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自從遼東城在隋軍撤退之時被摧毀後,高句麗人終究是捨不得這個楔入隋軍背後威脅其糧道的釘子。
所以乙支文德在那年秋冬兩季,徵發了大量勞力了民夫,包括許多女人和老頭兒,強行搶修了遼東城。這個工事靡費高句麗國力不少,卻也無法讓遼東城回覆舊觀,至今只有一個挖土堆砌的城牆、和築牆時挖土挖出來的簡易壕溝。城牆沒有蒸土、黏合加固,城壕也沒有修羊馬牆和拒馬鹿角,甚是簡陋,和楊廣第一次攻打時遇到的堅城遼東城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今年楊廣再來時,乙支文德再次在了東城部署了三萬精兵,以圖拖延,或者在隋軍繼續繞道而過的時候威脅隋軍後方糧道。但是乙支文德也只敢放三萬兵馬,沒有再和去年那樣決心死守遼東城,畢竟高句麗再也死不起那麼多人了,如果放多了,再被楊廣打一次圍點打援、不計較一城一地得失而專心屠殺高句麗有生力量的戰役,高句麗就要亡國滅種了。
這種情況下,斛斯政的接觸試探,要想不被乙支文德當成是楊廣的拙劣計謀,實在是很難。這一切,只有讓時間來檢驗,來證明斛斯政是真心想當漢奸、出賣祖國,然後乙支文德才會做出應對——當然了,嚴格來說,斛斯政就算這麼做了,也不能叫漢奸,畢竟看這人的姓氏也知道他不是漢人,而是鮮卑胡人。要論漢奸。也只有楊玄感這個弘農楊氏出身的可以算是漢奸了,他的謀主李密也能算一個。
……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卻說楊玄感軍即將離開武陽郡境的時候。河北情勢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楊玄感想過假作漕糧運輸調兵有可能爲自己爭取一些突然性和時間差,但是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再往前走,到時候還有沒有足夠的時間沿途聚攏足夠多的烏合之衆從軍?還有沒有可能裹挾到足夠的郡縣官吏從“賊”?這一切,楊玄感心中都有一種無法回答的無力感。
人一旦彷徨,緊張,難免會做出一些敏感的舉動。讓外人看着頗不正常,而這種情況被放大之後,自然免不了被逼馬上起兵的下場。
這一日。楊玄感的大軍已經一早便離開了武陽郡城,卻留下了千餘兵馬在城外運河渡口留守,接過了地方府兵的職權。武陽郡如今沒有郡守,最大的地方官只是郡丞元寶藏。這元寶藏官職比楊玄感低微好幾級。以爲楊玄感不過是爲了加強漕運沿途護衛,不敢說什麼,但是元寶藏麾下卻有不夠糊塗之人,發現了一些異常。
入夜時分,郡丞府來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書記屬官,秘密緊急求見,元寶藏還沒睡下,也就順勢接見了。
“魏徵。你有什麼公務不能明日上衙再說?便非要夤夜來此麼。”被打擾了了的元寶藏心情不是很好,加上最近本郡賊情嚴重。政績堪憂,說話語氣便重了一些。
“郡丞大人,下官昨日與今日早間,都觀察了楚公帶來的護漕兵馬,似乎大有異常,不合常理——五十萬石行糧,居然要兩萬多人護送,而且連水手都發下了兵器,是不是太多了一些?河北之地便是張金稱、高士達親來,如今也沒有和兩萬官軍正面硬戰的實力。若僅僅是如此,那也罷了,可是下官今早拿張金稱、高士達的賊情動向試探了楚公身邊那個黑臉的記室,對方反應也頗不尋常,萬全沒有要勸說楚公趁機順手剿賊立功的打算,似乎只想一直敢去涿郡……”
元寶藏聽得有些不耐煩了,覺得魏徵太過疑神疑鬼:“魏書記,太多心了吧?楊玄感身爲黎陽留守,總督河北漕運,只想一門心思幹好眼前職責分內的事情,這有什麼奇怪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官吏多了去了,張金稱只要沒有讓楊玄感自己的任務受到影響,楊玄感不願意費這個心順路兜圈子剿滅也是正常的。何況賊寇哪裡有那麼容易剿滅,逃竄起來快着呢——若只是這些事兒,你便不必再說了,明日有空聽你慢慢分析。”
“郡丞大人!可還不只如此呢!1”魏徵急了,唯恐元寶藏不停下去,起身離座,扯住元寶藏衣袖,急道:
“下官還做了一件逾越的事情,此刻說出來,也不怕郡丞大人您怪罪了——自從下官對楊玄感起了疑心,便偷偷計點隨行糧船。發現楊玄感給士兵和水手每頓配的伙食很是豐盛,萬全不像是將領驅使府兵和徭役民夫的樣子,這一點下官是親自混入楊玄感隊伍中與他們一起共食了兩頓發現的,伙食好到簡直是招待家將私兵一般。發現這一點後,下官又偷偷計點了各處糧船數量、吃水、艙貨。雖然不能看清船內貨物詳情,卻能看出一點:這支漕糧隊伍裡頭,剩下的餘糧絕對是不到五十萬石的了!”
