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傳來洛妃娘娘一貫溫雅而柔和的嗓音:“都起吧……”
待得她坐定之後,各人也一一落座。
當中,赫連煊十分貼心的替容珞琰安置好了他左手邊的位置,夏侯繆縈自覺的坐在另一邊,假裝沒看到兩人之間這細小的互動。
實際上,沒有什麼好看的,不是嗎?
夏侯繆縈撇過頭去,將視線轉向席上林林總總的賓客。有的人她認識,有的卻是連名字也沒聽過,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否與這裡的某些人有所牽扯,但此刻,卻不過是一場無傷大雅的聚餐,個個面目模糊,並沒有絲毫的不同。
只是,一擡眼之間,一道男人的身影,卻不期然的撞進了她的瞳底……但見在她的對側,慕淮安堪堪坐在那裡,今日的他,僅着一身素淨的細緞直衣,除了腰間一條如意絛子系的青玉佩之外,全身再無其他的佩飾,越發襯得他身姿秀拔,有如芝蘭玉樹一般。
四目相對,男人似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無奈離得太遠,當中又隔着太多太多的人,到最後,只能作罷,惟餘一雙墨黑的眼瞳,像是穿透千山萬水一般,定定的落在凝的身上。
夏侯繆縈卻下意識的望向他的左臂,層層衣料的掩蓋之上,不知道他的傷勢怎麼樣了……嗯,宴席過後,她得幫他看看……正這樣打算着的時候,突有另一人的目光,悠悠的落在她的身上,那股灼烈的溫度,不消轉首,夏侯繆縈亦感覺得到。
暗歎一聲陰魂不散,夏侯繆縈擡眼,望向對過的另一個男人,這樣毫不避忌的瞅着她的一個人,除了那赫連爍之外,顯然再無第二個……一片鎖碎的擾攘之中,赫連爍挑着一雙料峭的桃花眼,像是好整以暇,又像是渾不在意的望住她,那琥珀色的瞳仁,處處透着猶如坐等好戲上演的一股優雅而慵懶的氣度。
夏侯繆縈只覺心底,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墜着一般,沒來由的一沉,說不出來的不祥預感。
不自覺握緊的掌心,卻在這個時候,陡然一暖,微帶薄繭的指腹,毫無防備的落在她的手上,若輕若重的力度,恰巧令得她不得不轉頭望向他。
觸目所及,這近在咫尺的一個男人,卻似反而叫她更加的看不清,望不透。
“夏侯繆縈……”
低沉的嗓音,幾乎用着僅容兩人聽聞的聲線,一字一句,從男人微啓的薄脣間,慢悠悠的咬了出來,說的是:
“別忘了,本王現在還在你的身邊,就算是要看別的男人,也得等到這場宴席完了之後……”
灼燙的指尖,伴隨着男人邪肆語聲,在她汗溼的掌心,輕輕一掐,然後極快的掠過她掌心的肌膚,觸電般酥麻的感覺,就像是在心頭點了一連串細小的火苗,燒成連綿大火,舔過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呼嘯着、咆哮着,如同迫不及待的就要將她焚燬殆盡了一般。
這耳語般的嗓音,還在夏侯繆縈的耳畔,幽幽打着轉,男人迫近的身子,卻陡然撤回了原位,端坐的模樣,彷彿適才在她掌心興風作浪的手勢,從來不是出自他一般。
夏侯繆縈一顆心,卻仍懸在半空之中,砰動而混亂的跳着,如同渾忘周遭的一切。
“各家也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
洛妃娘娘優雅而溫潤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先前還有些各懷心事的席上衆人,瞬時面容一整,靜待她的開口。
“趁着今日天氣好,本宮特意稟了陛下,將各位請了過來,聊聊家常說說話,也好讓這些年輕人彼此認識一下……”
說着這番話的洛妃娘娘,明眸似水,目光犀利,仿若漫不經心的在底下的幾個年輕人身上掃了掃。
夏侯繆縈不太確定,她這別有深意般的眼光,是不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真跟她有關,她見招拆招就是。
剛這樣想着的時候,卻聽那洛妃娘娘的聲音,果不其然的冒了出來:
“這許多日子不見,繆兒你似乎又清瘦了不少……來,告訴本宮,煊兒可有欺負你?本宮替你做主……”
美目如畫,這洛妃娘娘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莫不透着恰到好處的溫柔,即便是這樣一番即將發難的言語,由她口中吐出來,倒像是護短的長輩,調笑着鬧彆扭的小兩口一般。
夏侯繆縈在心底無言的笑了笑,面上卻是款款站起身,斂衽一禮,柔聲道:
“有勞娘娘掛心了……只是近來天氣反覆無常,忽冷忽熱,兒臣有些小小的風寒,這纔看起來憔悴了些而已……”
隻字不提赫連煊半句。
那洛妃娘娘亦是溫婉一笑,精緻妝容之下,全是對小輩的囑咐與關切:
“風寒這種事,可大可小,繆兒你自己都是醫術精湛,怎就不懂得好好照料自己的身體呢?”
夏侯繆縈又是恭謹一禮,語聲也越發謙謙:
“是兒臣大意了……所幸,這幾天,兒臣身子已經大好,多謝娘娘關心……”
洛妃娘娘點點頭,“那陛下與本宮就放心了些……”
想來,遠遠瞧去,這真的是一副婆慈媳恭的好景緻。
夏侯繆縈恰到好處的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頭,正想着該如何轉移話題的時候,卻聽這洛妃娘娘語聲一斂,搶先一步,開口道:
“本宮近日聽聞坊間有一些有關繆兒你不好的傳言,不知是真是假……”
夏侯繆縈心道一句,來了來了,她就知道,面前這洛妃娘娘,不會單單關懷她是胖是瘦的問題,看來,一番鋪墊之後,她也是終於沉不住氣了,正式發難了嗎?
夏侯繆縈忍住想要回頭去看那個赫連煊的反應的衝動,顯然,無論這洛妃娘娘接下來要說什麼,鐵定都是與他倆之間有關。
心知逃也逃不過,夏侯繆縈索性脆生生的開口道:
“好似自從兒臣嫁給王爺之後,圍繞兒臣的傳聞,就沒有少過……娘娘是明眼人,想必無論怎樣的傳言,娘娘都一定能夠分辨真假……”
四兩撥千斤,問也不問那些有關她的所謂傳言。
洛妃娘娘美目流轉,瞥了她一眼。
“怎麼繆兒就不問問都是哪些傳言嗎?”
夏侯繆縈適時的露出些驚訝的神情來,無辜的解釋道:
“王爺與兒臣,向來都不在意什麼空穴來風的坊間傳聞的,是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否定,全盤的否定,凡事想要置身事外,最好的撇清方法,無疑就是一句不知道。當然,夏侯繆縈不會天真到,她這麼一說,眼前這洛妃娘娘就真的會不追究了,不過是爲了將自己放在一個相對有利的地位罷了。
顯然,她這明目張膽的裝糊塗之舉,縱使那洛妃娘娘城府極深,一時之間,也沒有立即發難,只一雙凝視在她身上的明眸,越發的犀利。
“看來三王兄真是將王嫂你保護的很好……”
一片沉寂之中,卻聽赫連爍一把輕佻的嗓音,悠悠劃破微涼的空氣,激起連串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