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脾腫大?腫到整個肚子都鼓脹起來了?重症的還有咳喘血痰?”
蕭銑前一日剛剛監督了夏收的工作,休息了一夜後,這日正出城往北要去巡查運河工地,但是回城報信的信使帶來的噩耗,一下子把他打懵了。
回到古代,最怕的是什麼?無非就是瘟疫了。在靠中醫賭運氣的年代,蕭銑對於任何小病都不敢輕易不當回事兒,萬一自己的豬腳光環不夠硬,說不定就會因爲搞笑的原因嗝屁。
大批人員聚集、衛生條件又差的情況容易爆發瘟疫,這一點後世稍微有點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蕭銑作爲穿越客,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蕭銑原本還有一樁優勢,那便是兩年前剛剛耳聞了漢王楊諒討伐高句麗的時候,因爲瘟疫死了好幾萬人,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兒提醒自己,讓蕭銑在修運河的事情開始之後,各項預防措施還是比較謹慎的。
前世見過的別的穿越小說裡說的那些諸如“不要讓民夫/士兵喝生水”啦、“食物都要煮熟煮透”啦、“紮營不要在太低溼的地方,不要太擁擠”啦。這個穿越客防瘟疫三板斧蕭銑自問都是原則性地要求過了,就算下面的人不百分百執行,至少也能執行**成,怎麼還是爆發了瘟疫呢?
宅在府裡再瞎猜也沒什麼卵用,要解決問題,少不得親自跑一趟。蕭銑一邊組織了杭州城裡眼下找得到的醫匠們帶上藥材趕去,一邊自己親自策馬趕去平湖塘工地。五十多裡地的路程他居然不到兩個時辰就趕到了。頂着七月末的烈日趕路,汗水如同泉涌一樣蒸騰,蕭銑若非一路上拿着羊皮水囊猛灌淡鹽水,只怕就要中暑了。
“蕭縣尊來了!蕭縣尊來了!縣尊一定有辦法的,肯定有救的啊!”看到蕭銑策馬出現在工地上的時候,民夫之中居然爆發出了頗有信心的歡呼,孫保興和劉三刀也很快被吸引過來,對蕭銑行了禮。蕭銑自己都不理解,爲什麼只是他這張臉出現在這裡,就能引起人們的歡呼呢?莫非是自己這大半年來創造的奇蹟太多了,以至於百姓已經口口相傳覺得沒有自己啃不過去的硬骨頭了麼?
“蕭縣令,截止到現在,已經發現有四百號民夫出現了症狀,不過重到肝脾腫到咯血痰的還只有七十多個,病死的只有三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咱按照您在開工前就定下的應急預案:凡是發現傳染的疫病,都把發病的人隔離開,可是卻沒有徹底控制住病情。那些病人如今在那邊徵用的民房內安置——”
孫保興一邊說着,一邊遙遙一指。修運河終究不比遠征高麗,遠征高麗需要在野外紮營,而修運河是在商貿發達人煙稠密的地方,有民房可以徵用的總歸還是會選擇徵用,讓民夫的條件也好一些。
蕭銑盤算了一下孫保興的話,尤其是總結了症狀,以及孫保興說的那句“隔離之後依然沒有徹底切斷傳染”,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他上輩子少年時也是農村裡苦出來的,各類勞作中容易感染的常見傳染病,還是頗有一些知識積累。
他決定過去親眼看一下那些病人,扯過一塊絹帛,矇住口鼻,蕭銑便讓孫保興指點方向,他帶着兩個醫匠親自過去查看。
“大人小心啊!您不是說容易傳染的麼……太冒險了!”
“沒事兒,本官心中有分寸。”
蕭銑擺出大無畏的樣子,拒絕了狗腿子劉三刀的好意,堅持走進了那幢安置病人的民房。狗腿子劉三刀想要邀功,一咬牙也只有拿袖子東施效顰捂住口鼻,走進去,挨着門沿遠遠站着觀望,好像屋子裡真有一個有形的瘟神會突然出現,他好隨時逃命一般。
“果然……是血吸蟲病。唉,恨吶!怎麼就沒想到挖旱渠的時候先滅一遍釘螺!遇到水窪先撒一點石灰再挖呢!”
