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的幼子許智嚴,在父帥的命令下,帶着兩萬府兵直撲開州,攻打剛剛以星火之態爆發開來的開州賊蕭闍提。如今距離許智嚴出兵,不過才七八天功夫,刨除從夔州趕到開州的在途時間,許智嚴在開州城下扎穩營寨、展開攻打也不過才三天而已。
蕭闍提雖然只是個地方上的豪族,剛剛扯旗變身成土軍閥,實力不咋的,但是再弱,也不是幾天功夫能夠搞定的,所以許智嚴這幾日一直頓兵城下,四處試探攻城,還沒有看出進展。
就在昨天,許智嚴收到了後方一條很不好的噩耗:因爲父帥把夔州兵主力從瞿塘峽方向緊急調度到開州方向,所以瞿塘峽沿線羣山之中的封鎖線一時之間漏洞百出,又沒有預備隊堵漏,所以已經被樑軍大將沈光尋找到了薄弱點成功突破,整個封鎖線已經成了篩子。許智嚴心中焦急,卻也無法可施。
唯一讓他可以暫且安心,不必日日夜夜想着這件事兒的原因,是沈光應該還不會來得這麼快。考慮到許紹軍的斥候傳遞軍情也是要時間的,許智嚴這邊昨天才收到的消息,那麼實際上樑軍應該是在三到四天前突破的瞿塘峽封鎖線,因爲從前線把軍情傳遞到開州,路上也要兩到三天,尤其是因爲指揮中樞在夔州,開州前線這裡是不可能直接從瞿塘峽前線得到軍情通報的,肯定要先到夔州轉一下,然後由夔州那邊再重新發出警報轉遞各州。
這沒什麼好吐槽的,封建時代的邸報系統就是這樣的,比如要是雁門郡邊疆地區發現突厥入寇,你要從雁門送到朝廷京師一封急報,或許只有沿途直接路過的幷州地界能得到相關的緊急訊息。而其他信使沒有直接路過的邊防要地,比如薊門、遼東那些邊鎮,是要等朝廷再重新派人通知的。這個體系雖然很耽誤大事兒。卻可以防止邊將有藉口隨意相互串聯傳遞消息密謀些朝廷忌憚的事情,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一直被沿用了下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四天前沈光的先頭試探性部隊突破了瞿塘峽,就算沈光突破之後馬上直奔開州而來,父帥的其他部隊阻擊不力,那至少還要五天以上,沈光的部隊纔會出現在許智嚴的斥候偵查圈距離內。
畢竟,斥候信使的速度,是要比大規模部隊的行軍速度快數倍的。還需要五天才能趕到,也已經是考慮了沈光會不顧士卒體力強行軍的情況了。這一點認識,讓許智嚴略微鬆懈了一些,雖然不至於“今朝有酒今朝醉”,卻也不用每天一醒來就如喪考妣緊繃神經。
又是一夜過去,剛剛整軍出營的許智嚴正在想着今日可有快速突破的薄弱環節可以逮住,派出去的警戒斥候卻是飛奔着跑回來,通報了一個噩耗,那名斥候身上還插着羽箭沒有拔掉,要不是身上穿着的皮甲。說不定就交代了,連這條軍情都帶不回來。
斥候拖着一口氣息,強撐着說道:“少將軍!在東南邊山口那裡。早上弟兄們發現有大股騎軍衝殺出來,當時距離這兒已經不到三十里了。咱足足死了好幾十個弟兄,看敵軍衝起來體力充沛,應該是昨夜歇息足了的……”
才說到這兒,那斥候就暈了過去,沒給許智嚴繼續追問的機會。許智嚴目瞪口呆,不知道敵軍究竟怎麼出現的,而且稍微一轉腦子,才發現那個斥候實在是不專業!尼瑪你暈之前都說了上百個字了。怎麼就沒說你遇到的敵軍有多少人數規模呢!我靠這纔是最重要的軍情好不!
