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樑唐爭鋒

幹掉了李密,並且把東都朝廷控制的直轄區擴大了一倍範圍,如此浩大的軍功,當然會讓王世充在洛陽的威望一時無兩。別說元文都已經嗝屁了,就算元文都還活着,到了這一步的節點,那也只能避開王世充的鋒芒了。

在李密西逃投奔李淵之後不到半個月,經過倉促的籌備,在洛陽城內,又上演了一出禪讓的戲碼,最後一位打着大隋旗號的皇帝,皇泰主楊侗設壇祭告天地,將大隋國祚禪讓給了有大功於國的王世充。王世充在登基之前已經在此前一年就被楊侗冊封爲鄭王了,所以這時候自然也是順理成章,定國號爲鄭,年號開明。

王世充受禪登基的消息,僅僅比李密輾轉逃到李淵這裡如喪家犬一樣投靠,晚了七八天而已——畢竟,李密可不是剛被打慘就第一時間來投奔李淵的,還要磨蹭一陣,才認清一個現實:別看自己丫的輸了一場大決戰之後貌似還有不少地盤,但是隻要丟了洛口倉,剩下的地盤再多也是渣!因爲他李密根本沒有別處去尋找那麼多軍糧來養活那些跟着他逃亡的弟兄們了。李密是認清了這個現實之後,纔在被自己手下嗷嗷待哺的弟兄們連皮帶骨吞掉之前,投奔李淵的。

所以,對於李淵來說,噩耗是伴隨着好消息前後腳一起來的,那是武德元年七月份的事情。王世充稱帝的訊息還沒來得及讓李淵嗤之以鼻,薛舉終於被拖得病死的喜訊也沒來得及讓李淵鬆一口氣,南面大梁朝破了夔州、滅了許紹的噩耗就跟來了。一時之間,弄得李淵是五味陳雜。

歷史的時間線。終於在武德元年七月底這個當口彌合了,天下大勢。南北並舉,一系列劇烈的洗牌,就此告成,整個天下進入了四巨頭對峙的時期,別的小魚小蝦都洗了出去。

……

那一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長安城西——隋朝故都大興城,在武德元年,已經改名成長安了。

九成宮內——大隋時候輝煌的仁壽宮,如今也改名成了九成宮。

李淵在兩儀殿裡頭。照例召見了裴寂、劉文靜等文臣,商討軍情應對方略。

“陛下,昨日秦王回報,兩個月前薛舉病死軍中之後,其子薛仁果年少威淺,急於速勝立威,故而急切求戰。秦王探明敵情後,以敵進我守之勢,固守淺水原以西、涇陽的高墌城。相持以疲敝敵軍。薛仁果軍多是隴西甘涼人士,戰馬衆多,騎射悍勇,甲冑不完;然頓兵堅城之下。不得不棄弓馬,仗刀盾,與朝廷大軍相持。

凡六十餘日。薛仁果軍頓於一地,無遊牧劫掠之獲。軍糧漸乏,士氣低落。薛仁果麾下突厥將領樑胡郎因其部族本非薛仁果嫡系、在薛仁果軍軍糧漸乏時。被額外剋扣軍糧,甚於其他諸部,故而不忿,倒戈投降秦王。秦王趁機出城反擊,於敵不備時大破薛仁果軍;又有薛仁果麾下胡將渾乾等臨戰不敵,陣前投誠。薛仁果全軍潰散,被秦王包圍於涇陽城內。

據秦王奏報,言薛仁果軍已無餘力,外無援兵,定然不日可破。然涇陽城池堅厚,若是強攻,我軍只怕死傷不少;既然薛仁果軍素以劫掠維生,不事積貯,不如以圍困絕糧之法,徐徐圖之,數月之內,待其糧盡,必然可以擒斬薛仁果。只是要實行此法,還需朝廷從太倉再額外撥付秦王數月糧草,免得我軍軍需先於薛仁果軍出現不濟——以上諸般奏請,還望陛下聖裁。”

李淵耐着性子,端坐在龍椅上等裴寂說完,轉過去看劉文靜,問道:“先生對此事如何看來?秦王奏請相持,是否太緩?李密新降,荊北之地,還有一些州郡在我大唐與僞樑、僞鄭之間搖擺,雖然李密這顆棋子在朕手中,可惜若是沒有大軍跟進,這些地方難免被樑、鄭削奪一些。我大軍主力如此被牽制在隴西,痛失開拓良機,豈不可惜?

更別說除了李密之外,此先夷陵通守許紹幾次三番前來告急,說是秭歸已經城破,安陸許氏死守,死傷慘重。而瞿塘峽口的夔州等處,也已經遭到樑軍攻打,多次請求朝廷大軍入川,只是建成、世民分別牽制於劉武周、薛舉,無餘兵可用。如今既然薛仁果已經不足爲慮,難道就沒有法子抽調一些兵馬馳援別的方向不成?”