元寶藏也被魏徵的肅然說得有些緊張,可惜腦子反應不夠快,只好傻傻地追問:“魏書記以爲這說明了什麼?”
魏徵也被元寶藏低下的智商給氣急了,心說這種人要不是因爲姓元,哪裡有資格做到郡守,也顧不得禮節,厲聲點破:“這說明楊玄感如果真如宣稱的那樣,這一次是押運了五十萬石軍糧去涿郡的話,懷遠鎮的李淵根本不可能簽收這筆糧食的!楊玄感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交差!所以楊玄感這一趟絕對不是去運糧的,說不定便有不軌圖謀!郡丞大人,事不宜遲,還是先向朝廷密奏其中疑點吧。”
“這……會不會太多事了?要是楊玄感沒有問題,咱不是平白得罪了……”
“郡守!若是通報不實,大不了推到下官胡亂猜疑上頭便是。可若是真料中了,到時候郡守知情不報,陛下那裡會如何處分,郡守不會沒有想過吧。”
“混賬!魏徵你這賊廝鳥,如何和本官說話的!陛下如何知道本官知情不報?難道你要去告密不成?還不退下,此事休要胡亂揣測!”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元寶藏如何忍得了被魏徵這樣威脅,加上魏徵這人脾氣臭那是史上有名的,在上官面前處理不好關係再正常不過了。再加上元寶藏雖然和去年被整死的元孝矩一門算不上什麼很近的關係,但是好歹從姓氏就可以看出姓元的都是當年西魏貴族後裔,對於楊廣被推翻多少還是樂見其成。聽說楊玄感真有可能作亂後,元寶藏反而懶得去管了,只用官面話搪塞,斥退了魏徵。
魏徵冷笑離去,也是愣勁兒上來了,不顧代價連夜自己秘書奏摺一道,尋了郡將的戰馬,親自趕路去涿郡舉發疑點。
……
數個時辰後,武陽郡界正北方數十里的官道上,楊玄感撒出去的斥候,抓獲了一個文官服色、長相討嫌的秀士。從身上搜出來一封密信,卻是元寶藏口吻舉發楊玄感異狀的。斥候軍官頗認識幾個字,看了大驚,馬上交給了楊玄感。
也是楊玄感謹慎,這些日子行軍都是擺出了半戰時狀態,斥候哨騎撒出去二三十里遠,魏徵終究不懂軍事,又不知道尋荒僻小路去走,被逮了個正着。魏徵被押解到楊玄感面前時,昂然不跪,只是怒罵楊玄感篡逆。他雖不怕死,卻惋惜情報送不出去,心中扼腕不已。
楊玄感帶着李密提審了魏徵,魏徵見楊玄感還頗爲重視他,並且以謀士一併審訊自己,急中生智生出一計。招供時口稱,自己不過是受郡丞元寶藏指派,去送密奏而已。元寶藏造就料到有可能落入敵手,派出了三個信使分別走不同道路前往涿郡。縱然他魏徵被抓,也還會有人成功送到的!
楊玄感與李密大驚,從魏徵神色中又看不出破綻,連夜把斥候撒出去更遠,但是一無所獲。輾轉反側了一夜,楊玄感決定立刻扯旗,正式起兵,然後明日便一改正常漕運的行軍速度,改爲急行軍直撲涿郡!
魏徵被俘時聽到了楊玄感這個軍令,心中也是哀如心死,心說這也是他能夠做的最後一樁事情了。他也不想給昏君賣命,可惜總不能看着朝廷七八十萬大軍在遼東被異族胡虜與漢奸合力害死。
“昏君!這是魏某最後一次給你賣命了!但願你能夠帶領朝廷大軍逃回涿郡後,好自爲之吧。”如此想着,魏徵也放開了膽子,被囚禁在營中該吃便吃,該喝便喝。
然而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天之後,魏徵就見到了一個老熟人來勸誡他,身邊跟着的則是李密。
老熟人正是武陽郡丞元寶藏。
“魏徵!楚公已經舉義旗,興義兵,臨近的河北三郡,一日之內都歸順了楚公,本郡也甘附驥尾,蒲山郡公念你機智勇毅,生了愛才之心,你便跟着本官一起降順了義軍吧!”
魏徵目瞪口呆:“什麼?元郡丞,你如何也膽敢……唉,罷了罷了,天喪隋祚。爾等留我一命,某也不會出一謀,劃一策,徒費酒肉而已。哈哈哈哈,原來閣下便是蒲山郡公李密,怪道楊玄感這些日子舉動縝密,魏某還有什麼好多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