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生活中去的蕭銑,終於迎來了朝見天子與接受吏部除授的大日子。
看榜那日,與房喬房玄齡的偶遇,只能說是讓他給房喬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外加結下點兒一起喝過酒的小‘交’情罷了,睡一覺基本上也就忘了七八分。同樣的,蕭銑也永遠沒有機會知道另外一個事實了:房喬得中開皇十八年清平幹濟科頭名,本來就是歷史歷史的慣‘性’,是房喬真個有這一份真才實學,他蕭銑掀起的蝴蝶效應絲毫沒有改變這一點的進程。
人一輩子會和數以百計乃至上千的人同桌喝酒,所以一起喝頓酒的‘交’情深度實在算不上啥,那種喝一頓酒就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側漏,讓賢臣名將納頭便拜的事情,只有在極度YY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出現。蕭銑自問他如今處在的世界還很科學,所以這種事情當然沒有發生。不過不管怎麼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能夠在這個時代的名臣勇將們面前逐步‘混’個臉熟,總歸是一件好事。
覲見的禮儀當然是繁複無比,尤其是這些本科取中的貢舉士子們大多數和吏部官員還不是很熟,少不得再有一番身份甄別覈對,然後才能放進去。除了清平幹濟科的二十名考中之人外,志行修謹科也中了二十個,也是在這一天覲見,只是相較於清平幹濟科來說,志行修謹科的錄取人員平均年紀看上去至少要大上一二十歲,好多都已經是年高德劭之人了。箇中細節,並無可表。
從朱雀‘門’到吏部屬衙,再過內宮橫街至大興殿,卯時末刻,蕭銑終於捱到了舉行大朝會的大興殿——每月朔望兩日,都會有京官五品以上全部需要參加的大朝會,而本次公佈錄取榜單後正式覲見除授的日子,顯然是故意排到望日這一天的。
在人羣中的蕭銑跟着衆人一併揚塵舞蹈,山呼萬歲。行禮完畢後免不了隔着老遠偷覷皇帝楊堅的模樣。雖然因爲太遠看不清楚面目細節,但是從身形動作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已經逐漸力不從心的衰老之人了;聽楊堅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後勁不足氣息短促的‘毛’病,蕭銑知道這些都是正常現象。如果歷史沒有被改變的話,楊堅也就五六年的陽壽了。唯一讓人忌憚的,是楊堅身上依然有一股常年爲上位者和言行素來剛毅所培養出來的氣場威勢,令人不敢側目。
楊堅例行公事對各位取中的士子訓話,其中每一科前幾名還會單獨勉勵幾句,如房喬、溫彥博、侯君素等人都沒能免了,連志行修謹科那邊幾個取在前頭的老頭兒也是一般。唯一讓蕭銑覺得有些緊張的,是他果然也被拎出來在大殿上當中提點了幾句,無非是嘉獎其一心爲公替朝廷劃策的忠心——這些話外人都是聽不懂的,但是當事人都懂。
穿越以來,事事小心,唯恐被人當成心懷前朝,或因爲祖叔之事怨恨朝廷,現在,一切狐疑都以“最高指示”的形式洗脫了。
今日的大朝會上,太子楊勇與如今正在京師的晉王楊廣也都在場,站在百官最前列。蕭銑親眼看到自己的便宜姑父楊廣在聽到父皇勉勵蕭銑的時候,臉上神‘色’都鬆弛了下來。自從從揚州啓程來大興以來,這還是蕭銑第一次見到楊廣,此前爲了不給便宜姑父背上任用親信‘私’人或者舞弊的嫌疑,蕭銑可是全程都忍住沒有和姑父姑母表兄表妹任何一個親戚相見。
或許是因爲皇帝楊堅的那幾句單獨勉勵吧,讓吏部官員們似乎都聽在耳中,在後續實際除授官職的時候很好地領會了上意,重讀了蕭銑的策論,給他尋了更能發揮所長的職位。
……
望日的這次大朝會上,朝覲訓勉結束之後,在吏部的除授中,蕭銑以及與他相識的幾個熟人,都還得到了不錯的任命。
這個年代還沒有狀元就要留在朝中當翰林的習慣,所以本科頭名的房喬被任命回了原籍擔任地方官——去齊州淄川縣擔任縣令,品級正七品下。大隋立國時,齊郡只有歷城、祝阿、臨邑三個縣城,後來開皇初年廢郡改州後,分立出亭山縣。此後隨着開皇之治,戶口日漸稠密,再逐漸細分,從開皇十六年起,數年內爆發式分設多縣。房喬被任命爲縣令的這個淄川縣,便是今年剛剛和鄒平縣、長山縣一起剛剛被新設立的縣城,地方官員本就缺口不小。
