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關外,已經極爲寒冷。s173言情小說吧在雁門郡被圍困了將近兩個月之久的楊廣,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蕭瑟。
楊廣雖然帶兵三徵高句麗,並且最終滅亡了那個國家,但是算起來,他還真沒有在寒冬臘月的時候在關外待過——遠征高句麗的那幾年,隋軍都是開春出兵,最晚到秋天就回軍了,而遇上楊玄感造反的那一次,甚至都沒打到秋天;再加上涿郡雖冷,終究相對沿海一些,晝夜溫差不大,沒有雁門這麼冷——比比看後世冬天北京和大同的氣溫差距,就可以理解這一點。
而且,楊廣雖然出身北方,卻從二十歲起就留在揚州十幾年,吳語說得比北方官話還好,這樣的履歷,當然讓他沒法適應惡劣的嚴寒氣候。苦寒之中,原本並沒有做好在這裡待到冬季的隋軍顯得苦不堪言,每一次分兵上城作戰都有一些士卒非戰鬥減員。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也長,但是細細算來,朝廷大軍要來救駕,這麼點時間還真是不能少的。因爲楊廣一開始派出的哨騎信使被突厥人全部截殺,就至少耽誤了半個月的時間,後來再想出往桑乾河裡頭丟木匣子詔書的辦法,執行又花了好幾天。再等這些漂流瓶被河北的大隋將領撿到驗證,就已經是一個月的功夫過去了。
而大軍出征的準備工作顯然不是兩三天就能完成的,一來突厥人有二十幾萬之多,任何一個單獨的隋朝邊鎮都是沒有這個實力單獨來救駕的,這就需要相互約定時間共同進退。而楊義臣的人馬此前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攆着竇建德的屁股追殺,要收兵回來集結、重新整備糧草,這都需要時間。如此細細算來。等到楊義臣和蕭銑麾下的秦瓊所部出兵的時候,距離楊廣被圍的時間點,就至少已經相隔四十天以上了。而且這些部隊還是步軍騎軍都有。騎軍只佔到少部分,行軍速度自然緩慢。就算間歇性強行軍,平均下來一天也只能趕不到一百里路。這麼一算,可不就得將近兩個月了麼。
這一日,楊廣又是從城內的鼓譟喊殺聲中醒來的,按說雁門郡城也不算小了,周長二三十里地還是有的,城牆距離楊廣御駕安頓的臨時行宮至少也有三里路遠,縱然有突厥人攻城。聲音也不會太響。然而楊廣依然還是可以被吵醒,足見其神經衰弱的毛病已經很是嚴重了——仔細算來,他也不過四十五歲剛過的年紀,原本實在不該如此。
“虞卿何在!是突厥人又在攻城了麼?”
這些日子來同樣不怎麼睡得好的虞世基聽了楊廣的呼喚,條件反射一般走進來問安,只是看那行色,已經是行屍走肉一般。
“陛下,突厥人不過派出一兩千人主攻西門,另外南北兩面各自只有數百登城士卒,其餘都是騎射騷擾。有宇文將軍在。一切都還安好無恙。”
楊廣眼中閃過一絲悲涼,嘆息着問:“宇文述今日還在西門督戰麼?他也一把年紀了,病情好些了沒有?若是不打緊。便換別的將領督戰吧。”
宇文述今年已經年過六十五歲了、畢竟論資歷,他是和楊素、韓擒虎、賀若弼同時代的名將,當初隋朝滅陳的時候,便是這四將各自執掌方面兵權。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楊素資歷最老,也比另外三將年紀大好幾歲,不過大業初年就已經病死了。而宇文述與韓擒虎、賀若弼其實年歲上也是相當,賀若弼死於朝廷欽案,並非壽終正寢,便不去說他。哪怕是韓擒虎,也已經早就死了。
宇文述之所以命特別長。也和他從龍最早、仕途最順利,沒什麼窩心事兒有關。不過再怎麼說。年紀放在這裡,終究有天年將盡的時候。歷史上的宇文述死於大業十二年,雖然看起來應該還有數年陽壽,但是不可不注意的一個細節是,歷史上宇文述也是在楊廣在雁門郡被突厥人圍困數月後、結束巡幸回國時開始染的重病,後來拖了幾個月才病死。而雁門之圍時,宇文述依然是楊廣隨駕軍隊的主帥,身上擔負的責任重大,要說他在這段時間裡憂慮太過、勞苦甚深而導致身體狀況急劇惡化,也是很正常的。
現如今,宇文述便是在抱病指揮守城。兩個月的攻堅戰下來,突厥人每日都要死傷數百士卒,隋軍雖然更少一大半,然因爲物資短缺,兩個月裡頭也死了超過一萬人,還有更多缺醫少藥挨着的傷病員或是營養不良的士卒。宇文述肩頭的守城重擔自然不輕。
