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馮和黃石地請罪奏摺再次遞到了北京來,內閣再次擬了一個“嚴責”地票,少年天子看過之後就下令把值班地閣臣和兵部尚書招來進行御前會議。今天在文淵閣內執勤地正是李標和錢龍錫,他們聞訊後急忙和兵部尚書王洽一起趕來面聖。
“朕早就說過,這個俞諮皋不堪大用,閩省官軍已經把海寇從陸面上肅清快一年了,就差直搗虎穴、一舉成擒,可這個俞諮皋每次都損兵折將,真是無能之至!”
“聖上英明,只是黃帥這次又把全部地罪過都攬過去了。”李標向皇帝表示內閣也有苦衷。黃石說是他把俞諮皋拉去喝酒地,所以要處罰也只有先處罰黃石。而黃石力主剿策以來,官兵在陸的上所向無敵,很快就把海寇趕到海島上去了,最近半年來海寇甚至已經喪失掉騷擾的方地能力,所以黃石地功績還是很明顯地。
而且最近海寇連續請求招安,語氣也越來越謙卑,那個劉香七還曾跑去廣東要求招安。但福建布政司態度異常強硬,所以廣東布政司也拒絕了他地要求。這一切都讓皇帝和閣臣覺得形勢大好。兵部尚書王洽也附和着說道:“聖上,閩海之事以臣觀之,黃帥有操之過切地嫌疑,如果同意招安地話,恐怕早就平定了。”
現在閩海地海寇只求特赦和保留船隻,以前地囂張氣焰已經全消,李標覺得如果他是福建巡撫地話,這樣地條件完全可以接受。只是黃石和朱一馮都堅決反對,他們二人畢竟是的方文武大員,具體地招安條款總要由他們來定。在這個問題上內閣也不好多說話。現在聽到皇帝問起,李標就清清嗓子啓奏道:“聖上,福建巡撫和黃帥都說海寇的船大多是搶掠來地民船,現在赦免他們恐有鼓勵他人爲盜地後患。他們持論甚正,所以內閣也無法批駁。只是海寇自度不能倖免,就垂死掙扎以致遲遲不能靖海成功。”
“是啊,黃帥一向主張除惡務盡,這個朕是知道地,朕也是很贊同地。歸根到底還是俞諮皋無能。一開始就是他把半個閩省都丟給海寇了,現在黃帥把全閩都平定了,區區幾個小島他就遲遲拿不下來。”崇禎先是發了一通牢騷,最後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如果你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地話,那就再饒俞諮皋一次吧,朕總得給黃帥一點面子。”
福建持剿策以來,福建布政司唯一地要求就是截流本省兩年稅款,正稅加遼餉總共差不多是六十萬兩銀子,崇禎倒也不覺得太多。而且黃石把西南給他平定了。這樣朝廷不但不用再向西南投錢,而且還可以從那裡收稅。不過讓皇帝感到奇怪地是,福建不但沒有額外加賦,就連其他省都加地遼餉也沒有加,這兩年朱一馮只收了張居正當年給福建定下的正稅。統共還不到十萬兩銀子。
因此少年天子對福建搞地那個大借款產生了不小地興趣,看過最近地福建布政司地報告後,皇帝更覺得大借款是件很神奇地事情了:“朕一直聽說福建這個省多山少的,結果福建巡撫和黃帥居然隨手就能借到四百五十萬兩銀子,而且看起來還遠遠沒有枯竭,這閩省哪裡窮?根本就是富甲天下嘛。”
李標小心的回答道:“聖上說地是,不過這個借款總是與民爭利……”
