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尹雲初在這極不安穩的睡眠中做了有生以來最美的一個夢。
她夢見在二十一世紀熟悉的校園裡和現代打扮的風含影相遇了,他們站在學校高大的梧桐樹林馬路兩端看着彼此,心裡涌起已經陌生千萬年卻仍熾烈的情感。
“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了你很久”他說,俊美無雙的臉龐上掛着淡淡的微笑。被他溫柔似水的眼神籠罩着,彷彿就得到了整個春天。
淚水瞬間涌出眼眶,尹雲初握緊了雙拳任憑淚如雨下卻不敢動彈。她心裡隱約覺得這一定不是真的,只要她稍微不小心,這唯美得不可思議的畫面就會被打破。她只能靜靜地、耐心地、滿懷期待地看着風含影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伸手撫開她臉頰的長髮。
他的動作那樣溫柔,眼神柔軟得像能讓人永遠陷進去:“怎麼哭了,妝都哭花了。”
尹雲初小心翼翼地擡手握住他的手,那份溫暖、那熟悉的觸感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她開始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現實,開始貪戀這樣的美好。
“你什麼時候學會逗人了,我平時從來不化妝”她又哭又笑地將他的手貼在臉頰上,絕美的眸中蘊滿了淚水,讓她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她卻捨不得眨眼就那樣癡癡地看着他。
他似乎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說“我沒有逗你,你的妝真的花了,不信你看”,他說着將貼在她臉上的手伸到她面前讓她看。
尹雲初眼神不經意地掃過他的手掌卻嚇了一大跳,他的手掌裡鮮紅鮮紅的一片全是血,而且那血還在順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不停地往下滴……
再看地上,那殷紅的血漬正像漲潮般以他的雙腳爲中心向四周擴散。
“啊——!”
尹雲初驚恐地尖叫了一聲,緊張地看向風含影,對面的他哪裡還有昔日的豐彩。那曾經永遠的一身勝雪的白衣變得破爛不堪,早已被血漬浸透不見半分白色。
他俊美的臉也蒼白得嚇人,雙脣不停地翕動着似乎在對她說着什麼,可卻沒有聲音。
“風大哥、風大哥!”
尹雲初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抓住他的手,想扶住他看他究竟傷到了哪裡。她要幫他止血,她要給他療傷,她想要救他!
可是無論她怎麼向前奔跑,他們之間的距離總不能縮短半寸。他看着她的眼神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痛苦,也不知道是他看見和聽到她的着急哭喊而心痛,還是他身上不斷流着血的傷讓他痛。最後他只好不斷地重複着兩個脣形,不斷地重複着,眼裡流出兩行嚇人的血淚……
尹雲初模仿着他不斷重複的脣形,發出的聲音是“等我”,心裡一陣錐心刺骨的痛讓她霍地從牀塌上坐了起來。
——殷紅的被褥、古色古香的寢殿。
沒有高大的梧桐樹,也沒有學校那條熟悉的柏油馬路,更沒有渾身是傷淌着血淚對她說“等我”的風含影。
寢殿裡空無一
人,窗外透進來的熾烈陽光表明現在已是近午時分。牀塌旁邊的矮桌上放着小半碗喝剩下的褐色藥汁,散發着一種尹雲初並不陌生味道。想來是玄帛想讓她多睡會兒,在這藥湯裡放了能讓她不輕易醒來的蒙汗藥類的東西。
尹雲初的眼神掃過那藥碗突然在桌子上的一個物件上定了格——
那是一根纖細柔亮的銀絲,尹雲初曾經比着它計做了幾十條更纖細的銀絲,做了一架鋼琴。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寢殿來,剛好照在那銀絲上,讓它閃閃發亮十分扎眼。
尹雲初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牀塌,光着腳撲到了桌前一把將那銀絲抓在手裡,大顆大顆的眼淚撲漱漱地立刻就落了下來。
這是風含影的飛天索,是他隨身所帶的東西,就算是折碎成成千上百段她都不會認錯。更何況那銀絲旁邊還有幾頁攤開來的紙張,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載了昨夜的青埂峰之戰。包括一共有幾路人馬多少人蔘與埋伏圍殺,風含影身中幾劍最後怎樣被一劍穿心,然後跌下萬丈懸崖屍骨無存。
“風大哥……”
她的聲音抖得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掙扎在枝頭的枯葉,飽含着期望又充滿了絕望。她希望那紙上所寫的都不是真的,希望這是風含影自己放在這裡的,期望他會在某個隱蔽的角落用傳音入密回答她,告訴她他還在。
可理智和直覺都告訴她這絕不可能,因爲她從未見過這樣東西離過他的身,而玄帛也絕對不會無聊得將這兩樣東西放在她醒來睜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嚇她。
而且她很清楚風含影的習慣,只有在最危險、最無可奈何的時候,他纔會將飛天索拿出來當武器使用。可現在它出現在這裡,其意義不言而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尹雲初死死地絞着那銀絲貼近心口,也不顧自己只穿着中衣赤腳散發地攤倒蜷曲在地上,張大了嘴全身痙攣地痛哭着,卻只能卡在喉嚨裡發出肢離破碎的“啊、啊”的聲音。
他們明明說好再相見的時候就永遠相守在一起;
他們明明距離最後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她還沒問他願不願意跟她走,還沒告訴他她想帶他走、她能帶他走。
沒有了他,她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沒有了他,她還要堅持什麼?