虞世基聽了楊廣的吩咐,少不得再去西城勸喻一番,以示聖恩。宇文述表面上還是謝恩表示自己身體沒有問題,實際上少不得把大部分的督導活計交給麾下將校見機行事,他也得好好歇息休養。
天色已然全亮,城頭的箭矢也開始找着準頭了,每日照例佛曉和黃昏時候衝殺一陣打擾隋軍休息的騷擾戰也該結束了,隨着最後數輪猛烈的箭雨射完,來去如風的突厥騎兵很快離開了城頭弓弩的射擊範圍,遠遁而去。
聽着喊殺聲已經徹底平息,神經衰弱的楊廣讓虞世基和裴蘊、裴矩三人護着自己去城頭巡視一番——反正他如今是夜裡也睡不好,白天又犯困,但是稍微一點響動就能讓他驚悸,不如到處走走,好讓自己徹底疲憊起來。
虞世基拗不過楊廣,只能推求其次地提出折衷意見:“陛下,既然非要巡城鼓舞士氣,不如去東城吧。”
東城外頭,不到兩百步就是桑乾河的支流,水流還算充沛,部分拐彎抹角的地方距離城牆甚至只有*十步。當然北方的河流到了寒冬都有凌汛前的枯水期,這也是沒辦法的。然而就是這麼一條河流的存在,讓東城一直沒有成爲突厥人攻打的方向,相對來說比較太平。
因爲河岸距離城牆太近,如果想從南北兩側迂迴到東城正面的話,在迂迴過程中突厥騎兵就會遭受城頭弓弩手的近距離攢射;而如果不選擇提前渡河後迂迴、而是在東城直接渡過桑乾河支流攻城的話。又存在桑乾河支流比尋常人工挖掘護城河寬深數倍的麻煩,吃力不討好。正是這個不尷不尬的原因,綜合導致了這一地帶成了攻守雙方都不看重的所在。
楊廣只是想找個地方走走。鼓舞一下士氣,並不是真的想身處險境。所以虞世基的建議他很乾脆地採納了。
然而君臣到了城頭,入目都是傷病滿眼,無論傷勢輕重,只要能上得了城頭的,見到御駕過來自然要紛紛忍住傷痛行大禮,看的楊廣皺眉不已。虞世基預想要給楊廣的好心情,自然是蕩然無存。不過這個問題其實想想也明白——既然東城是突厥人攻打最不積極的方向,那麼前面兩個月的守城戰中負傷的士兵自然大多會被調到這個相對不激烈的戰場來駐紮。以獲取喘息之機。
楊廣看着心中哀嘆,卻不好表露出來;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士卒開飯的時辰,城樓內一些大鍋架着,開始讓士卒分批領取飯食——哪怕是和平年代,普通貧民一天吃兩頓也是主流情況,軍中戰鬥激烈的日子雖然有加餐,但是考慮到如今雁門郡被圍兩個月只有消耗沒有進項的軍糧情況,顯然能吃兩頓就是不錯的了。早餐被放在辰時末刻,也就是後世上午九到十點左右,第二頓則放在申時。也就是下午三四點左右,然後到入睡爲止都不會再有食物了。
楊廣不好湊上去,但是走進城樓高出。居高臨下一看,無非都是些高粱糜糜的稀粥而已,偶爾參雜幾把粟米。而麥麩餅子這種乾貨要下午第二頓的時候纔有可能有,還不是每天都有。
“士卒飢寒,已經一至於此了麼?即日起……減少行宮內宦官宮女的配給,省出來的都給有功將士加餐!”楊廣斟酌了一下,還是富貴病發作,沒說出減省他自己和隨駕的皇親國戚的用度,折衷了一下只是減少宦官宮女這些使喚人的飲食標準。他從來不是一個節儉的君主。哪怕再窘迫的時候,他都堅信錢糧是開源而來的。而節流這種措施,始終用途有限。
“陛下仁慈待下。將士必然用命……”虞世基還要恭維楊廣兩句,但是耳邊只覺得氛圍不對,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擡眼看去時,只見裴矩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凝視着桑乾河對岸的遠方,隨後眉頭一展,揮手一指引領着楊廣的視線,而楊廣也是倏然神色一動,隨後隱隱然有一股期待。
虞世基反映最慢,回過神來跟着衆人望去時,東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陣煙塵,隨後突厥人的陣營之間一陣躁動,被一股兵馬從兩座營寨之間的空地衝了過來。滾滾塵埃之中本看不清情況,但是在場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莫非是楊義臣的援軍終於來了?