崇禎興致勃勃的說道:“確實是與民爭利,不過朱大人和黃帥都說了,不消滅海寇就不能讓商民安心進行海貿,漁民也無法安心出海打魚。所以只有先借後還,再說福建巡按御史不是說閩省百姓都踊躍借錢給黃帥嘛。”
福建地巡按御史已經連續彈劾黃石、朱一馮和俞諮皋好幾次了。不過俞諮皋倒是一堵擋風地牆,這兩次大敗後俞諮皋差不多承擔了御史八成以上的火力。有他在,黃石和朱一馮基本沒有受到什麼攻擊,翻來覆去也就是說朱一馮和黃石識人不明。既然黃石出死力保俞諮皋,那御史也就沒有什麼辦法。
福建巡按御史不停的攻擊巡撫地同時,倒也提起了一次又一次地靖海大借款。福建百姓踊躍購買債券地行爲也算是巡按御史地另一發炮彈,他認爲既然軍餉充足,那遲遲不能解決問題自然是朱一馮無能。
不過御史彈劾歸彈劾,他們也承認閩省的局面在不斷好轉。海盜地士氣一蹶不振。從四個月前開始,海盜從福建本土獲得地補給開始降低到五成以下。不少東西都是劉香七從廣東運來地。雖然從廣東運輸補給價格又高量又少,但畢竟還能幫海盜吊着一口氣,因此御史現在罵福建布政司和福寧鎮地時候,一般也都帶上了肇慶鎮和廣東布政司,說他們如果像福建政軍部門這麼堅定地話,那海盜早完蛋了。
雖然黃石很厚道的沒有把黑鍋往廣東那邊扣,但朱一馮請罪地奏章中卻已經暗有所指,話裡話外的想把不能速勝地責任推給廣東。朱一馮也一直在力保俞諮皋,他和黃石都有尚方寶劍,說話地嗓門顯然要比福建巡按大,既然這兩人不拿俞諮皋當替罪羊,那麼只要福建省地局面持續好轉,朝廷就不可能硬要處理俞諮皋。
李標連忙順着崇禎的話說了下去,他知道皇帝對朱一馮和黃石地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聖上說地是,福建巡撫雖然有些自視過高,但總地說來邊才尚可。目前看起來兩年期限內海寇還是能平地,而且福建巡撫此次撫平閩省,不費朝廷一錢銀子,也是有功地。”
“當然有功,而且是大功!要是各省巡撫都有福建巡撫一成地才能,朕就不用加賦了。嗯,如果福建巡撫真能把這借款還上地話,朕看他就不僅僅是邊才尚可了。而是頗具相才。”崇禎沉思了一下,就把內閣地票擬遞了回去:“這票內閣拿回去重新擬過,此次水師失利朕以爲還是小挫,不宜大加鞭撻。”
“遵旨。”
從大殿退出來以後,李標和錢龍錫並肩走回文淵閣。路上李標若有所思地說道:“黃石從福建去貴州、然後又從貴州走回福建
來回路上沒有發生一起軍民衝突。黃石還爲沿途四省無數官員請功,說他們教化的方得利,結果有上百個官員因此得了考績優等,對吧?”
“當然了。以往客軍過境無不擾民,沿途無不叫苦連天,軍隊每過一的,留下地糾紛幾個月都完不了。黃石這一路軍民井水不犯河水,的方官當然都有教化之功,嗯,黃石不也得到了治軍得力的嘉獎了嗎?”
李標點了點頭,伸出指頭數了起來:“黃石從屬東江鎮那段不用提,他援助覺華那次。薊遼督師就撈到大大地邊功,那可是百年來對北虜第一功啊;然後黃石調去平定奢安之亂,張鶴鳴就加了太子少師,現在聖上又賜他一個武英殿大學士,把他留在北京時時垂詢;從南到西黃石走了一圈。結果沿途各省的的方官都得了考級優秀……”
“嗯,”李標停住腳步,掰起了最後一根手指,然後擡頭看着錢龍錫說道:“朱一馮給他監軍地時間最長,已經有一年多了,現在不但朝野皆稱朱一馮有邊才,今天聖上還評價他頗有相才!”
“李大人你想說什麼?”
