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略微按捺了一番,最後還是同意手下旅帥樊虎帶着一些人故作劫掠散漫的樣子,開始散開隊形大肆搜刮高句麗人拋棄的財物,一邊讓另外的弟兄佔據各處殿宇庭院。被分到沒得搶錢的士兵自然是老大不願,幸好秦瓊再三對衆軍宣佈一會兒搜到的財物全軍平分、不許私藏,才略微彈壓住了一些。
幸好,高句麗人沒讓秦瓊久等,僅僅數分鐘後,最後兩進寺舍內便有高句麗藏兵喊殺衝出。寺外兩側山坡樹林中也有伏兵殺來,竟是三面夾攻之勢。秦瓊暗叫一聲僥倖,立刻讓一直保持隊形的部隊堵住已經掌控的各門,開始列陣抵抗,弓弩手則全部縮入前寺,按照旗幟號令放箭。
後寺和兩側坡林面積藏不了太多兵馬,充其量也就數千規模,縱然有可能比秦瓊本部兵馬多那麼一兩倍,秦瓊卻是屹然不懼,因爲他深知後方還有自己的援軍,自己麾下這兩千人,就是來試探敵人是否有伏兵的。
秦瓊讓麾下士卒守住兩段寺院山牆和正門,自己策馬帶着幾百精兵往後寺殺去,後寺的伏兵也在一員高句麗戰將的率領下一齊殺出,竟與秦瓊狹路相逢。當下刀槍交錯,箭矢橫飛,血拼作一團。
那高句麗將領似乎也是有見識的,頗知道隋軍將領高下,見秦瓊甲冑服色不過是都尉或者校尉級別,連明光鎧都沒資格披掛,便有些欺秦瓊低微,揮舞着狼牙棒大開大闔殺了過來。秦瓊一開始還謹慎,不敢亂賣破綻,只是角力抵擋。那高句麗戰將兵器沉重,看上去頗佔了上風,導致秦瓊每一下都不敢硬接,只能順勢卸力。
十幾個會合之後,秦瓊摸出對方招式應變的水準,便不再留手。趁着對手一棍蓄力過猛揮來,秦瓊大喝一聲“來得好”!一個鐙裡藏身讓過兵刃。對方被慣性一扯身子便在馬背上坐不穩,正要用力扯回兵器,脖子上已然多了一個血窟窿,死不瞑目地直挺挺栽下馬來。
其餘高句麗士卒一見將領被殺,也是膽寒,被秦瓊順勢衝殺殺散,也顧不得死守待援,丟下幾百具屍首,從山寺後門蜂擁逃出。兩翼林子裡殺出的高句麗伏兵眼見寺中的內應伏兵已經覆沒,士氣也是狂跌不止。拼殺了半刻鐘,來護兒督促的後軍已經掩殺上山,高句麗兵只有隋軍一小半,一邊留下死士斷後,一邊大部便往北潰逃,再也收拾不住。
須臾打掃戰場,隋軍斬獲也在兩千之數,頗爲可觀,算上殺傷的高句麗傷兵,只怕這一戰高句麗折損也在五千以上。來護兒心中暗自驕矜,自覺高句麗人就算是想要誘敵,也不可能下這麼大的本錢。想來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高句麗賊子一開始也是試圖與用伏擊對付自己,但是可惜野戰着實無能,伏擊了都打不過。高句麗人的才能,也就只有死守堅城一途了,若是沒有堅城,那就什麼都不剩了。
來護兒讓士兵在頭老島和江北這座無名山寺中駐紮立營,又縱火焚燬了兩側的山林,不給敵軍未來可能的偷襲留下藏兵隱蔽所在。隨後,親自領着四萬人馬走陸路直撲平壤城而去。
大軍又前行了四五里,平壤主城已經在望。遠遠可以看見城門還未關閉,大股高句麗軍民眼見隋軍出現在地平線上,還在往城裡蜂擁逃入。平壤城外圍,視野中也有四座塢堡,分別距城池四五里,卻已經是燃起了熊熊火光狼煙,顯然是高句麗人覺得層層設伏固守沒了希望,重演了焦土死守、堅壁清野的舊把戲。
先鋒來整瞭望了一眼,急急向來護兒稟報:“父帥,高句麗人肯定是恰纔在山寺中伏兵打不過咱,覺得再犄角相應也沒什麼用了,才臨時把外圍塢堡都撤走了、集中兵力防守主城。咱該讓騎軍奮死突殺,尾隨在堵在城外的高句麗軍民背後,趁亂掩殺入城纔是!”
來護兒也覺得兒子說得有理,應聲下令:“六郎你與秦瓊帶領騎軍衝刺、在背後掩殺賊軍!若不得手,卻是不能輕易攻城!”
