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棱和王雄誕倆“猛將”過於託大,被秦瓊和來整雙雙擊落馬下之後,這場戰役的勝負其實已經板上釘釘了。
看着官軍潮水一樣迅猛地殺上來,呼號着各種奮迅搏命的口號,步兵不等持續的弓箭壓制削弱敵人,而是直接一股腦兒猛衝上來,連陌刀營都夾雜在槍陣之間衝在一線;騎兵更是不等戰線崩潰、迂迴追殺殘敵,而是鼓起剩餘的體力,把半個時辰前擊潰李子通時用過的山寨版馬穆魯克戰術重新拿出來用一遍,這更是給資訊不發達、沒見過這種戰術的杜伏威軍極大的恐慌。
在一旁策應的李子通軍,一看到這個架勢,就已經準備風緊扯呼了,還管什麼賣不賣隊友?反正李子通此刻心中所想,就是將來夾着尾巴做人,低調再低調,縮到鹽城縣暫且苟延殘喘,永遠不要讓自己表現出對漕運的威脅,那麼官軍在如今亂賊遍地的時代應該不會先注意到他。至於原本他兵敗實力大損後有可能來吞併他的杜伏威,相信只要經此一戰後也實力大損的話,就沒能耐來兼併了,既然如此,他對於馬上逃跑自然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最終,李子通也算是好命,八千嫡系殘部,在一通亂戰逃命之後,居然還有五千心腹士兵逃得性命,成功跟着李子通撤到了鹽城縣。剩下那三千人也不至於全部戰死沙場,有被俘的,有戰死的,也有全軍潰散後逃亡的,據說後來還有漸漸去歸附李子通的。
再加上此戰之後杜伏威軍也留下了很多自相逃亡的潰兵亂卒,這些逃亡亂兵沒地方吃糧後總歸要想辦法找地方從賊的,也不一定會回去找杜伏威,而是就近投靠。所以據說李子通逃到鹽城縣後。等到楊廣後來第三次征討高句麗時,又聚攏起超過一萬人的總兵力,恢復了些元氣。勉強有資格繼續作爲兩淮地區的一個大賊頭存在了數年,這些都是後話了。
再來看杜伏威軍這邊。兩位主將被官軍殺傷擒獲之後,杜伏威軍的第一反應自然是衝上去搶人,但是農民軍騎兵缺乏的問題一直是沒法解決的。五萬杜伏威軍能夠湊出來的、可以集中使用的騎兵不過幾百騎,相比於蕭銑帶來一萬人馬就有兩千騎兵的規模還小得多。這裡頭,固然有南方的農民軍沒法從北方獲取軍需補給有關,但是無論何種原因,這就註定了他們一開始的反衝鋒搶人不可能成功。
數百杜伏威軍騎兵很快盡數死在官軍的亂刀長槍之下,脫節混亂的反擊勢頭被硬生生粉碎之後。最初的一口奮然之氣泄勁兒了,杜伏威軍缺乏主將的問題馬上就顯露出來。輔公佑作爲援軍的大頭目,以及全軍的“監軍”,第一反應還是想接過指揮權後繼續奮戰的,可是這個勁頭兒只保持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後,便想明白了:
旁邊的李子通軍已經開始逃跑了,如果他繼續血戰下去,那官軍的怒火就要由他獨自扛住了。而且冷靜下來之後,輔公佑心中雪亮,他知道杜伏威收的那些義子裡頭。闞棱、王雄誕二人一旦被抓,是找不出第三個人有這個帶兵能耐和威望獨領淮南的,所以回去之後。除非杜伏威自己渡淮南下,否則的話就只有用他輔公佑獨擋南面之敵了。
既然如此,淮南軍戰場上的五六萬人馬,將來都是他輔公佑的財產!死一個少一個!