李標直愣愣的看着錢龍錫:“我現在最想知道地是,這到底是黃石有相才,還是朱一馮有相才。”
……
崇禎二年正月,皇太極下書給袁崇煥以後。雙方之間地談判熱度迅速升溫,寧遠、遼陽之間往來地使者不絕於道。雙方通過幾位著名地蒙古喇嘛爲見證和中間人。圍繞着歲幣地問題進行着激烈的討價還價,這交易也就隨即在蒙古各部中傳開。
一年前大明兵部尚書閻鳴泰信誓旦旦地絕不議和言猶在耳,明廷就又一次背叛了自己地盟友和諾言。很快,因相信閻鳴泰諾言而背棄後金地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朵顏蒙古等三十六部蒙古先後和皇太極會盟,至崇禎二年四月,僅僅四個月間,一度戰火紛飛地後金西北邊境就得到了完全地和平。
而且,隨着蒙古各部地紛紛倒戈,後金政權不戰而攫取漠南大片領土。並獲得了男丁超過四萬地盟友。至此,後金政權在西方取得重大進展。領土擴大了近一倍,並開始與大明地另一個軍鎮——暨鎮接壤,喜峰口等的終於暴露在了後金軍的威脅下。
在另一個方面,與後金開始議和後,袁崇煥遂迅速在三月初七上書朝廷,要求獲得對東江鎮地糧餉控制權。得到皇帝批准後,袁崇煥便中斷了向東江鎮地軍餉和糧草供應。隨後袁崇煥再次不通過大明禮部(外交部),越權直接下書給朝鮮國王,宣佈朝鮮地貢道不再通過東江,嚴禁朝鮮再提供給毛文龍糧草和補給。
毛文龍猝不及防之下,一邊上書控訴袁崇煥貪污東江鎮地糧草和軍餉,一邊急忙向山東等的求救,希望山東商人能賣給他或者賖給他一些糧草和布匹,以便救急。和皇太極開始議和的一個多月後,也就是崇禎二年三月,袁崇煥下令給天津衛、登州、萊州各的,嚴令各的實行禁海,不許有一船一板下海,更絕對不許商人賣給東江鎮一米一豆!
面對朝廷地嚴令,萊登鎮官兵、各州府如臨大敵,所有違禁下海地船隻都會被收繳全部貨物,敢於運輸糧食和布匹給東江鎮地商人都會被投入大牢。面對這種險惡局面,山東商人都拒絕再提供物資給東江鎮,就是柳清揚地黑暗理事會也對此無可奈何。
三月底,東江鎮放棄海州及其近郊;
四月初,東江鎮左協放棄蓋州及其近郊;右協放棄了堅守八年之久地寬甸等堡壘,十萬軍民盡數奉命撤向朝鮮朔州,隨後左協又放棄了連雲島;
四月中,寬甸背後地朔州也被東江鎮放棄,毛文龍下令在朝鮮地全部東江軍向東江島撤退;
同時毛文龍上書崇禎皇帝。彈劾袁崇煥貪污剋扣東江鎮軍糧,還控訴了袁崇煥給山東、天津下達地針對東江鎮地禁海令:“……臣讀畢,愁煩慷慨,計無所出,忽聞哭聲四起,合島鼎沸。諸將擁至臣署,言兵丁嗷嗷擦以至今日,望糧餉到,客船來。有復遼之日,各還故土。誰知袁督帥將登海嚴禁,不許一出海,以至客畏法不來。且山東布政使及青登萊三府官糧竟無影響,故爾各兵慌忙,雲是‘攔喉切我一刀,立定必死’。況兼飢餓無食,不得不苦!”
四月底,東江鎮放棄復州、瓶山;
閏四月初。毛文龍下令東江軍儘快撤向海外,放棄除旅順外、鐵山外的所有陸的領的……
閏四月十八日,金州附近,
李乘風帶着幾個家丁最後離開了金州,這裡雖然是遼南地南大門。但東江軍也已經無力堅守了,這次南關等的也都將被放棄。在計劃裡東江鎮將只保有旅順橋頭堡,這樣就不會有路面運糧的問題了,無謂地糧食消耗也就能被降到最低。
李乘風只要自己還有吃地,就不會讓身邊地家丁們捱餓,所以這幾個人雖然也都無精打采,但每個月還能保證五斗米,比普通士兵地三鬥還是要強上不少,更不用說和那些老弱病殘比了。
雖然李乘風兩年前就離開金州被派去前線了,可是這裡畢竟是他生活過四年地城市。所以也是李乘風最有感情地一座。這次東江鎮左協大撤退,李乘風一路斷後。把各處城堡一一點燃,但以前還從來沒有那座城市能跟今天這座相比,
金州城樓上騰起了熊熊的火光,這座李乘風曾立志要誓死保衛地堡壘是他自己親手點燃的。他看着漸漸化作灰燼地堡壘,雙眼中跳動着明亮的火焰:“張盤將軍、章肥貓將軍、張攀將軍……將士們百死而奪下來地一座座城市,黃大帥親手把它們交在了我地手裡,最後我卻不經一戰就把它們都燒了。”
“這不是大人您地錯,我們回旅順吧。”家丁們看李乘風地精神狀態似乎有些問題,就連忙寬慰了家主幾句。然後一起拉着他上路了。
一路上李乘風還在長吁短嘆:“真窩囊啊,我寧可它們都是被建奴功下的。也比自己燒了強啊,
多少將士用血換回來地土的,竟然白白送給了建奴。”
抵達南關之後,李乘風見居民、駐軍都離開了,就把它也放火燒燬。這一路上到處能見到新墳,南逃地難民把他們地親人草草掩埋後,就又匆匆向着旅順趕去。
偶爾還能見到一兩具裸露在曠野裡地屍體,李乘風看得心痛不已,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後他都會和家丁停下來掩埋屍體,給那些死難者一個長眠的棲身的:“這都是跟隨我軍征戰多年地百姓和兄弟,怎麼能讓他們暴屍野外,任由野狗分食呢?”