同一批的二十人裡面,正七品下當然不是最高的官階,比如第二名第三名的溫彥博、侯君素就都是得了正七品上的官職。房喬之所以成績考在第一但授官品階卻非最高,顯然也是因爲他的年齡問題導致的——並不是只有十四周歲的蕭銑纔會被年齡所困擾。十八週歲的房喬一樣也會,只是程度的輕重而已。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來說,連及冠都談不上,再往高了拔並不一定是幸事。而後面那些名次稍遜一些、但是年紀老成持重的,相對在這一點上便要佔便宜一些。
比如和蕭銑有鐵打‘交’情的歐陽詢老哥,便是這種情況的代表。歐陽詢本科名義上考在第九,但是他已經三十好幾了,儀態也比較穩重老成,加上一筆書法寫得在今年兩科一千多貢舉士子中堪稱完爆全場,所以他得了一個正七品上的太常博士官職——不僅同是本科中僅有的四個正七品上之一,而且太常博士這個官職是太常寺中僅次於太常寺卿、少卿之外的第三級別官員,分管朝廷祭禮——也就是說,如果皇帝想要祭祀祖宗天地,一般就會讓歐陽詢來寫祭文呈表。所以這個官職就算品級和待遇不高,但是‘逼’格絕對高。
蕭銑自己,則是得了一個“將作監中校署令”的官職。
剛剛聽到這個任命時,蕭銑完全被這個拗口的任命給‘弄’糊塗了,不知道這是幹啥的。幸好當時除授的吏部官員比較耐心,給他詳細解釋了一下,他纔算是掃盲了。
大隋官制,除了分管各個兜底‘性’領域的六部之外,還有五寺、五監等衙‘門’,算是專攻一個專業領域方向的官署。六部尚書是正三品,而五寺五監的長官則是從三品——所以這十個衙‘門’,大致上是相當於副部級的“國家XX總局”。
五寺爲大理寺(最高法院,五寺中實權最重)、太常寺(主朝廷祭祀)、太僕寺(主皇室車馬)、光祿寺(主皇室飲食、賜宴)、鴻臚寺(主接待友邦使節)。
五監爲國子監(主最高學府)、少府監(主鑄幣)、軍器監(主兵器製造)、將作監(主政fǔ工程、官造設備)、都水監(主水運、漕運)。
具體到將作監,在“監”一級有正職主官將作大匠(注:隋煬帝時才改稱將作監,文帝時還叫將作大匠)一人,從三品。副職的將作少監二人,從四品下。將作丞四人,從六品下,主簿二人,從七品下;錄事二人,從九品上——當然,以上這些僅僅是“監”的主體機構,就相當於“國家XX總局”這個“局”級單位。而正如“局”下面還有“處”一樣,監下面也分四個“署”,也就是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和甄官署,四個署分別管造宮殿、造城牆、造船隻、管官窯等工作。
所以,蕭銑的“將作監中校署令”,翻譯過來就是“國家建設總局造船處處長”,當然了,這個造船處處長還監管着疏浚水師所需的池溝運河,以及製造其他朝廷所需的非軍用的一切木匠活兒東東……
很顯然,這個任命是因爲蕭銑在他的考試策論中大談官營漕運和鼓吹疏浚前代運河導致的。楊堅希望試探一下他是否真的有名有實而非紙上談兵,是否有才能真的爲國效力做實事。同時,或許還存了一些不希望讓蕭銑回故里做官、直接到姑父楊廣麾下效命的意思。
……
第二天,蕭銑拿着新得的銅鈕印綬、諸般信物,身着深青‘色’僅有方心繡文的正八品官服,出現在了外宮橫街東側的將作監衙‘門’‘門’口。
官署建的很是有美感,高端大氣上檔次,顯然是出自名家手筆。事實上,何止是這一座官署出自將作監的設計監造手筆呢?腳下方圓數裡的整座大興宮,乃至整座大興城,乃至京西投入使用才數年的仁壽宮,又有哪一件不是出自將作監的手筆?
看着這一切,前世包工頭的職業病和‘激’動血液讓蕭銑變得有些興奮,似乎生活能夠這樣安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心情好之下,人難免多禮一些,見到‘門’外‘侍’衛的戍卒,居然也上去行禮:“兩位老哥,本官是今科取中後新任的本監中校署令,不知今日諸位上官可曾在呢?本官初來乍到……”
‘門’口看‘門’的嚇得屁滾‘尿’流,連稱不敢受禮:“折煞小的們了,大人怎可如此多禮,還是作速進去,收起這些禮節見了上官再作區處!宇文大匠今日親在監內。”
蕭銑不再拘禮,直入府院,將入正堂時,便聽到裡面一聲爽朗豁達的笑聲,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這位便是蕭署令了吧?本官宇文愷,你的策論,本官這幾日可是已經拜讀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