歷史上輔公佑在杜伏威入唐後還要殺王雄誕兵變自立,所以他鐵定不是一個願意長久居於人下的傢伙,或許居於杜伏威之下還能讓他暫且隱忍心服,但是如果杜伏威還要在拉一個人在他上頭的話,輔公佑自問資歷肯定是要跳起來的。s173言情小說吧如此心性支撐之下,輔公佑要想做出保存實力的舉動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這一戰戰敗的原因是可以堂而皇之上報的——是闞棱和王雄誕倆豬腦子自恃武藝高強,看不起官軍。居然玩什麼陣前單挑想壓制官軍銳氣士氣,結果玩脫了吧?如此。就算他敗退回去,杜伏威也沒什麼好說的,他輔公佑作爲一個救火隊員,一點罪責都沒有。
然後,輔公佑便在決戰持續了大約半個多時辰之後,以自己待過淮河的八千嫡系爲骨幹,把中軍後軍都抽調了撤走疾奔,把血戰崩潰邊緣的前軍拋棄了。
杜、李兩軍中被官軍黏住的交戰部隊,加起來大約也有兩萬人的規模,即使在半個時辰的血腥廝殺中折損了三四千,剩下的也還比官軍多將近一倍。然而己方人數是敵軍六七倍的時候農民軍都鼓不起什麼信心,何況現在只剩下兩倍,主將還被敵人擒獲了、監軍帶着後軍撤退逃跑了?
戰場上的態勢,很快演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對於逃跑頗有經驗的農民軍被官軍銜尾追殺猛屠了幾分鐘後,就馬上使出看家本領,全軍一鬨而散化整爲零,一萬多人馬漫山遍野逃散開去,丟盔棄甲只爲減輕負重逃得快些。淮南之地水網沼澤縱橫,本來就找不出多大片連綿的平原作爲戰場,蕭銑和闞棱決戰的這處戰場能夠容納七八萬人扎堆,已經是頗爲不易了,所以潰兵不過逃出十幾分鍾,就可以鑽入叢林灌木、蘆葦蕩子,官軍再想挑大股的賊軍追殺,已經被混迷了方向,找不着北了。
好在蕭銑始終保持了清醒,見到輔公佑逃竄的時候,就一路讓秦瓊集結起剩餘的全部騎兵,死死咬住方向,但是不要追及,便這麼遊而不擊,噁心輔公佑。輔公佑狼奔豕突逃回北面四十里外的大營後,果然繼續如驚弓之鳥,不敢暫留,不知道秦瓊的騎兵隊會引來多少官軍大隊,所以連夜拔營起寨繼續北逃,據說一直逃回到山陽郡地界才收住腳,如此一來,戰場上逃散的潰兵自然沒有機會重新收攏了,回到山陽郡一看。居然只勉強剩下了三萬人。
……
日落時分,殘陽如血,秦瓊還在尾隨輔公佑未歸。戰場上只有來整和周紹範帶着親兵在打掃,官軍已經割下了足足四千多顆完整的首級用以報功。別的屍首殘缺不全的或者落入溝渠溪流被沖走的便沒法記功了,成千上萬的俘虜一隊隊列好,被長槍攢刺威逼着往回走。
從賊軍那裡繳獲的兵器,挑挑撿撿還有可堪一用的便留下,不過大多數都是原本就從官軍手中繳獲、又年久失修的生鏽破爛,只好拿去回爐鍊鐵。甲冑方面,鐵甲只有幾十副的繳獲量,而且還是釘皮甲而非純鐵鱗甲——也就是在皮革甲冑外頭用銅釘釘一些金屬片貼在皮外頭那種。其餘皮甲甚至布衣若是太過破爛又沾染血液污穢太多的,則只好就地燒了,免得回收反而傳染疫病——江東軍如今穩坐富庶的後方,並不差這一些錢糧。
“大使!今日連戰兩場,加起來居然又抓獲兩萬俘虜,當真是可喜可賀啊!”戰果一統計出來,長孫無忌就激動地來向蕭銑報信,一邊說,一邊感慨,“唉。小弟便是想不通了,朝廷收到的戰報,每每都是各地留守、郡守剿賊大勝。動輒殲敵俘獲數萬,怎得天下還有這麼多亂賊呢?難道從賊之人,真有數百萬之多麼?”