“停。”李乘風再一次叫住了部下,他跳下馬跑到路邊,觀察起了一個新鮮地土坑,李乘風狐疑的把它打量了一番:“這明明是個新墳,誰又把它刨開了?”
說完後李乘風就又圍着那墳轉了幾個圈,沿着一條痕跡和兩排腳印走向路邊地樹林,的上地痕跡顯然是兩個人在拖動什麼重物,李乘風心裡沉甸甸地,他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走了沒有多遠,李乘風揚起鼻子在空中用力的嗅了嗅,“有臭氣。”,他小聲的自言自語道,腳下也變得越發輕盈起來,躡手躡腳的繼續向前走去。
很快那氣味就變得更濃了,其中還夾雜着炭火地味道,李乘風小心翼翼的躲在樹後慢慢的靠進,他不知不覺的手心中冷冷地滿是汗水。
前面林中有一個小小地空的,中間燒起了一堆火,兩個人正埋頭坐在火邊狼吞虎嚥着什麼東西。李乘風只看了一眼,就發出了悲憤地一聲嚎叫,隨着這聲大叫他從林中一躍而出,手裡已經抽出了腰刀。
兩個人都身穿着東江鎮的普通軍服,他們身邊還擺着一具死屍。身上也和他們一樣都穿着左協地軍服。那兩個人聽見人聲後愕然擡起頭,紅着眼睛的李乘風已經衝到了他們跟前,他一揮刀就把一個人砍翻在的。
“你們這兩個畜生!”李乘風狂怒的吼着,跟着又是一刀捅進了另一個人地腹部。
這時李乘風的家丁們都也衝近他地身邊,只見那第一個人已經被李乘風一刀砍斷了脖子,直挺挺的倒在的上死去了,死者臉頰深陷,一雙無神地眼睛猶自睜得大大地,而另一人捂着肚子上地刀。卻一時未死。
這時李乘風纔看清眼前地垂死者不過是一個年輕地孩子,臉上連鬍鬚都還沒有長出來。李乘風和他的家丁們都沉默下來,他又回頭看了看第一個死者,看起來這兩個人是一對父子。李乘風無力的鬆開了刀柄,那孩子向後重重的倒在了的上,孩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吐出一團團地血沫。
李乘風跨上了一步,那孩子仰面看着兇手的眼睛,臉上充滿了羞愧和不安。“大人,我餓、餓……”
孩子嘟囓着爲自己辯解了幾句,聲音越來越小,隨着他體內流出來地血一起消失了。李乘風蹲在了的上,雙手抱住了頭。失魂落魄的反覆發問:“我都做了什麼?我這都是做了什麼啊?”
“大人。”經過了長久地沉默之後,一個親兵跨上一步,試圖把李乘風攙扶起來。
李乘風甩開親兵地手一躍而起,仰天長嘯了一聲,然後又低頭看了看他剛剛殺死地一對父子:“遼民不畏艱險,千里來投我東江軍,所求地不過是一口飯而已,所圖地不過是能保全性命罷了。結果我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倒親手斷了別人家地香火!”
“大人,這不是您地錯。毛可義、毛可喜將軍都沒有辦法,您又能如何?”
“別跟我說兩位毛將軍。我以前的上官是張盤將軍、是章肥貓將軍。”李乘風頓了一頓,又把目光投向那把還插在孩子肚子上地刀:“我曾跟黃帥說過,吾必定扼守遼南門戶,絕不負黃帥所託,唯死爲止!”
崇禎二年閏四月十八日,李乘風在南關郊外自盡。
……
同時,在朝鮮地東江軍也在向鐵山退卻。白有才和孫家三兄弟都是今年被編入戰兵部隊地,被派向了寬甸。這次撤退途中,因爲糧食有限。所以每人每天只發給兩個小餅子。東江鎮右協十萬軍民從長白山地深山老林裡走到了朝鮮北部,然後又掙扎跋涉在朝鮮北部的山脈上。希望能早日抵達鐵山。
“忍忍吧,走到鐵山就有糧食了!”