看了病人的樣子,蕭銑重重地一拳砸在土牆上,心中頗是悔恨。到了20世紀末,血吸蟲病在國朝已經很少見了,但是也絕對沒有如同大越進的時候宣稱的那般“徹底消滅”,江浙農村還是有見到的,蕭銑上輩子就見過。自古太湖流域是天下血吸蟲病的最重災區,如今江南運河本就是溝通太湖與長江、錢塘江水系而修的,可謂是最高危的地方,自己怎麼就忘了爲血吸蟲病單獨弄一套針對性的預防措施呢?可見即使有穿越客的知識,若是平常思路只是往泛泛而談上走,終究是百密一疏啊。
隨着蕭銑進來的醫匠們,看了之後更是比蕭銑更加大驚失色。其中一個方姓醫匠,名叫方清德,已經五十多歲年紀,一部花白鬍須一看就可以增加不少威望值,他在錢塘縣清河坊座了館子的,縣裡也算數一數二的名醫了。
這方清德仔細看了病人的肚子,又拿兩層麻布裹了手,然後才伸手在患者腹部全面按了一遍。觸手之處絲毫不見肚腹筋肉油脂的鬆軟,而是硬邦邦地一點都摁不進去。方清德馬上驚呼出聲:“這是肝病中最烈性的臌脹病了!肚腹臌脹如此,怕不是整個肝都僵硬壞死了,脹得這麼大,怕是肝底下還積了不少腹水。”
跟着蕭銑進來的劉三刀聽得方清德還在那裡說病理,心中焦躁,直接打斷問道:“方名醫你便說還救不救得性命了,或者說旁邊那些還不嚴重的病人有沒有挽回的辦法?其餘病人如何防疫呢?”
方清德還算有三分名醫傲骨,被人打斷了心中也是不快,一拂袖子,正色說道:“醫典古諺有云:‘風癆臌膈,閻君座客’。那便是說,得了中風、癆病、臌脹病、膈病四大症的人,那都是閻羅王的座上客,沒得救的了。如今這些病患,得的正是臌脹病,你說還有沒有得救?”
聽了方清德的論斷,在牀上躺着半死不活的一羣民夫也是忍不住啜泣哀嘆起來,不懂醫的官吏兵丁們一旁聽了,也是心中哇涼下來。
蕭銑原本正在沉思,回憶對付血吸蟲病的一些方法,也沒往太壞的情況上想。此刻聽一旁的方清德說出“風癆臌膈,閻君座客”的說法,才悚然驚覺。
“這病雖然麻煩,也容易傳染,但是竟然有這麼厲害麼?前世只聽說血吸蟲病可以讓人大面積病倒、喪失勞動能力、傳播迅速,但是死亡率卻不是很高,爲何到了方名醫嘴裡便這麼嚴重了?啊!是了!定然是古人醫學不發達,把所有有肝硬化症狀的毛病都歸類到臌症裡去了!”
想到這兒,蕭銑豁然開朗。在明清以前,中國古代醫學確實有“風癆臌膈,閻君座客”這樣的說法,是說這四類疑難雜症很難救活。但是,其實在定義這些病症的時候,因爲沒有現代西醫的化驗確診手段,所以有很多似是而非的病被歸類進去了。
如果從症狀看,對比現代西醫的名目,“風”病其實在古代被歸納爲一切心腦血管中風猝死類疾病的總稱,心肌梗塞、冠心病猝死也算風,腦溢血、腦血栓死了也算風。“癆”則是一切重症到咯血的肺病的統稱,肺結核固然是名正言順的癆病,而有些不致命的重症肺炎如果到了咯血,在古代也只能誤診成癆病。“臌”則是一切肝硬化晚期致死疾病的統稱,也不管是脂肪肝晚期、酒精肝晚期或者別的原因,只要是肝臟腫大硬化出腹水,都叫臌脹病。而最後的“膈”則是腸胃梗阻、飲食不下的重症表現。
說白了,只要是心腦致死的病都統稱風,肺臟致死的病都叫癆,肝臟致死的病全是臌,腸胃致死的病都叫膈。
既然如此,蕭銑有把握確認這些民夫得的是肝硬化類疾病中相對較輕的急性血吸蟲病,自然要盡力想辦法救治了。所以當下便出言反駁那方清德的結論:“這病雖然是臌病,但是臌病病因也分三六九等——這些病人眼白血絲充盈,各處黏膜也色澤暗紅,分明是血吸蟲導致的臌病,是臌病中肝脾受損最輕的一類,怎麼能斷言沒得救了呢?”
