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薛鈺淇裹滿怨毒與憤恨的嗓音,席捲而至……妒忌果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一柄劍,叫人瘋狂,不可理喻……於她如是,於攪翻這一切的蘇苑莛亦如是……轉瞬之間,安若溪與她身畔的端木無憂,已被領命而來的宮中侍衛,團團包圍住……美目一凜,安若溪緩緩轉過身子來,一雙瀲灩的眸子,平靜若水,凝向對面的兩名女子,但見她二人,一笑一怒,卻俱毫不掩飾的泛出泠泠的恨意,欲將她置於死地……“誰敢?”
有急欲求功的奴才,已經摩拳擦掌,步步逼近,安若溪將牽着的端木無憂護在懷中,凌厲的眉眼,掃過重重包圍,一把清脆的嗓音,沉穩而強勢,字字擲地有聲:
“你們既然知道我是靖遠國的謹王妃……若還膽敢對我不敬……便是着意令淳安國與靖遠國交惡……我看你們何人能擔當的起?”
“淇妃娘娘……你是聰明人……若果你爲了這一時意氣,受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擺佈,做出損人不利己之事來,未免得不償失……”
安若溪一壁警告着那被嫉妒衝昏頭腦的薛鈺淇,一壁卻是目光如箭,射向那嘴角含笑,悠然坐山觀虎鬥的蘇苑莛……卻見她嫣紅似血的脣瓣間,盈盈笑意,愈加濃厚,嗓音曼曼,從如蘭的檀口裡吐將出來,軟的似要化成水一般,說的是:
“謹王妃說的極是……淇妃妹妹……你也看到了……你這張臉不過跟謹王妃長得有五六分相像……便得到皇上如此寵愛……若皇上知道你今日傷了他這心心念唸的人兒……孰輕孰重,結果如何……想必也無多大懸念……你我姐妹一場,姐姐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往死路上走……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妹妹你還是向謹王妃陪個禮道個歉,將此事作罷吧……”
本就妒火如熾的薛鈺淇,聞聽此言,更是似油潑其上,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明知這是蘇苑莛的離間之計,卻也顧不得了,但覺若不毀了女子的那張臉,她便永無翻身之日……“本宮絕對不相信……皇上會爲着一張相像的臉……就不顧與本宮這些年的恩愛纏綿……本宮今日偏偏要試試……看結果到底如何……”
望着女子晶瑩如玉的臉龐上,此時此刻,卻被厚重的層層怨毒所佔滿,像一條吐着紅信的毒蛇,有一種扭曲的妖嬈……安若溪突然覺得說不出的悲哀……爲着一個男人的癡怨爭奪……不……如今的她,不該捲入這無謂的爭鬥中……“無憂……我們走……”
陷入妒忌的女人,不可理喻,多說無益,安若溪拖着端木無憂頭也不回,徑直向前走去,背後卻傳來薛鈺淇不依不饒的話聲,尖利而刺耳:
“給本宮把他們抓起來……”
安若溪望望那一擁而上的四五個侍衛,也懶得廢話,只刷的抽出腰中軟劍,囑咐了身畔的小破孩一句“小心”,便揮劍自衛起來……所幸這些年,她閒來無事,跟着端木謹學劍,雖不算精進,但一時的自保尚且可以,何況這些侍衛,終究顧忌着她是靖遠國的王妃,處處承讓,一時之間,倒也沒有什麼性命之憂……安若溪也不着急,宮中出了這等的事,肯定已有人前去報告了,她只需等到謹大哥和那個男人到來就好……這樣一想,劍招愈加心平氣和,倒漸漸佔了上風……只瞧得薛鈺淇,懊惱的直跺腳,恨不能自己化爲一柄利劍,狠狠穿透女子的胸膛……蘇苑莛卻靜靜立在一旁,眉目如畫,仿若眼前的打鬥,不過一場表演,事不關己。
遠遠的,可見兩道秀拔的身影,正向這邊飛掠而來……眸底一沉,蘇苑莛精細的眼眉,似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那隨侍在薛鈺淇身旁的老太監……殺伐的戾氣,隱在憧憧水光之中,襯得她嫵媚異常……淳于懷不由緊了緊被母后握住的一雙小手,深褐色的瞳仁,迸射出類似於仇恨般的銳茫,落在那遊走在刀光劍影之間的女子和她的孩兒……這些年來,就是因爲她……父皇才冷落母后和他的嗎?