“陛下聖明燭照、洪福齊天吶!定然是楊經略的勤王之師來了!”城頭一陣歡呼,頓時鼓譟大作,士氣如虹。楊廣怕一會兒有變故,也讓身邊侍從立刻再去行宮中召集一些驍果軍親衛來待命,以備接應。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對面塵埃開始放緩,形勢也逐漸分明,居然是一支規模並不大的隋軍騎兵從突厥大營的夾縫中成功衝殺進了包圍圈。也虧得城東這邊因爲河水阻隔,城裡人突圍不易、外頭突厥人攻城也不易,所以雙方兵力都比較薄弱,這才衝的進來吧。
這夥騎兵漸漸近了城頭的人才徹底看清,他們數量不足一千,但卻很是威武,甲冑兵器反光耀目,在冬日上午的陽光中顯得格外顯眼,根本不是普通生鐵熟鐵那種黑色金屬的黑沉沉色澤,而是鋥光油亮的。一開始虞世基和裴矩還擔心會不會是突厥人自己做戲想要詐城,但是看了裝備之後就再也沒有這個念頭了。
突厥人缺乏精良的裝備,自從朝廷討伐高句麗開始,最近幾年更是連尋常的邊境鐵器貿易都卡得很嚴,突厥人手頭的鐵料做做彎刀騎槍都不一定能保證夠用,而箭矢的箭簇更是隻有可汗的親兵和嫡系精銳部隊才能用。要說突厥人拿得出鐵甲,除非是將領級別的人物,而一下子湊出上千副鐵甲cosplay做戲,對於突厥人來說是不可能的。
當然了,缺鐵並不代表突厥騎兵就缺少防護、或者說戰鬥力明顯受影響。他們甲冑數量還是很充分的,但是九成五以上的都是純的皮甲——草原上別的都缺,就是牛羊和其他牲畜不缺,皮革貨品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皮甲人手兩件都是可以輕易做到的,皮甲雖然防禦力差一些,但是其輕便的特性對於減輕人馬負擔、提升騎兵耐力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
“速速放我等進城,我們是楊義臣楊經略派來報信的援軍先鋒!”那羣騎兵衝到城下,便開始齊聲鼓譟吶喊,數裡之內都能聽的分明。
“速速開城——不對,讓虎賁郎將沈光帶領一千步卒墜下城去,守住城門南北兩側、移動拒馬,放騎兵入城後,步軍再從吊籃上城撤回。”難得有什麼戰術意識的楊廣,居然也是在獲救的喜悅中靈光一閃,直接對部隊做出了這條細緻的指揮。
有陛下親自開口指揮,下頭的將校士兵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哪怕宇文述此前三令五申各種防備詐城的規矩在前,也抵不過金口玉言的分量。虎賁郎將沈光是剛纔提前被招來護駕的,馬上帶着他本部的一些驍果軍精兵墜城下去,然後移動桑乾河支流與城牆之間的拒馬,把那些障礙物沿着城門兩側平行排開,防止突厥起兵從遠處渡過河後沿着河岸突擊。
桑乾河支流在冬季枯水期,其實還是可以支撐騎兵泅渡的,只是因爲水多少有些衝力,阻力又大,所以在衝鋒作戰的時候沒有人這麼幹——進入河水後,移動速度會比岸上至少慢九成,而河面是在城頭守軍弓弩覆蓋射程之內的,所以攻城方如果直接泅渡那就是在提供靶子了。但是如果是守城一方的援軍要想泅渡過河,沒有弓弩的威脅,自然沒有問題。
那夥騎兵背後的突厥人,果然也就落後了幾分鐘便趕了過來,一開始見背後衝擊容易讓自身陷入河中進退維谷的境地,便試圖繞過城門附近,從遠處渡河後再沿着河西岸夾擊衝鋒。然而沈光的人馬已經在城下做好了防備,突厥人衝刺一陣後上有弓弩,前有槍陣、拒馬,不得寸進,只好放棄了。
騎兵入城之後,城門馬上重新關閉,而沈光所部阻擊部隊便是從吊籃重新回城的,突厥人的遊騎沒法上吊籃,被射殺數百之後,只得怏怏而回。入城騎兵的軍官馬上被帶到了楊廣面前,聽旁人說面前的就是皇帝之後,他趕緊行了大禮。
“末將楊經略麾下騎軍旅帥羅士信,參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