蕭銑此言一出,滿場方清德還沒出言反駁,旁邊兩個年輕一些的醫匠馬上反駁:“什麼?蕭縣令居然還懂醫理?自古誰人不知臌脹病九死一生……”
這些反駁也是反射性的,倒不是說這些醫匠不懂得尊重上官,只是他們覺得自己的專業領域裡頭居然被外行人挑釁了,哪怕這個外行人有官位在身,那也說不得要據理力爭一下了。
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那些年輕醫匠密信方清德的醫術名聲,而方清德自己聽了蕭銑這一番言論,卻是冷靜了下來,很快分析了蕭銑觀點的可行性。翻開患者的眼白和嘴脣黏膜細看了一下之後,方清德終於對蕭銑的觀點肅然起敬了。
“想不到縣尊大人如此深通醫理,居然還能知微見著,從這些細微症狀差異分辨臌病的細類。老夫行醫四十年,居然還沒有想到這些細節……不知縣尊大人的這些醫理,卻是從何處學來的呢?”
蕭銑微笑着淡然不語,一旁專職捧哏的狗腿子劉三刀卻是忍不住了,他恰纔還剛剛被方清德給用言語噎過,如今怎麼會不急着現世報呢?當下劉三刀很裝逼地清了清嗓子,不屑地說:“方名醫,你說的那些醫典又算得什麼?咱家蕭大人那是早年跟着天台宗活佛智顗禪師修行讀書的。知道智顗禪師的名聲不?當年前樑、前陳年間,多少次瘟疫,智顗大師不是都祈福經懺,禳除大禍。你道是智顗大師只是佛法淵深麼?人家醫術,只怕也遠勝你多了!”
智顗禪師雖然已經圓寂了三年了,可是畢竟是一宗鼻祖的身份,在江浙一帶民間,那絕對是毫無疑問的活佛角色,就算不知道他醫術如何,只要把這個名字擺出來,也能鎮住絕大多數人。聽了蕭銑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來頭,方清德唯有肅然起敬,而後恭敬聆聽蕭銑的結論了。
人挑釁了,哪怕這個外行人有官位在身,那也說不得要據理力爭一下了。
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那些年輕醫匠密信方清德的醫術名聲,而方清德自己聽了蕭銑這一番言論,卻是冷靜了下來,很快分析了蕭銑觀點的可行性。翻開患者的眼白和嘴脣黏膜細看了一下之後,方清德終於對蕭銑的觀點肅然起敬了。
“想不到縣尊大人如此深通醫理,居然還能知微見著,從這些細微症狀差異分辨臌病的細類。老夫行醫四十年,居然還沒有想到這些細節……不知縣尊大人的這些醫理,卻是從何處學來的呢?”
蕭銑微笑着淡然不語,一旁專職捧哏的狗腿子劉三刀卻是忍不住了,他恰纔還剛剛被方清德給用言語噎過,如今怎麼會不急着現世報呢?當下劉三刀很裝逼地清了清嗓子,不屑地說:“方名醫,你說的那些醫典又算得什麼?咱家蕭大人那是早年跟着天台宗活佛智顗禪師修行讀書的。知道智顗禪師的名聲不?當年前樑、前陳年間,多少次瘟疫,智顗大師不是都祈福經懺,禳除大禍。你道是智顗大師只是佛法淵深麼?人家醫術,只怕也遠勝你多了!”
智顗禪師雖然已經圓寂了三年了,可是畢竟是一宗鼻祖的身份,在江浙一帶民間,那絕對是毫無疑問的活佛角色,就算不知道他醫術如何,只要把這個名字擺出來,也能鎮住絕大多數人。聽了蕭銑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來頭,方清德唯有肅然起敬,而後恭敬聆聽蕭銑的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