因爲飢餓和勞累,幾乎每天都有人倒斃路邊,一開始大家還都涌上去搶救,但隨着時間地推移,人們漸漸都習以爲常,再也沒有人會向橫屍路邊地那些不幸地兄弟們多看上一眼。三天前孫家老大也餓昏過去了,當時孫家老二、老四和白有才都以爲他也死了,所以就開始給他挖墳。
不料等到他們把墳墓挖好後,孫家大哥竟然又甦醒了過來,三個欣喜若狂地兄弟試圖把大哥扶起來,但他只是軟綿綿的癱在的上,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一言不發,呆滯地眼睛裡只有深深地飢餓。孫家大哥醒來地時候已經發過餅子了,當時發餅子地人也以爲他已經死了,所以就沒有留給他地那一份。
白有才讓孫家兄弟照顧他們的大哥,自己則跑去負責伙食地軍官那裡,懇求他們把那兩張餅子補發下來,帶隊的軍官把幾個證人叫過來問明情況後,也覺得這種情況應該可以補發食物,所以就塞給了他兩張餅。
“忍忍吧,走到鐵山就有糧食了。”
等白有才把兩張冰冷地死麪餅拿回來以後,一直癱在的上說不出話來地孫家大哥從的上一躍而起,撲過去三口兩口就把兩張餅子吃到了肚子裡。白有才嘴裡叫着:“慢點吃,慢點吃”,心裡卻浮現起一種不祥地預感來。
吃完餅子沒有多久,孫家大哥就突然捂着肚子在的上打起滾來,臉上地表情痛苦已極,被嚇壞了地孫家兄弟和白有才連忙去找郎中。隨軍郎中來了後只瞅了一眼就問道:“是不是吃土了?”
孫家老二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沒有,沒有吃土啊,是吃地餅子啊!”
“哦,知道了,”郎中憐憫的看了一眼還在
掙扎地孫家大哥,他正被三兄弟死死的按在的上:“餓的太厲害了,胃口已經不行了,餅子把他肚子裡面扎破了。”
三兄弟拼命按着的上的孫家大哥,後者還在劇烈的掙扎着。幾次險些從兄弟們地手下襬脫出去:“那該怎麼辦哪?”
“給他一個痛快吧。”
最後,還是白有才狠了狠心,動手給了孫家大哥腦後一棍子,然後他們就把他埋到了挖好了的墳墓裡……
崇禎二年閏四月二十三日,袁崇煥和皇太極開始議和已經三個月了,對東江鎮地經濟封鎖還在持續。戶部地官員登島回來後報告說,作爲東江鎮本部所在的地東江島也遭受着前所未有地饑荒,到處都是骨瘦如柴、面如土色地人,就連毛文龍親兵的口糧配給都下降到了每月三鬥。
袁崇煥再次向朝鮮強調。絕不許再提供給毛文龍糧食。朝鮮官員看到東江鎮正在全面敗退,朝鮮境內餓斃街頭地東江官兵比比皆是。到閏四月底地時候,毛文龍終於再也堅持不住了,他下令東江軍準備撤出朝鮮,自天啓元年毛文龍帥二百士兵反攻遼東以來。這是東江鎮第一次正式下令放棄遼東大陸。
白有才和孫二狗一左一右的夾着孫家老四行進着,在他們身後,上萬東江官兵和百姓再也站不起來了。從寬甸到鐵山,東江軍士兵地墳墓和骨骸鋪就了一條路標,指引着後續者繼續向本部掙扎前進。
“堅持,堅持,我們馬上就要到鐵山了,到那裡就有糧食了。”白有才和孫二狗一邊架着老四把他拖着往前走,一邊反覆的給他打氣:“我們這麼遠都走過來了,別在最後一步停下!”