“不許暈!不許死!快特麼給我醒醒!要死也說完這句話再死!快給本將軍用冷水潑他!”許智嚴氣急敗壞地下令,旁邊自然有衛兵拿着水桶過來。把昏死過去奄奄一息的斥候潑醒,許智嚴也不顧會不會把對方搖死。愣是在對方徹底死去之前,把敵軍的人數規模大概問出來了。
“只有三五千人?那還算是萬幸了——肯定是沈光大部隊還沒趕來,讓少數騎軍在山口打開之後越衆先行,想來騷擾拖住我軍,免得我軍攻破開州叛賊!”許智嚴這麼一想,又恢復了兩三分信心,至少有了一戰的勇氣,不至於直接撤軍找縣城固守龜縮。
“可惜,這沒用的窩囊廢就這麼死了,也問不出敵軍帶兵將領是誰。”他踢了一腳被他折騰死的斥候兵的屍體,不無惋惜的說道,不過沒過幾秒鐘就恢復了一些心情,自嘲般的自我安慰起來:“就這種說話都說不清的廢人,說不定根本沒探明敵將是誰。讓他多活幾天也沒什麼卵用。”
……
許智仁並沒有等多久,就解開了敵將是誰這個謎團,因爲還沒到午時,樑軍的騎兵就趕到了。敵軍人數也很清晰,許智仁兩陣對圓,目測一掃,就知道對面約莫有三千多人。
爲了從崎嶇山谷當中趕路,尉遲恭帶來的騎兵部隊,是比他們尋常使用的甲冑要薄弱一些的,整片式的附加板甲,只裝了前胸的,沒有裝背部的,戰馬的全套馬鎧也是能省就省,只用了皮革的兜局,在部分要害位置上,纔在皮革上用釘綴了小塊鋼片。整體算下來,人的鎧甲負重不超過三十隋斤,比全副武裝的時候至少輕了十幾隋斤。而馬鎧至少省了二三十斤,算下來戰馬的總負重至少比全裝的時候少五十斤,這才能保持較好的耐力行軍至此。
尉遲恭出兵的時候帶了五千騎兵,此刻趕到戰場的只有三千人而已,這也是尉遲恭在路上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的便宜行事調整,因爲行軍過程中馬力消耗太大,只能讓一部分騎兵負責行軍的時候扛東西,省出另一些同袍的馬力,好等到作戰時候不至於戰馬乏力。爲此寧可讓一部分兵力無法第一時間投入戰場,也在所不惜。
饒是如此,對於習慣了使用輕裝山地兵作戰的許紹軍來說。樑軍這支規模不大的騎兵部隊的精良程度也已經令人咋舌了。因爲許智仁手下的兵,都是皮甲爲輔,藤甲爲主。連兵刃都是藤牌橫刀,少有長槍結陣——蜀兵的作戰環境。註定了他們在大部分時候並沒有結成大陣平原決戰的機會。
而且蜀地作戰的將領們,也經常是從一個個山間關隘打到另一個山間關隘,養成了這種習慣,但凡一方作戰失利,丟了一些險要所在之後,馬上就會退到下一道防線,繼續打攻堅戰,或者圍困戰。幾乎雙方都很少會粘粘糊糊不捨得退,非要在平原無險可守的提防相持、野戰的。
今天的這一場,更多是遭遇戰的成分在裡頭,許智嚴沒有料到樑軍突破瞿塘峽之後,這麼快就滲透到敵後了,而且敢於派出小股快速部隊,不等主力跟進,不考慮糧道,就這麼奇襲撲來,結果才被樑軍逮到了一場無可迴避的野戰——交戰的場地就在開州城下。在開闊之地,是蜀地作戰難得的平原決戰。
許智嚴對於步兵部隊缺乏重甲、槍陣便難以對抗重騎兵這一點,當然是有認識的。可是正因爲此前蜀地將領打仗太有章法,太約定俗成,讓他對於這一點只有紙上談兵的理論認識,從來沒有機會在實戰中檢驗過這句話的可怕性與應驗程度。
所以,他決定和尉遲恭死磕。兩陣對圓,許智嚴只知道讓他手下的士兵儘量組成密集陣,然後四面注意擺開,調整兩翼士兵的朝向方向,免得被敵人高機動性的騎兵迂迴側背後來不及轉身。做完這一些。許智嚴就只有等着尉遲恭發動衝鋒了,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當然。許智嚴的軍隊裡頭,按照隋軍舊制。弓箭配備還是不缺的,強弩倒是幾乎沒有。如果尉遲恭要玩騎射防風箏的遊戲,那也是不現實的,許智嚴會督軍回射。步弓的射程往往大於騎弓,這一點地球人都知道。