來整連末將領命都沒來得及說,就跟着秦瓊火雜雜衝殺上去。兩三千騎兵衝刺過五里路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而平壤城的城門卻很小,只能慢慢通行,看似足有兩三萬人的平壤外圍衛星城塢堡中的軍民沒來得及全部撤進平壤,被秦瓊攆到背後的時候,還有數千人沒有進城——這一切,也只能怪高句麗將帥進退失據,沒有提早下令撤退疏散,而是敵軍兵臨城下時才臨時變卦所致。
平壤城西門上,一員高句麗大將大喝一聲,揮手下令,卻是有守軍放下了千鈞鐵閘,把後面的數千人擋在了城外。鐵閘底下恰好有十幾個人通過,全部被轟然碾成了肉泥血漿,場面好不悽慘。那高句麗戰將還在那裡吶喊下令,漢人也聽不真切言語,不過想來無非是讓被堵在城外的高句麗軍民各自爲戰,奮力殺退隋軍,否則不再開門。
這四五千堵在城門外的高句麗人,精銳戰兵數量本就只有兩三成,其餘都是民壯甚至毫無戰力的普通百姓,又大亂之間沒有統屬,無人指揮。自然在秦瓊和來整面前如同砍瓜切菜,須臾就被殺得血肉橫飛。一開始城頭高句麗守軍看城下還是自己人多,不敢胡亂放箭怕誤傷了。後來見秦瓊所部殺得興起,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陣陣瓢潑箭雨壓制過來,把隋軍甲騎都射殺了近百人,而高句麗土著更是被自己人的箭雨射殺了七八百不止。秦瓊見高句麗人使出這般同歸於盡的箭雨覆蓋,心中也是暗驚,纔算是見好就收退下兵來。
……
來護兒來到前軍督戰,秦瓊見到來護兒第一句話便是請罪。
“總管,末將無能,沒能趁亂搶下平壤城的城門。”
來護兒大度的一揮手:“無妨,誰能料到那高句麗賊將如此兇性?爲了堵住咱,連自己的後軍都不要了,還不分敵我放箭一律射殺。遇到這種敵手,便是本帥親自來督戰,也不見得搶得下城門。且喜此戰終究斬獲不少,那便先去高句麗人放棄了的塢堡裡歇息,計議長久圍城破城的法子吧。六郎,一會兒去把崔長史、蕭司馬也都請到北邊那處塢堡來,某的帥營到時候便設在那裡。”
連續三場小捷,終於讓來護兒掉以輕心了,走進一座火光尚未完全熄滅的塢堡後,來護兒讓士兵從大同江裡引水滅火,撲了靠着塢堡北牆的蒼敖之後,隋軍繼續深入,才發現陳塢堡內各處街道凌亂不堪,居然還有無數散落沒來得及收走的財物。
高句麗人剛纔的退卻看上去着實太慘、太慌亂了。這些東西,應該真的是他們退兵的時候太倉促,來不及拿或者抓大放小掉下的吧?隋軍士卒們開始哄搶起來,來護兒只是皺眉片刻,終於還是沒有下令制止這種行爲。
數處被高句麗人放棄的平壤城外圍塢堡中,都發生了這種軍紀敗壞的行徑。
半刻鐘,一刻鐘,混亂在加劇。當劫掠持續到了將近半個時辰、參與劫掠的隋軍士兵們都被大包小包不堪重負。有逐漸平息的趨勢時,高句麗人終於動了。
平壤城頭出現了一員甲冑華貴的高句麗將領,正是當朝大將軍乙支文德,乙支文德看了一眼城外幾處衛星塢堡中塵煙揚起之狀,下令西門北門開門突擊。恰纔付出了幾千人代價都非要往回逃生收縮死守的高句麗軍,似乎突然打了雞血滿血復活一樣,有了與隋軍硬撼死戰的勇氣。
來護兒再想整頓軍紀,已經有些遲了,而且隋軍分散在三個塢堡之內,他也只能指揮到自己所在這個的直屬部隊而已。倉促之間,隋軍想到的便是堵塞城門,佔據這些塢堡扮演防守的一方——出城反擊偷襲的高句麗人,總不能直接攻城吧?
就在來護兒爲這個決定鬆了口氣的當口,致命的變故發生了。
在高句麗騎兵衝殺到塢堡前不足一里地的時候,這幾處塢堡內都突然火起,數條隋軍進駐時沒有發現的地道入口被挖開,從地道入城的高句麗士兵從藏兵洞、城門旁的屋舍廢墟里鑽出,一陣猛剁從背後幹掉了隋軍守門士兵,然後大開堡門放任高句麗兵入城。
來護兒早該想到,這裡是高句麗人主場作戰的地盤,高句麗人有充足的時間部署防禦工事——就算提前挖幾條好幾里路長的地道,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這些拱衛王京的外圍塢堡,與主城有秘密的地道連接,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世上最憋屈的戰鬥,莫過於守城戰中的巷戰了。巷戰不比守衛城牆的戰鬥,可以居高臨下用各種遠程兵器虐人,而且也不如野戰那樣可以便於結陣而戰。危險有可能從任何方向襲來,也有可能敵我形勢犬牙交錯,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拼殺。
“乙支大將軍鈞令:莫要走了來護兒,殺呀!”高句麗士兵如同不要命的蠻子一樣蜂擁殺入,和隋軍絞肉一樣殺做一堆。幾處塢堡很快成了血肉的屠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