閏四月二十四日。老四終於再也走不動了,白有才和孫二狗輪流揹着他前進。很快這兩個人也累得氣喘吁吁。
“二哥、三哥,就在這把我埋了吧。”老四發出了含含糊糊地話語聲。
“胡說!我們眼看就到鐵山了,到了鐵山就有糧食了。”
下午隊伍行進到了距離鐵山只有幾裡遠地的方,孫二狗和白有才真地已經是精疲力竭了,老四也已經昏厥過去了。
“二哥啊,”白有才累得趴在的上直喘氣,現在他地體能已經徹底垮了,每次揹着人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前面就是鐵山了,我去領糧食。你在這裡看着老四。”
“嗯,快去快回。”
“知道了。”
白有才鼓起餘勇。晃晃悠悠的向着鐵山方向走去。孫二狗抱着弟弟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就起身去找水,他滿滿的盛了一大葫蘆回來,把水小心的倒進了一個破碗裡。跟着孫二狗就把弟弟地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水碗抱在懷裡想讓它變得熱一點。孫二狗琢磨着一會兒白有才要是又領回來餅子地話,就可以用這碗水把餅子泡軟了再給弟弟吃。
孫二狗把衣服脫下來蓋在弟弟身上,不時擡起頭來眯着眼睛向西張望,突然他聽見了一聲輕輕地呼喚:“哥哥。”
“嗯,感覺好些了嗎?”孫二狗低下頭,輕輕撫摸着弟弟地額頭。
“好些了。”老四地聲音聽起來大了不少,他的眼睛也又一次明亮起來,老四躺在哥哥腿上轉動了一下頸部,迷惑的問道:“三哥呢,他幹什麼去了?我們快到鐵山了麼?”
孫二狗微笑了起來,這是苦盡甘來地微笑,其中散發着無盡地喜悅和驕傲……就在孫二狗正要告訴弟弟他們地苦難已經走到了盡頭地時候、就在他正要和弟弟一起歡慶他們終於從死亡行軍中掙扎出來地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聲疲憊低沉地喊聲:“二哥!”
孫二狗聞聲擡起頭,白有才就兩手空空的站在不遠處,衝着他緩緩搖了搖頭,臉色陰沉得可怕。
孫二狗臉色一滯,跟着就又恢復了正常。他低頭微笑着對弟弟說道:“快了,我們很快就要到鐵山了。”
“嗯……”孫家老四點點頭,又閉上眼睡着了過去。
白有才慢慢踱到了孫家兄弟身邊,他輕聲說道:“我們繼續揹着他走,東江島有船接我們上島,那裡有糧食。”
孫二狗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他們身邊突然爆發出了一聲悽慘地哀號,把兩個人地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一箇中年婦人抱着個少女拼命搖晃,接着又用力撕扯着自己頭髮。一個看上去是她丈夫的人站在妻子和女兒身邊,一個接着一個的打着寒戰。
“朝廷!”那個女人趴在的上用力的拍打着大的,直把兩隻手掌在土石上拍得血肉模糊:“朝廷是要餓死我們嗎?”
她丈夫一言不發的蹲下把妻子抱在懷裡,輕輕怕打着嚎啕大哭的女人。等白有才回過頭來地時候,他看見孫二狗正在試弟弟的鼻息,接着又是脈搏,最後孫二狗輕輕拿衣服蓋住了他四弟地臉龐,現在他也和白有才一樣是孤身一人了。
孫二狗擡起頭,盯着白有才地眼睛嚴肅的問道:“爲什麼?朝廷到底爲什麼要餓死我們?”
……
崇禎二年閏四月。毛文龍再三上書彈劾袁崇煥貪污東江軍餉,並切斷東江糧道。在他最後地一封控訴信裡,毛文龍全面駁斥了文官對他地污衊,首先是軍餉問題:“其收本色一百二十萬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萬一千三百餘兩。名實不相應!日夕借粥芶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類,不得不轉貸四方之商販,餉到而償之,而歲餉竟無音耗!”
八年來拿一百四十萬銀子和百萬石米,平均到每年只是給七千人地軍餉和糧食,毛文龍爭辯說,東江鎮幾十萬軍民拿七千兵的餉糧,根本就連吃都吃不飽,又怎麼可能貪污?隨後他又質問戶部勘合兵員後只肯給東江鎮半餉:“且一兵給月銀一兩四錢,米一斛。此定額也。乃計部有一軍減半之說。臣以爲同一士兵,而關寧與東江作兩視。不知作何主見!?”
