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如願以償拿下了關中腹心之地的國都大興及其周邊地區,然而關中這片此前算是亂軍幾乎沒有波及的淨土,也隨着李淵的始作俑而陷入了連鎖的戰亂之中。
李淵所期待的直接接手大隋朝關中地區全部政治遺產的目標,並沒有如同預想的那般迅速來到。
在李淵起兵後僅僅三個月內,首先是秦州的薛舉、薛仁果(dai字某點顯示不出來)父子實現了火線崛起,佔據關中與河西走廊之間的數郡土地,聚集起幾萬西涼驍勇之士,隨時有可能趁着李淵剛剛和大隋官軍激戰疲憊後的契機東進摘取勝利果實。
然後,在薛舉起兵之後不久。在李淵老巢太原的北方,長城關外之處。雁門郡馬邑縣鷹揚都尉劉武周,與本郡豪強宋金剛合謀,趁着李淵大軍南下、太原空虛的當口,也殺死本縣主官王仁恭,然後突然起兵反隋,並襲擊李淵的背後,試圖奪取三晉之地以自立。劉武周兵鋒甚銳,尤其是因爲李淵麾下主力全部在李建成、李世民兩個善戰的兒子帶領下被牽制在關中地區,留守太原的部隊全靠四兒子李元吉帶領,不僅將領孱弱,士兵也沒有經過戰爭鮮血的洗禮,戰鬥力根本毫無保障。因此自然是數戰數敗,最後僅剩太原堅城得免,其餘外圍根據地被劉武周禍害得不行。
原本按照正常的歷史進程,劉武周當然應該會更加能打一些,甚至直接端了太原賊巢。然而因爲種種蝴蝶效應帶來的推演,劉武周比歷史同期着實削弱了不少,因此才只能在李元吉那裡贏得優勢,卻不能轉化爲決定性的勝勢。
這裡頭。最重要的一點削弱,便是因爲前一年那場比歷史同期規模大得多的隋-突厥大戰,至少十幾萬突厥士兵在那一戰中陣亡或者傷重不治。而且始畢可汗和處羅可汗也因爲那次戰爭的擴大化或死於自己人之手,或死於戰陣。頡利可汗雖然成功接過了權力,卻也要面對薛延陀等鐵勒諸部的提前背叛自立,如今還在重新整合草原勢力的過程中自顧不暇呢,哪裡有能力南下?
而歷史上,劉武周起兵時的最大助力,便是投靠突厥人,以做漢奸爲代價拉來外援的。突厥人甚至冊封了劉武週一個“定楊可汗”的稱號——因爲隋朝皇帝姓楊,突厥人給劉武周取定楊可汗的名號。自然是寓意劉武周可以平定楊隋了。現在突厥人自顧不暇沒空援助劉武周,劉武周的戰力自然下降了不少。
劉武周的另一個助力減損,則來自於原本手下大將尉遲恭的流失。尉遲恭原本是在雁門打鐵打到天下大亂的命,一直沒機會被提拔。而現在因爲去年的雁門之戰中,蕭銑手下的秦瓊、羅士信軍軍威太過嚴整,裝備太過精良,直接把尉遲恭吸引去投奔了,然後歷史上劉武周手下最能打的將領當然缺位了。
雙重因素,讓劉武周對李淵背後的打擊力度遠遠弱於歷史同期。似乎從這個角度來看,蕭銑去年打擊突厥人打得太狠、挖走尉遲恭等事情。似乎都在給李淵這個終極*oss加奶加buff,好像是開了逆向金手指資敵一般。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但是仔細靜下來想想,哪怕蕭銑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他還是會在對付突厥人的時候下那麼重的手的。畢竟胡漢不兩立,蕭銑要爭奪天下不假,卻也不能通過犧牲民族大義強化胡狗這種方法來給北方的漢人軍閥添堵。另一方面,劉武周雖然如今沒了突厥人的借力弱了一些,但是歷史上借突厥兵的可不僅僅是劉武周,要知道劉武周敗亡之後李淵也會對突厥稱臣然後借兵、買馬的。所以總的來說,削弱北疆的突厥人等異族,對於蕭銑的大業影響不大,絕對不能因爲所謂的“遠交近攻”就看着胡人做大。
更何況。退一萬步講,蕭銑真到了統一天下的那一天。他也是不甘於坐守關內地盤,僅僅成就宋、明兩朝皇帝那樣區區一統漢人土地的渺小功業的。既然李世民都能把突厥人打趴下。佔了草原大漠和西域,他蕭銑爲什麼不這麼做?到時候反正突厥也是自己的對手,早削弱總比大梁朝建國之後再去徐徐圖之要好。
