵。這讓東江軍先鋒大吃了一驚,因爲一路上他們根本沒有發現後金的哨探,所以就想當然地認爲後金軍已經遠離此地了。
明軍從寧遠堡追擊而來,黃石覺得那些逃脫地後金騎兵怎麼也會說出自己部隊的行蹤。就算對手想伏擊自己,那肯定也要派人偵查自己地軍力,所以一路之上既然一個探馬都沒有見到,黃石也就珍惜馬力沒有派出遠程的偵查隊。
乍一聽後金軍就在眼前,黃石也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和他在遼南征戰的多年經驗大不相符,以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後金軍如此大意過。前哨報告後金軍並無多少騎兵,而且已經對明軍探馬作出了攻擊舉動,黃石也就當機立斷,下令全軍上馬去馳援前哨。
等黃石領軍衝近山谷後。面前地景象更讓他震驚不已。谷地裡密佈着數百明軍將士的屍體,大部分都頭朝南方,顯然是在潰逃中被追上殺死的。眼前還有幾百後金軍士兵正在谷地裡搜索戰利品,並割取人頭。這些後金軍猛然看到出現在山谷口的明軍。也一下子都呆住了,那些向谷口趕來、準備攻擊明軍探馬的幾十個後金兵看到明軍龐大地縱隊時,一下子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正在打掃戰場的後金軍雖然有四百多人,但其中的披甲兵不過百人而已,剩下的三百多人都是新附地蒙古旗丁和漢人包衣。自打進入河西之地。面對聞風而逃的關寧大軍,後金軍的警惕性就在不斷降低,覺華一戰雖然讓後金軍的囂張氣焰有所收斂,但他們還是不認爲長生軍有大舉追擊的膽量。
其實他們這個判斷也沒有錯,黃石確實沒有大舉追擊地計劃。今天如果不是有一批重要人物陷入敵陣,黃石本來是絕不打算踏出覺華一步。而今天早上擊潰了關寧軍的追擊後,負責後衛的建州軍也就又恢復了往日的驕狂,東江軍沒有追來也證實了他們的初始判斷。
東北地寒冬這麼冷,戰場上還有這麼多戰利品需要清理,後金軍也就沒有再向南派出斥候網了。那兩個自行追擊關寧敗兵到寧遠堡的牛錄都死於亂軍之中。他們的手下爲了逃避責任也大大誇大了黃石部隊的數量,向後金指揮官報告說他們遭遇到了東江軍大隊步兵和炮兵的伏擊,但是也沒有引起連山堡後金後衛部隊的警惕。
山谷裡這幾百人是新附地蒙古兵和漢人包衣,比較窮苦,他們見有這麼多明軍屍體。就紛紛涌過來想撿破爛。後金官兵一直以爲明軍大軍還在二十里外的寧遠,剛纔看見東江軍哨探的時候也以爲是落單的明軍。根本沒有重視。
黃石自然不知道這些細節,突然一下子和後金軍這麼近距離遭遇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結果就讓關寧鐵騎搶在了他的前面。只聽胡一寧大喝一聲,一挺長槍就飛馬而出,黃石還沒來得及下令,大隊地關寧人馬就爭先恐後地從兩翼衝過,緊隨着胡參將掩殺了過去。
一轉眼黃石發現自己身邊就剩下內衛隊和章明河的那些近衛了,他制止住了躍躍欲試地手下們,笑着揚鞭一指眼前:“這仗還用我們出手麼?”
確實不用了……對面的後金披甲兵總共不過百人,其中的騎兵恐怕連三成都沒有,而且還散開在好大的一片荒原上尋找着戰利品,剩下的旗丁、包衣們本來就沒有戰鬥經驗,他們忙碌了半天后更一個個都累得滿頭大汗。近千關寧鐵騎勇如下山的猛虎、疾似入海的蛟龍,看着像天兵天將般出現在眼前的大隊明軍,後金官兵愣了片刻,跟着就是齊齊發了聲喊,哭爹喊孃的四散奔逃開去。
趁着關寧軍追亡逐北的時候,黃石命令內衛迅速散開情報網,剛纔自己的判斷有誤,現在形勢已經很明顯了,後金軍並沒有遠去,而是同樣錯誤判斷了局勢。既然兩軍可能已經靠得很近了,那誰先搞清楚情況誰就處於有利地位,就能掌握戰場上的主動權。
……
不久以後,連山堡北。
上午負責斷後的正紅旗已經開始北上了,從今天下午開始就輪到正藍旗斷後了,明天則是正白旗,這三個負責後衛的旗會輪番執行斷後任務,保證大軍的安全。官道上行進着後金軍的小車隊,車隊兩側是悠閒的後金披甲兵和馬隊,行軍隊列中,正藍旗旗主和正白旗旗主也正悠閒地聊着天。
皇太極完全可以坐在前面暖和的馬車
裡而不必在這裡騎馬吹風,不過他堅持要陪他五哥聊天解悶,幕古兒泰既推辭不過這番好意,也喜歡和他這個聰明的弟弟嘮嗑。所以兩人就有說有笑地一同策馬而行,周邊是兩位旗主的衛兵。
身後傳來明軍追擊的急報時,莽古爾泰和皇太極的臉色一下子都變了。他們三個負責斷後地貝勒不是沒有考慮到明軍追擊的可能性,雖然皇太極和莽古爾泰都認爲黃石追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們還是佈置了一個口袋陣。正面只留了一個誘敵的正紅旗。