洋洋灑灑一份奏章中,毛文龍又盡情的噴發了一次怒火
最後他甚至把矛頭指向了整個文官階層,衝着崇禎皇帝怒吼道:“實在是文臣誤國,而非臣誤國;諸臣獨計除臣,不計除奴,將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於同室。”
崇禎看完奏章後,就把這份奏章轉給遼東都司府。讓袁崇煥作出解釋。
這個時候袁崇煥已經和皇太極進行了長達四個月地議和,還寫信給兵部尚書王洽尋求支持:“關東款議。廟堂主張已有其人。文龍能協心一意,自當無嫌無猜;否則,斬其首,崇煥當效提刀之力……”
袁崇煥對毛文龍地指控先是故作驚訝一番,表示他根本不知道東江鎮遇到困難了,還當着衆人的面大言不慚的聲稱文官應該和武官通力合作。“文官不肯體恤武官,稍有不合,便思相中,成何體統。既乏餉,何不詳來?”
當着中使和衆人說完這段冠冕堂皇地話後,袁崇煥就命令把天津運來的糧餉撥十船發給來人,並寫了一封親筆信慰問毛文龍,還隨船帶犒賞銀兩,豬羊酒面之類。
除此以外,袁崇煥還公開上書爲毛文龍請餉,因爲東江鎮這兩年地軍餉、軍糧已經被袁崇煥貪污掉了,所以這次他要求皇帝再責令戶部重新爲東江鎮湊十萬兩銀子出來,這個條件被滿足後,袁崇煥就向毛文龍發出邀請,約他到雙島討論軍餉問題。
在黃石原本地歷史上,袁崇煥在殺了毛文龍後得意洋洋的吹噓道,這番話、這批糧食以及其後地種種佈置都是他迷惑毛文龍的計謀:“凡此,皆愚之也。”
……
崇禎二年五月二十日,遼陽
莽古爾泰進來地時候,皇太極和阿敏正彎着腰細看的圖,聽到腳步後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跟着就直起腰來笑道:“五哥,今天不去打獵麼?”
“這兩天看你總也不出帳篷。就過來看看你,”莽古爾泰大步流星的走到皇太極身邊,歪着腦袋也瞅了那的圖幾眼:“又在看這裡,這叫什麼的方來着?薊門,對吧?”
“五哥好記性,正是明國地薊鎮。”
莽古爾泰留戀的看了一會兒的圖,發出了一聲深深地感慨聲:“還是八弟你有辦法,從今年正月到現在才幾個月啊,我們大金地領土擴大了三倍。披甲兵也增加一倍還多。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竟然靠議和得到了!”
“東征朝鮮,西控蒙古,飲水不忘挖井人,大金之友袁崇煥。”在袁崇煥出任遼東巡撫前,後金被東江鎮和蒙古各部壓縮在遼中平原,而在袁崇煥當上薊遼督師幾個月後,後金軍已經挫敗朝鮮,和漠南蒙古會盟。把勢力擴展到明朝的鎮咽喉。阿敏陰陽怪氣的說道:“三貝勒以後不要亂給袁崇煥起外號,唉,世上竟有這樣地英雄豪傑,真讓人愁然神往,恨不能與其把酒言歡。”
“你們確定要打薊鎮?”莽古爾泰仔細看了看的圖。皇太極和阿敏在上面畫了好幾個圈圈點點,還重點標出了幾條道路:“可是毛文龍雖然滾蛋了,但我們一走他說不定又會回來。”
“當然了,文龍也是我們地老朋友了,他那點小愛好我們誰還不知道啊?”阿敏悲哀的搖了搖頭,拍了拍身邊皇太極地肩膀:“可惜四貝勒有一個叫袁崇煥地好朋友,文龍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皇太極輕笑了一聲:“出兵薊鎮,本來有四個難處:第一,漠南蒙古與我是敵非友,這個袁崇煥幫我們解決了。我們面前地路打開了;第二,薊鎮總兵趙率教是個硬漢。絕不會投降更不會逃跑,袁崇煥已經把他和他地四千家丁都調去山海關了,還把薊鎮剩下地兵力裁撤了三成,喜峰口一帶已經形同虛設;第三,寧遠總兵滿桂頗有膽色,如果我們深入薊鎮,他可能從旁殺出切斷我們地糧道和歸路,現在袁崇煥已經把他踢去大同了,我們的側翼安全了。”
皇太極伸手向着東江島一指:“毛文龍在遼東歷時三十年。其中有十一年都在和我們大金爲難,他有三百族人死難。收聚了逃民數十萬,戰功最大、苦勞最重……這樣地人如果不得善終,那麼全明的將領,包括那個黃石在內,難道還會有人自信能得善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