扯得有些遠,暫且把視線拉回當下。就眼前的局面來看,李淵要想徹底平定相當於後世陝甘晉三省的地盤,顯然還需要做很多事情,一方面是整頓內政,另一方面是剪出掉薛舉和劉武周兩大賊寇。這兩股賊軍少則需要佔用三五個月才能壓制住,多的話一天半載也不算多。而李淵拿下大興城的時候已經是大業十二年的七月了,也就是說,直到大業十四年年初爲止,估計李淵都還沒整合完這三省的地盤呢。顯然這一段時間裡頭,李淵是沒有功夫顧及關中和三晉以外其他大隋疆土上發生的大事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大業”這個年號還能夠用到“大業十四年”。
……
時間線重回大業十二年七月,遠在東南三千里之外的江都。楊廣顯然還不知道,他的故都大興已經被他表哥李淵佔領了,而他長房的第三個孫子代王,也已經被擁立成了傀儡,而他本人名義上已經成了太上皇。
因爲朝廷驛站、運河等通訊的斷絕,楊廣不僅不知道西邊李淵的鬧騰;也顧不上北方竇建德正在壓着薛世雄打,而楊義臣當初在河北時好歹還能爲朝廷出苦力的羅藝,如今已經龜縮在靠近遼東的盧龍郡,坐山觀虎鬥一樣看着薛世雄和竇建德打死打活,自個兒則保存實力儼然一派要在亂世中擁兵自立的姿態。至於中原李密和王世充之間逐漸升級的撕逼大戰,楊廣更是沒空去過問。
西方,北方,中原,各處亂賊都不入楊廣的眼,此刻他只看到了南方依然是一片安寧樂土的樣子。只看到了蕭銑在奮鬥了將近半年之後,好歹已經把他所要的丹陽宮主殿造好了——似乎這一座宮殿,就可以承載他全部遷都的期望。承載他全部在富庶安穩之地偏安苟存的機遇。
這一日,蕭銑完成了丹陽宮主殿之後。便上書懇請楊廣親自來視察一番,楊廣當然是欣然允諾。鑾駕御輦排開,從江都施施然乘着龍舟渡江,來到丹陽驗收。數十文官環伺左右,跟着楊廣登上一段新修的臺城城牆,遠眺新宮。只見丹陽西北面的新城內,宮室巍峨儼然,都是簇新的磚色。草木蔥蘢點綴其間,竟也不似新蓋的。這年頭的人不太懂樹木的移栽,所以自然弄不懂綠化要怎麼速成。
楊廣心中欣慰,感慨道:“賢婿當真是用心了,儂還以爲當初建東都紫微宮時,以傾國之力,都用了八個月,如今僅以東南民力修丹陽宮,定然還會遷延。沒想到賢婿當真是國之幹才。”
對於楊廣這幾個月言語用詞的變化,經常有機會面君的蕭銑當然可以感受到那種細微的趨勢:自從決定遷都丹陽之後。楊廣說話已經有意無意逐漸開始使用吳語了。當然,楊廣早年做了二十年揚州總管,所以吳語本來就說的很好。只是因爲礙於身份的關係,原本不怎麼說而已。但是現在已經敞開了說,顯然是心態有了一重巨大的變化。
而且這種變化已經到了他都已經不自稱“朕”的程度了。
“父皇過獎了,臣如何克當!畢竟如今物力有限,丹陽宮的規模形制也不能與紫微宮相比。不過臣嘗試着在主殿羣周圍留開足夠的宮苑空間,將來天下徹底寧靜之後,再有餘饒可以徐徐擴建,也不破壞氣象格局。父皇能滿意,臣已經是不勝之喜。”
“伊這廝。一貫是在這種事情上有巧思!讓你帶兵治民數年,儂都要忘了伊的本行了。”
楊廣笑罵了一句。似乎因爲蕭銑在丹陽宮的修建過程中着實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而欣慰不已。丹陽宮的修建中每每有獨創之舉。所以楊廣可以看出,那絕不是讓手下人動腦子的敷衍活兒。既然蕭銑是用了心的,那麼楊廣對於蕭銑的野心戒備自然會更加降低。
就好比漢朝的中央皇帝雖然早早就聽說了淮南王劉安有些不安分,但是因爲知道劉安一心在編纂《淮南子》、還修習房術有一百多個兒子,還喜歡煉丹最後練出了豆腐這種發明。那麼,任你原本的懷疑再大,只要確認對方玩性大到弄這些旁業都能弄出這許多成果,肯定會覺得此人不足爲懼。
蕭銑給楊廣的定心丸,一直是在於他“工於奇技淫巧,擅長營建”上頭。哪怕楊廣已經早就不再猜忌他,蕭銑也不吝惜用這個籌碼一遍遍加強楊廣的印象。