而順着他的目光,一柄鋥亮的飛刀,卻突然從先前那老太監翹起的蘭花指中,彈了出去,青光陡現,劃破空氣,迅速的向那身着一襲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掠去……直取眉心,避無可避……刀刃歡快的嗜血之聲,烈烈響在耳畔,安若溪彷彿聽到端木謹焦切的嗓音,在她背後蕩起,尚隔着五六步的距離,總歸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眼前青芒一閃,似一道堅不可摧的厚實城牆,將世間一切的風風雨雨,都擋在了他的懷抱之外……安若溪聽到利刃穿透皮肉的滋滋作響,伴隨着砰然而熱切的心跳之聲,一下一下的蕩進她的心底……她甚至來不及看清,他是怎樣在電光火石間,驀然出現在她眼前的……就彷彿他一直都在她望不到的地方,默默守護着她,只待危險將近,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安若溪聽到他清冽的嗓音,裹着灼燙的呼吸,像是剎那間凝聚開巨大的恐懼,在她耳畔霍然響徹,不過短短三個字,卻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喚的是:
“沐凝汐……”
他鐵鉗一般的長臂,緊緊將她纏繞在他的懷中,如同護衛的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般,勒的她骨頭都隱隱作痛……那樣強勢而健碩的身軀,竟似滲出不能抑止的輕顫,一絲一縷,結成密密層層的大網,深深包裹着她,一點一點的揉進他的骨血裡,化爲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生共死,不捨不離……兩人胸膛緊貼胸膛抱擁的姿勢,像兩株糾纏在一起的合歡樹,恰如其分的高度差,使得安若溪的下巴,正好抵在他的肩頭,觸目所及,銳利的刀鋒,盡數沒在他的後背,惟餘漆黑的刀柄,留存於外,暗紅色的鮮血,汩汩的從傷口裡涌出來,浸染在他藍色的織錦袍上,暈開大片大片盛放的火影花,溫暖而熾烈……安若溪想擡起手,將那些炙燙的液體抹去,但雙臂有如墜着千斤巨石,最終無力的垂了下去。
斂去心底一切悲涼若水,逼着瞳孔深處的朦朦霧氣散盡,壓抑住喉頭的又酸又澀,安若溪平靜的嗓音,聽來生硬而冰冷,彷彿不似真的:
“你受傷了……”
這極輕極淡的四個字,飄渺而虛妄,像是一縷煙,一團霧,懸在半空之中,找不到着力之處,隨時都會消失在茫茫天地間,無影無蹤……嵌在她背脊上的灼烈大掌,漸漸的滲出死灰一樣的涼意,隔着那輕薄的衣衫,透進安若溪的皮膚裡,連奔騰的血液都彷彿冷的打顫……她感覺到他緊緊箍在她身上的手臂,一點一點的鬆懈,像被定格的慢動作,蒼白而悲絕,最終垂了下來……三月料峭的春風,瞬時捲進兩人分隔的空隙,呼嘯着,咆哮着,寒徹入骨……安若溪看到他涼薄的脣瓣,一開一合,徐徐向外吐露着溫淺的字眼,一個一個的音符,匯成淡而薄的兩句話,說的是:
“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
像一根根極細小的針,刺進安若溪的心底,那些她自以爲結了疤痊了愈的傷口,再一次被狠狠撕裂,千瘡百孔,每一道,都刻着面前男人的名與姓……大片的空氣,從那裡逃竄出去,不能呼吸的慘痛,漫延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膨脹着,擠逼着,迫不及待的想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她不可以……拼命的將生鏽的頭顱,凝向一旁,眸子裡尚盛着未能迫盡的水汽,映着男人揮之不去的身影,卻是一下子撞進了一雙溫潤的瞳仁裡……“謹大哥……”
這輕柔低婉的呼喚,氳着絲絲縷縷的哽咽和溼意,彷徨而恍惚,內疚而無措,聽在旁人的耳朵裡,卻只覺無限的輾轉纏綿,幽幽情愫……痛,從背後的傷口,一層一層的鋪展開來,直蕩進前胸,不能抑止……淳于焉望着那像一隻蝶一樣撲進男人懷抱的女子……她那麼緊的擁着他,如同擁着全世界……她的眼裡,再也沒有他的存在……“傻瓜……沒事的……”
溫熱而乾燥的大掌,輕輕安撫着懷中的女子,端木謹瀲灩的瞳孔深處,卻終不可免的劃過一道傷痕,垂眸斂了去,目光綿綿,凝在她微顫的身上……是逃過一劫的心有餘悸,抑或僅是爲着那個男人?他寧肯相信是前者……“放心……謹大哥不會讓你有事的……”
潤澤的嗓音,輕而濃烈,明明該如磐石般堅韌,卻微不可察的飄出點點脆弱……端木謹驀地有些迷惑……只怕……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他的承諾……那他到時又該如何?他不知道……淳于焉看到窩在男人胸膛上的女子,更深的將自己往他懷中買了埋……那樣的親暱,那樣的依賴……像迷路的小孩子,終於尋得父母的庇護……這般美好的時光……他與她也曾有過……現在,卻再也不屬於他……未來……他與她,可會再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