但今天早上來追擊的三千多明軍被正紅旗輕易地擊潰了,而且明軍地戰術風格也與黃石的明顯不符,三位貝勒都非常清楚其中沒有東江軍。最後他們哥三個都認定這絕不是黃石指揮的作戰,爲了穩妥。代善還派了幾個白甲跟着追擊了十里,一路上也沒有發現任何東江部隊的跡象。
剛纔有兩個被擊潰地牛錄回來了,他們報告在寧遠堡周圍與黃石的大批炮兵和步兵遭遇,這個消息和三位貝勒的戰略預期基本吻合。他們本來就認爲:後金軍撤退後,黃石有可能去寧遠堡和明軍大隊合流。東江軍的行動證實了他們的判斷。黃石這不帶着大炮進城去了嘛。
但是眼下部隊地最新報告推翻了以前的所有預測,驚慌失措的後隊士兵報告看見了黃石的蛇旗,而且黃石手下的騎兵至少有好幾千,人數多地都數不清了,離後金後衛部隊的距離也已經在十里之內。
“不可能!黃石哪來的這麼多人?我天天替他黃石算人頭。我怎麼不知道他有幾千騎兵?”莽古爾泰臉色煞白,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小本本——幾個月來他始終貼身攜帶、寸步不離的小本本。三貝勒飛快地把食指在舌頭上一蘸,把小本子急速地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頁,面色緊張地把手指順着一行行記錄點來點去,飛快地在心裡又做了一遍計算。
算完一遍後,莽古爾泰搖了搖頭。右手急躁地一抖,又把小本本翻到了頭一頁,同時還把左手拇指塞到了嘴裡,無意識地啃起了指甲來。莽古爾泰聚精會神地又翻看了一遍,點在小本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粗重地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臉上的鬍鬚也抖得越來越快。突然他發出了一聲悲憤的大吼,語氣裡充滿了絕望和不平:“這數不對啊!我說我也不可能記錯的啊,長生島一共只有六、七百騎兵,哪來的幾千騎兵,哪來地啊?是黃石會撒豆成兵,還是從路邊白撿回來的?”
莽古爾泰咧着大嘴,滿臉通紅地把小本本在空中揮舞,皇太極看他氣得眼眶中都泛起了淚光,連忙一把扶住他地胳膊安慰道:“別這樣,五哥,咱們再仔細問問,彆着急。”
……
幾個關寧軍將領喘着粗氣返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雖然疲憊得很,但每人臉上都洋溢着興奮和激動,尤其是胡一寧。胡參將這回可算是打了個翻身仗,馬槍前面的紅纓上,飽飽地吸滿了血,腰間還掛了兩顆人頭。胡參將回來以後一直沒有說話,他和胯下的坐騎都劇烈的喘息着,在寒風裡不停地吞吐着白霧。
金冠來不及說話就翻身下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邊撫摸着自己手裡的青龍偃月刀,一邊發出了滿足的嘆息聲:““追人的感覺……真好啊,真好啊。”
這話引起了金參將其他幾位老兄弟的嘖嘖贊同。胡一寧似乎本想說點什麼,但才一開口就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伸手捂嘴的同時,還拼命地點着頭,滿臉都是一片心有慼慼焉的神色。
官道兩側的後金兵不是被砍殺一空,就是逃之夭夭了,黃石擔心被後金大隊逆襲,所以不敢讓他們清掃戰場。才把關寧軍收攏回來,探馬就證實了黃石的擔憂,向前偵查的內衛已經發現了後金軍的後衛部隊,而且後金軍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已經嚮明軍方向派出了大批的探馬。
“前方十里外,已經發現了建奴正藍旗和正白旗旗號,大約有騎兵千人左右,正向我軍緩速靠近。”那個內衛向黃石報告時,眉目間已隱有憂色。
不過黃石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邊的張國青就冷哼了一聲:“螢燭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乎?來得正好,爺爺正愁沒有人頭請功呢!”
剛纔一仗雖然砍下了二百多人頭,但說到底還是狼多肉少,張國青就沒能撈到幾個,他轉身向黃石深深一抱拳:“末將願爲先鋒,去把韃子殺個片甲不留!”
“不可……”胡一寧終於喘過了一口氣,他大喝道:“張遊擊不可企圖獨佔大功。”
胡參將馬上轉身衝着黃石:“黃軍門,末將亦願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