“把這兩萬人抽選數千精銳,補足自軍傷損,以及那些被置換到海陵郡戍守的官兵的缺額,剩下的留五千人在江北江口修建碼頭港口,修復城池,其餘人等,遷回江南安置吧。淮南之地。終究還是亂賊無孔不入,百姓如今還不得安妥務農桑啊。無忌你問的問題。其實愚兄也有想過——張須陀楊義臣固然可以每戰都有咱今日這麼多的俘獲,可是他們俘獲之後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屠盡被俘賊軍不可?這些人終究只是百姓餓極而反而已。殺光是不可能的。可是山東河北凋敝如此,放走了之後,又能從良多久?兩年收成不上來,便又是賊寇了。天下若要有救,也只有看陛下三徵高句麗之後是否徹底與民休息了,不過看來希望是不大。”
蕭銑大致交代了一番,又覺得和長孫無忌說這些話有些太假了,沒必要——長孫無忌算是對他納過投名狀,看得出來隋朝大局已經沒法挽回的了,他又何必再虛情假意表示自己對這個王朝的忠心呢?當下倆人也就有事說事兒,把正事給安排了,然後蕭銑一邊召集衆將封賞戰功,一邊又去上捷報,順便給王世充去信,讓對方配合對輔公佑繼續施壓。
秦瓊和來整這兩戰頗有功勞,不過正職的鷹揚郎將再提上去的話就要到衛級的副將了,顯然二三十歲的人都不可能有這個資歷,所以蕭銑很是體貼地爲他們表奏了兩個鎮軍將軍、撫軍將軍的武職虛銜,好讓他們從品級上達到正六品武將的地位。此外財帛賞賜方面蕭銑根本不需要等朝廷旨意,自掏腰包就能拿出各自五千貫的賞賜、外加賜綢五千緞。來整縱然是來護兒的兒子,見慣了大賞賜,也是激動不已,秦瓊便更是死心塌地了。
其餘參戰將士,少則三五貫錢財,多則按照斬獲首級,另外在江東賜給田畝,都是從蕭銑自己的莊園和墾荒所得新田劃撥。爲了這一系列戰事的賞賜,總計足足花出去十幾萬貫錢財,蕭銑也是絲毫不心疼,精兵悍將麼,便是燒銀子燒出來的,重賞之下,恩威並施,纔有精銳悍勇之氣。
且不說這種階段性的小勝落到東都的楊廣手中能有多少分量,但是一直被杜伏威壓着打的王世充得了消息,那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淮南的杜伏威軍經此一戰,至少折損了三分之一還多的有生力量,而淮北徐州一帶的軍隊杜伏威爲了防備陳棱和張須陀南下,應該也是不敢抽調的,這樣一來他後頭的壓力可就要小得多了。
蕭銑在淮南,目前只是一個奉命而來的過客,而王世充這個江都郡丞可是要一直做下去,直到被調離的,賊情輕重,直接關係到了他將來的前途。所以大戰結束後第三天一早,王世充就親自趕來海陵縣城與蕭銑會面,商討後續剿賊大計——
順帶說一嘴。在那兩場大規模野戰的勝負決出之後,李子通軍留在海陵郡其餘四縣的守城炮灰也基本上失去了抵抗的意志,逃亡甚衆。比如建陵縣城的守軍便是在連夜開城門突圍的時候被埋伏在城外監視的官軍截擊了。大敗虧輸,餘者盡皆投降。其餘海陵縣等處得了官軍招降的消息。並且把別處破城後的俘虜押到城下示威,也徹底喪失了抵抗意志,故而海陵郡各縣兩日之內一鼓而平。
“蕭大使用兵如神,進展如此神速,下官真是佩服至極。”王世充一見面就可了勁兒的拍馬屁,還送了不少禮物,纔開口切入正題,“如今海陵郡賊寇已滅。直取山陽郡的道路再無阻礙,卻不知蕭大使何時才進一步進兵,與王某一併全取山陽郡地界呢?”