尉遲恭沒有無謂地嘗試遊走對射,很是乾脆地就發動了分兵包抄的衝鋒攻勢。鐵蹄鋥鋥,帶動着顫抖的大地,把一陣陣悶雷一樣的沉響敲擊在許紹軍士卒的心頭。狹路相逢,勇者勝,樑軍騎兵人數雖少,看上去卻是毫不怯場,似乎還沒開打之前,就已經露出了必勝的信心。
許紹軍士卒此刻的心態,就如同羊羣被猛虎盯上了一樣,雖然沒有人站出來定義誰是羊誰是虎,可是氣場就是那麼的不言自明。樑軍騎兵因爲在全速衝鋒的過程中,所以需要分出手來控制好繮繩,自然沒法張弓放箭,許紹軍士兵卻是以逸待勞,按說原本應該有遠程削弱敵軍的優勢。可惜無數士卒似乎被氣場震懾住了,平時訓練得再有軍紀、再是知道要等軍官下令纔可以放箭,此時也拉不穩弦,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緊張一閉眼,手一鬆,箭矢就歪歪斜斜飛了出去。
一撥人緊張提前放箭了,這種緊張就會快速傳染開來,一下子許紹軍的箭雨也談不上覆蓋分配,軍官們也約束不住,一陣轟響的嘈雜把所有軍官的聲音蓋了過去,鼓譟的士卒自顧自隨便亂射起來。
沒有組織的箭雨,殺傷自然更低,而當這些箭雨射在鋼板胸甲和哥特式鋼盔上紛紛被彈開,或者射在戰馬的釘皮兜甲上,劃開,勾住,就是沒法形成大規模殺傷的時候,這種恐懼就更加明顯了。臨陣三矢,樑軍騎兵居然才倒下了幾十個人而已,而且真正被射死的估摸也就十來個,剩下大部分都是因爲戰馬的釘皮兜甲不如人的防護那麼好,所以戰馬射傷後墜馬而已。
“殺!”尉遲恭揮舞着長槊,如同離弦之箭扎進許紹軍大陣。無數面對威壓的許紹軍步卒試圖用短刀來架格尉遲恭勢大力沉的兵刃,但是都被尉遲恭無視了——這種長度差了好幾倍的兵器的格擋,尉遲恭根本沒必要去看對方的招式,因爲對方完全不可能變招傷到他,所以只需要一力降十會就可以了。
“噗哧~噗哧~”連響,一串串血葫蘆一樣的屍體殘缺不全地倒了下來,尉遲恭身後的親兵馬上跟進,往兩側撕開擴大缺口,血水如同一桶桶潑下來的一樣,殺得許紹軍波開浪裂,披靡踐踏。
許智嚴覺得自己的大腦當機了,原來在不正確的戰場與不正確的敵人發生野戰,下場是這麼悽慘的——從此以後,後世冷兵器時代的蜀軍川軍將領們,就可以借鑑許智嚴這個前車之鑑了,然後給他打上趙括的標籤。
許智嚴也是幸運的,他不僅在才能上可以匹敵趙括,下場也差不多。趙括雖然兵敗,卻好歹沒有在生前遭受羞辱,因爲他好歹在和白起之戰中戰死了。許智嚴不知道他會成爲趙括第二,因爲他還沒來得及讓自己的大腦轉這個念頭,他的腦袋就已經掛在尉遲恭的馬兜上了。
兩萬夔州府兵被殺的七零八落,雖然直接被殺者還不到三成,但是軍隊的徹底崩潰已經不可避免。在夔州府兵主將戰死的情況下,開州城內的義軍首領蕭闍提也終於壯起了膽子出城加入掃清殘敵的作戰。尉遲恭雖然驍勇,可是畢竟他帶的兵太少,夔州兵兩萬人一鬨而散潰逃的時候,他還真沒法面面俱到分兵去追。蕭闍提的戰鬥力雖然不行,手下都是從軍沒半個月的農民兵,好在人數夠多,乘勢掩殺抓俘虜正好夠用。
殘陽如血時分,夔州兵的編制就已經不存在了,許紹麾下這支兩萬人戰力的生力軍,煙消雲散。兩天後的清晨,噩耗傳回夔州的時候,許紹當場哭暈在地。
蕭銑的大軍,徹底掌握了瞿塘峽北岸的山區,並且又有了後方的接應者,水師自然可以有條不紊地清掃掉江中的人工障礙物,開闢出一條航道來,許紹的末日顯然已經不可避免的降臨了。
又過了十天左右,蕭銑等來了從蜀郡郡治成都派來的援軍——樑軍成功打開三峽缺口的消息,在七八天前傳到了成都,而後大隋留在蜀地的官員中那些明顯的擁樑派,在蜀郡留守、劍南道觀察使獨孤凌雲,以及獨孤氏兄弟等將領的帶領下,紛紛正式當了帶路檔,前來夾擊李唐餘孽許紹。
六月,夔州城破,許紹滿門投火*。隨後大梁朝廷宣佈蜀地光復,赦免羣賊,唯獨將安陸許氏全族滅絕,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