她以爲她還有時間可以去彌補他,她以爲她還可以得到幸福。原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他的委屈,要將一直在她身邊受磨難的他帶走,讓他徹底擺脫與她糾纏的命運徹底解脫。
可她現在才明白沒有他她真的活不下去,沒有他的世界她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纖細的飛天索早已絞進她嬌嫩的手指的血肉裡,可她似乎感覺不到一丁點痛疼。她不停地捶打着窒息憋悶的胸口,直到最後再也沒有力氣,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就像一具會喘氣的死屍一樣無知無覺地蜷在那裡。
她眼神木納而沒有半分神采地呈直線看着前方的地面,視線的盡頭是
那幾張被她倒下時掃落在地上的紙張,那上面寫着對她來說一生中最殘忍的事。
那上面,還有幾個她異常熟悉的名字——耶韓巴爾夫,蘇赤哈,諸葛寒玉,還有最後關頭趕到卻因爲片刻的猶豫而沒救到人的,玄帛!
這些人誰是誰,都沒有關係;
她誰也不怪,誰也不恨,因爲他已經死了,她再埋怨再恨都是徒勞。除了她自己,她不想要任何的人性命,就算那紙上所寫的所有人都死掉都抵不了風含影一個人的命。
可她不會死,因爲她遠在另一個世界的雙親還等着她回去;更因爲她答應過他,如果他不來找她,她就用一輩子的痛苦人生還償還他。
尹雲初也不知道自己在冰涼的地板上躺了多久,她也不知道玄帛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看到那樣的自己又是什麼表情,她更不知道玄帛在抱起她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她不哭也不鬧,不依附也不反抗,任憑玄帛將她抱進他的懷裡,卻給不了她一丁點溫暖。
當玄帛起身的時候,她的眼神最後滑過那幾頁凌亂的紙張,最後離開她視線的是“京都南郊”幾個娟秀的字。
京都南郊,青埂峰……
尹雲初感覺自己一片死寂的心微弱地掙扎跳動了一下,她木納地看着玄帛那張看不出喜怒卻自有一股威嚴的臉龐,語氣充滿了一股死氣地問:“他們殺死他的那個懸崖,在白天是不是能看到一個湖?”
玄帛停頓了一下,不知道她爲什麼在知道風含影的死迅之後,第一個問的卻是湖而不是人。但他不敢不答,又不知道怎麼回答纔是對的,只好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把她放在牀塌上,用被單緊緊地包裹着她的身體然後抱在懷裡,抱得那樣緊,生怕她下一秒就會跳起來自盡。他感覺到她眼神、語氣和神態裡那股濃濃的死氣,纔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她就像一朵瀕臨乾枯死亡的花兒,需要極小心的照料和呵護,這樣來年才能再開出美麗的花朵。
京都南郊,青埂峰,懸崖,湖……
這幾個詞機械而又周而復始地在尹雲初的心裡重複轉動、浮現,讓她近乎僵死的思維緩緩解凍,重新復甦和重組思考起來。那個地方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她在那裡做出了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決定,和他度過了她最寶貴的初夜。
——對了!那裡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可怕的萬丈懸崖,可那裡有他的家!
他在那裡上上下下、進進出出那麼多次,他也帶她去過那麼多次,他怎麼可能會死在那裡?
可碧落從宮外傳進來的信上明明寫着他被人一劍穿心,然後才掉下去的。尹雲初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清楚心臟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的心臟嚴重受損就等於死亡。憑他武功再好,他也不可能不依靠心臟而活着。
雖然這樣想,可尹雲初的心裡還是隱隱存了那麼一丁點的希望,一丁點早就被印上絕望印章的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