蕭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爲形勢的變化,讓他突然有了一種賣隊友的資本,他其實很不想這麼做,但是理智又讓他不得不這麼做。
“王兄真是公忠體國,急於立功吶——不過如今形勢有變,咱覺得倒是不適宜再按照原計劃徹底收復山陽郡了——”
蕭銑的話還沒說完,王世充幾乎要跳腳起來了——如果收復了山陽郡。那楊廣妥妥地會把那個郡的地盤也劃入他王世充的勢力範圍吶,蕭銑現在自己嘴裡的地盤吃到嘴裡了,遠一些友軍勢力範圍的地盤就不想打了?當初說好的先收海陵郡、後攻山陽郡的條件呢?不是隻有先後之分而已麼?
幸好王世充好懸一口老血還沒噴出來。蕭銑又趕緊跟上解釋了一通:“王兄切勿誤會,蕭某絕對沒有不爲國出力的意思。只是說,當初咱定計攻取山陽郡,乃是爲了消滅闞棱、王雄誕這兩個杜伏威的左膀右臂,讓杜伏威在兩淮賊軍中的嫡系勢力大損,好挑動諸如苗海潮等投靠他的、原本就人心惶惶唯恐的其他賊軍首腦的野心。
然而蕭某前幾日建陵縣一戰,居然生擒了闞、王二賊,如今山陽郡的地盤已經是輔公佑親領了,蕭某審訊俘虜。排查賊軍頭目,可以斷定。那輔公佑一直在杜伏威軍中因其與杜伏威一起起兵,而且年長穩重。爲杜伏威解決過不少難題,而以軍中第二人自居。闞棱、王雄誕被委以方面重任後,輔公佑一直是不服的。所以如今咱要是乘勝追擊,攻取山陽郡全境,則輔公佑的直屬兵馬和地盤都會極大地削弱,杜伏威軍的分裂也就不可能了。”
王世充知道這個道理也是對的,可是朝廷的任務、他的地盤不能不要,掙扎着要插嘴解釋,卻被蕭銑上趕一步堵住了話頭,繼續搶着解釋。
“王兄莫急,蕭某還沒說完呢——恰擦所說,並不是說山陽郡就不收復了,朝廷確保漕運的任務還是要保證做到的,所以咱只沿邗溝河道北進,首取邗溝東岸的山陽郡郡治淮安縣,並西岸的壽張縣。取了這二縣,則山陽郡的錢糧膏腴之地已經得了大半,而且邗溝與淮河河道沿線也不會再有問題。而山陽郡在邗溝以東的偏遠三縣,則留給輔公佑好了,如此只要賊軍依然分爲淮南、淮北兩股,杜伏威就只能繼續讓輔公佑獨擋一面,豈不是免了被賊軍重新整合團結一處的要好?”
王世充知道這個道理是不錯的,哪怕打御前官司打到楊廣那裡,只要蕭銑把道理講清楚,楊廣也肯定是支持蕭銑的,所以他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只是問到後續的具體操作:“那……你我二軍如何分兵進剿?”
“淮安、壽張二縣,由王兄的江都兵攻取,不過可以暫緩數日出發。蕭某的兵力,從建陵北上,先威懾山陽郡東部邊境三縣,吸引輔公佑主力。如此,拓地之功盡數讓給王兄,還不用王兄面對賊軍主力,你看如何?”
“既如此,下官謝過蕭大使美意了。”
賣完隊友,好歹還是要給個甜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