劉文靜和李世民的交情也是不錯的,至少好過和太子李建成的關係。對於李世民請求相持,劉文靜自然心知肚明其原因:李世民無非是不想他手下帶了一年多的這支嫡系部隊受到太重的傷亡損失,所以寧可大唐的全局發展速度略慢一些,也要打得穩妥一些。大唐成形以來,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因爲皇子都在外帶兵,已經儼然有了軍中派系,秦王的部隊只聽秦王的,太子的部隊只聽太子的,同樣是爲了大唐的天下征戰,卻也不希望由自己的部隊來啃硬骨頭。

可是不得不說,綜合各方來看,現在實在是一個跑馬圈地的好時機,天下還有那麼大的權力真空可以攫取,如今就窩裡鬥,顯然是讓外人佔便宜。劉文靜思前想後了半晌,決定還是幫李世民開闊一下眼界——當然,前提是不影響李世民在“肉爛在鍋裡”的分配權重前提下。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高瞻遠矚,放眼天下,眼光自然不是在隴西軍前忙於廝殺的秦王可比。不過秦王此前所論,相信也是出於公心,以爲國爲本:

昔高祖起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終濟大業。陛下以秦地爲根本,故秦四塞之內,方是腹心。四塞之外,不過手足;何況前隋以來。山東久經兵災,將近十載。民生凋殘,無以復加;雖有州郡百姓,而於國用兵源無補。若非如此,李密何至於一失洛口倉,便彷徨無所歸,不得不率衆歸順陛下以求就食。如今若是爲了手足強健,而棄速平腹心宿疾,則爲不智。

不過凡事無絕對,所謂時移則勢異。爲今之計。薛仁果已經不足爲慮,削減隴西兵馬,不至於讓腹心宿疾再生反覆,則此處若是依然牽制我大唐將近三分之二的兵馬,着實有些浪費。不如便分出一半兵馬,分出散關、武關,一圖蜀中,二圖荊北;讓秦王只留下一半兵馬,繼續圍困薛仁果——相信秦王如今的兵馬可以在野戰中徹底擊潰薛仁果。那麼就算只留下一半人,要想圍城不攻也是綽綽有餘,不至於被薛仁果找到機會突圍的。而且減少一半駐軍之後,前軍軍糧緊張的情況也能得到緩解。朝廷在抽回兵力的同時,還應當沿涇水對軍前加速運送軍糧,至少夠秦王將來長期圍困的部隊半年之用。確保萬無一失。如此,相信秦王也會理解的。”

劉文靜這番話一說。首先李世民的立場就站穩了:他不是想擁兵自重,只是想讓大唐可以先確保鞏固穩了腹心。再往手足開拓。然後話鋒一轉,又贊同了李淵的建議,在分兵的同時,沒有打李世民的臉,沒有損及李世民的威信。

李淵當然明白劉文靜的意思,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沒想要打壓過自己任何一個兒子,反正在他看來,兒子之間有競爭,在開疆拓土的年代是好事兒,而且反正都是給他李淵打工——至於後來他的某一個兒子會膨脹到連他這個老爹都威逼的程度,如今的李淵是絕對不可能想得到的,在他看來,幾個兒子之間的競爭,充其量也就是他那兩個表哥楊勇楊廣二十年前做過的那樣罷了。

至於後世演義上描寫的楊廣對老爹楊堅的大逆不道弒父行爲——拜託,如今大唐纔剛剛立國,哪有功夫去篡改歷史黑楊廣?李淵好歹也是貴圈裡面的人,他當然知道自己那個已死的表弟當年沒有殺害姨夫了。

所以,他當然不可能料到將來的李世民會對他這個當爹的都黑化到那種程度。

“既然劉先生也如此說,先生可有人選——分兵南下,當以何人爲帥統兵?如今建成在河東收復失地也打得頗有聲色,沂州地界盡數光復,宋金剛部在太行八陘之間流竄,不日將被盡數剿滅,他當初收攏的那些魏刀兒舊部,將會收編入我大唐官軍,雁門關內的劉武周兵馬即將肅清。只要建成守住了雁門關,往北出關收復雁門郡的事情便不必太急了,也不用再留着元吉鎮守太原,吧元吉調來,豈不是恰好人盡其用?”