“說說吧,這丹陽宮修成了,何時可以遷都,伊自己又要什麼賞賜。”
聽了楊廣正式把“遷都”二字說出口來,他背後跟着的那些文武臣子當中,凡是老家在關中的那些,都是心中苦不堪言,心說看來他們的故鄉是逃不過被拋棄的下場了,將來哪裡還能享受國都的待遇呢。蕭銑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拉仇恨的時機,所以有些話不該從他口中說出來,只是用老成持重的話搪塞。
“父皇,遷都之議,只怕還是再遷延數月從長計議的好——如今丹陽宮主殿雖成,然而臺城舊址尚且荒涼,羣官衙署、市井裡坊都不具備。猝然遷都,定然損了朝廷體面。
至於賞賜一事。江東雖然富庶,然則供養朝廷、大軍,並建宮室,民間也是日漸窘迫。父皇若想賞賜臣,也不過是取江東百姓錢財予臣,臣不堪受之。若是父皇真心願意賞賜,臣只願父皇赦免了八叔當初在高句麗的陽奉陰違之罪過,讓他重新得任閒職——畢竟他也四十好幾的年紀了,與父皇君臣相得近三十載。如今四方蠻夷幾乎平定,父皇再起復於他,也不至於遭了番邦蠻夷的……置喙。”
蕭銑原本是打算用“恥笑”這個詞的,詞到嘴邊,才硬生生咽回去換了一個。不過他說的道理楊廣倒是聽懂了:當初楊廣之所以非要懲辦蕭瑀、來護兒之類的人,無非是因爲他們在滅高句麗之戰中爲楊廣揹負下了那個背信棄義的黑鍋。爲了表現天子之言的公信力,不得不拋棄他們。後來虞世南在雁門之戰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如此,爲了拖住始畢可汗,用虞世南做了外教欺詐的黑鍋。
但是,外交上的公信力也是有其價值體現的載體的,那就是世界上還存在別的有威脅的外邦——當初高句麗滅亡的時候,就是因爲突厥還在,所以隋朝不得不就外教欺詐一事表個姿態。後世某灣經常嘲諷港燦關於朝廷優待的說法時,就常常說:首義者賞,末降者殺。你們港燦得以被朝廷優待,無非是要立個旗幟標杆,以招撫後來者。而如果最後一個後來者都歸順了之後,那些優待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下去了。某灣作爲大中華文化圈內最後一個尚未歸順者,其實是爲其他早歸順的勢力贏得了很多優待。
就好比快滴和滴滴合併之後,還需要給出租車司機繼續送錢優待麼?
隋朝如今面臨的外交環境也是如此。高句麗已經完蛋了,新羅也完蛋了。突厥也奄奄一息好多年沒能力回血,吐谷渾大業五年就完蛋了。整個大隋看得到的文化圈裡頭,或許也就剛剛有點兒苗頭的吐蕃和遠在海外的倭國還算是鄰邦。這種情況下,既然沒有外部強敵,外交信用的逼格裝給誰看呢?就算你真不要臉,真背信棄義,其實也沒啥人來譴責你了。
楊廣也是能夠想明白這個道理的,何況蕭瑀被罷黜也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當年造成的不良影響早就冷卻下來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吝以此作爲對蕭銑的賞賜。
“既然伊如此孝心可嘉,爲你八叔求情。儂又如何會捨不得呢,老戴也是郎舅之親。且先把瑀弟調到房州任一留守,過些日子再徐徐調動吧。蕭氏一門,此前有因故不得爲官的,也各以郡守、郡丞等官職相許。虞世基,這事兒你去細細辦理,不必再來請示。”
跟在旁邊的內史省一把手虞世基立刻恭恭敬敬地應諾,蕭瑀當年在任的時候還算是他的上司,如今蕭瑀即將復出,這件事情他自然不敢怠慢。
蕭銑又和楊廣聊了一陣子,送走楊廣之後便給虞世基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退到一邊準備商議楊廣許給賞賜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