李淵的這個建議,竟然讓裴寂和劉文靜都挑不出問題來。這裡不得不插一句唐軍在河東地區的戰局——此前,唐軍已經對劉武週轉入攻勢了,但是同樣因爲劉武周是關外雁門起家的,而且和突厥人有貿易,所以騎兵衆多,作戰時相對於唐軍來說,作戰轉移優勢明顯。所以在李建成收復雁門關之前,唐軍即使在轉入反攻的階段,也不得不分兵作戰:由太子李建成帶着唐軍主力攆在劉武周屁股後面追殺,收復失地,同時讓齊王李元吉帶領輪流休整的部隊固守太原,防止這個河東核心和糧倉所在的要害被劉武周偷襲,不然的話,要是李建成在追殺敵軍的過程中被敵軍利用機動力優勢放了風箏、聲東擊西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河東戰場上,李建成與李元吉的一攻一守,原本配合得還是不錯的,李淵也頗爲明白這種配合得重要性,所以從去年年底開始,大半年的時間裡頭,李淵都沒有試圖調整過這個搭配。然而這一切在雁門關收復之後就不同了——雁門關收復,便代表着隋長城防線重新鞏固了,劉武周的殘部就算機動性再好,也不可能隨便翻閱太行山和雁門關,所以河東戰場只要守住一處雁門關,其他便不需要再考慮防守問題了。這種情況,自然可以把李元吉給解放出來。

裴寂在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之間相對還算中立,見李淵有這個傾向自然不會犯言直諫。劉文靜察言觀色,知道今天必須由他來提出一點想法了,否則,李世民的嫡系部隊說不定就要被分出去了。

“陛下!臣以爲,齊王殿下固然也是深通韜略,英勇善戰,然而大敵當前,最忌將不之兵,兵不知將。即將調動南下的部隊,原本是秦王帶起來的舊部,齊王定然不熟,要想半月之內倉促投入作戰,豈不誤事?不如就在如今隴西諸將之中,選出威望足夠之人,爲入蜀主帥,再輔之以良將謀士。而齊王則可以帶領一些太子麾下兵馬,出散關後沿漢水、轉房陵,或出武關,向南陽,走荊北一線。如此,各軍皆爲素來掌兵的舊將率領,不至於將不知兵。”

李淵聽了,神色有些不喜:“國朝草創不過半年有餘,統兵主帥,豈可輕易賦予外人!”

“陛下,臣豈敢讓陛下將兵權賦予外人?不過,趙郡王雖不是陛下親子,卻也不算外人了,且久在秦王麾下聽用,還望陛下三思?”

李淵呆了一下,心說如果非要找一個不是他自己親兒子的人來當一方主帥的話,貌似也只有趙郡王李孝恭了——他至少是自己的侄兒,除了親兒子之外,這算是最親的了,如果是李孝恭入川,不至於平了蜀地之後,在蜀地閉起關隘來割據自立。自古中原朝廷的皇帝派兵入蜀,最怕的就是蜀地原有的政權雖然被滅了,但是滅蜀的主帥卻在蜀地關門自立,所謂“入川不利主帥”的古讖,就是這麼來的,鄧艾鍾會桓溫,不都是例子麼。後世還會有王建、孟知祥一大堆例子呢,只是如今這個點兒還沒發生。

“先生所言,不無道理,那就以趙王爲入川主帥,即日整備兵馬啓行!”

李淵的命令下達了沒有個把時辰,裴寂和劉文靜還在擬定主帥之外的其他調動人事細節,九成宮外一騎飛馬趕來,直入宮中,給李淵帶來了蜀地的急報。李淵並沒有讓劉文靜等迴避,就在兩儀殿上當着這些謀士,聽取了彙報。

“回稟陛下!蜀中急報!二十日前,夔州城破,夷陵通守許紹被僞樑蕭銑擒獲,凌遲處死,滿門滅絕。兩日後,蜀郡留守、劍南道觀察使獨孤凌雲舉成都正式歸順蕭銑,蜀中綿竹以南諸郡縣,已經歸屬僞樑!此份急報乃是幾經輾轉之後,由義城郡守發回。”

李淵砰然坐回龍椅上,咬牙切齒了一會兒,纔算是恢復了冷靜,“看來,已經不需要讓趙王入川了……”

劉文靜和裴寂一聽就急了,知道李淵是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打蒙了,趕緊哭喪着勸說:“陛下不可啊!越是驚聞噩耗,我軍越是要兵貴神速。縱然丟了成都,好歹還能看出義城郡守是心向我大唐的,朝廷大軍急速南下,好歹還能確保劍閣以北諸處,或者再慢一些,至少保住東川漢中,還請陛下速做決斷!”

李淵好歹算是清醒了一些,心說果然如此,要是這時候不爭一下,那真是一點兒湯湯水水都不剩了,丟了成都,難道就整個蜀地都不要了?劍閣以北好歹還有漢中盆地呢,這些都是富庶之地啊。

“是朕一時糊塗了,二位所言不錯——原有命令不變,讓李孝恭再加速南下,日夜兼程,能夠多搶回多少地方便算多少。若是可以與蕭銑在劍閣對峙,那便……哎”

他原本想說,那便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可是轉念一想,半個時辰前自己還打算着可以全收蜀地呢,怎麼如今就已經變成了只要收復劍北就已經意外之喜了?人,還真是容易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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