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白釉青瓷杯,被她攥的生疼,夏侯繆縈幾乎愣在那裡,忘了該如何反應。好吧,儘管跟她沒有什麼關係,但她還是覺得這件事對她的衝擊有點大……呃,這洛妃娘娘就這樣迫不及待的幫赫連煊又開始物色起小老婆來了?話說好歹她和容珞琰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呢……不管此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好像都不是自己應該操心的問題吧?誰娶誰,又跟她何干?
想通了這一點,夏侯繆縈繃緊的一顆心,突然鬆懈下來,只閒閒的將手中的茶杯,安放在它該待的桌子上,微垂的眼眸,卻是連身畔的男人有何反應,都沒有興趣了。
赫連煊脣邊掛笑,俊朗臉容上,一副閒適的神情,倒彷彿聽的是他人的是非,跟他無半毛錢的瓜葛。
洛妃娘娘鳳眸流轉,似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過了少頃,方纔悠悠的再次開口道:
“本宮也見過那陸家小姐,容貌秀麗,舉止端莊,待人處事,溫婉淑良,跟煊兒你倒是十分的相配……”
她這邊在賣力吆喝着,赫連煊卻始終恍若未聞,只將手邊的一盞碧綠的竹葉青,堪堪停在脣角,輕輕啜飲着,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夏侯繆縈突然有些想笑。擡眸,正觸到那洛妃娘娘精緻眉眼間一劃而過的陰戾,微微一震之餘,卻只覺得莫名的悲哀。
“陛下,你覺得呢?不如將陸家小姐許給煊兒如何?”
很顯然,沒有得到迴應的洛妃娘娘,直接轉向那個最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男子,等待他的決定。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小心翼翼的凝向那高高在上的秦侯,空氣中詭異的沉默,猶如繃緊的利箭,一觸即發。
赫連武宸倒是神情淡淡,沒什麼情緒,只道:
“若是煊兒也覺得合適,孤便沒什麼意見……”
此言一出,一干人等,卻是不由暗暗的心驚。這樣模棱兩可的一句話,端看從什麼角度來解答,勢必會有不同的結果,但秦侯這句話,究竟真實的意圖是什麼呢?
君心難測,兜兜轉轉了一圈,仍是將問題最終丟回給了赫連煊。說到底,他的抉擇,纔是整件事的關鍵。
堂上衆人,顯然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聞聽秦侯丟下這麼一句不鹹不淡、不溫不火的話,一時之間,也無法揣測到主子的心意,只能興致勃勃的望向一旁的赫連煊,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聲,雖可以壓制着,但總歸有那麼一兩句,隨風飄進人的耳朵裡。
夏侯繆縈不需細聽,也可以猜了個差不多,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每個人,都會自覺的選擇一樣,在當下,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夏侯繆縈從不懷疑,身畔的這個男人,如此的清楚他自己的想要,並且爲着那個目標的到達,不擇手段的地步……就像現在,他當然也知道,如何抉擇,對他是最有利的形勢……但,這一切,又與她何干?娶了那陸家小姐,或者不娶她,都對她與他之間的關係,不會有任何的影響,不是嗎?
她不是他第一個女人,更不會是最後一個,更別說是最愛的那個,明確了這一點,便不是有所謂的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這樣,剛剛好……在心底無謂的笑了笑,夏侯繆縈放鬆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如同這滿堂看熱鬧的賓客一樣,等待着身旁的男人的反應。
卻見赫連煊微微一笑,涼薄脣瓣,勾起的邪肆弧度,如同冷月清輝,灑下一片刺目的流光,男人悠揚輕曼的嗓音,就這樣響徹在沁寒的空氣裡,說的是:
“兒臣多謝洛妃娘娘的美意……”
夏侯繆縈聽到自己砰然的心跳聲,隨着男人話音的響起,陡然一震,打斷了原有的頻率,混沌而迷惘的敲擊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洛妃娘娘明顯一喜,隨之接口道:
“看來本宮就要着手準備這件喜事了……”
話音未落,卻聽赫連煊一把施施然的嗓音,斜斜插了進來,分明說的是:
“娘娘且慢,兒臣剛纔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此話一出,衆人的視線,瞬時齊刷刷的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各色眼光都有,同樣的各懷心事。
夏侯繆縈只覺自己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似不受控制的提了提,堵在喉嚨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就會在她沒有防備的一剎那,狠狠跳出來,砸落地面,留也難留。
卻見赫連煊薄脣如削,微微輕啓,只將紅口白牙裡的沒一個字眼,都咬的極之慵懶而無謂:
“兒臣多謝洛妃娘娘的美意……但兒臣並不想娶那陸家小姐,還請娘娘爲其另尋良人的好……”
這算是明明白白的拒絕嗎?半分情面也不留,當着衆目睽睽之下,難道他不怕得罪那洛妃娘娘嗎?將他們本就暗流洶涌的關係,推向更不可挽回的地步?
夏侯繆縈不由自主的望向身畔的男子。原以爲最多隻能看到他的側臉,哪知他竟似有感應一般,在她轉眸的同時,一雙濯黑的瞳仁,卻也恰恰正凝視在她的身上。四目相對,彼此交纏的視線,撞擊着對方的身影,虛浮的,卻又深刻的,似輾轉的流光,彷彿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抓的緊,握的牢。
夏侯繆縈在這一剎那,竟忘了要將目光移開。周遭的一切,彷彿變得並不那麼重要,有片刻,她甚至懷疑,他們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是否真實存在,這滿堂的賓客,又是否存在?還是,僅僅都只是她的一場幻覺,不曾真實發生,煙消了霧散了,真相也便會隨之揭開……千頭萬緒,沉入現實,卻不過須臾,反應過來的洛妃娘娘,卻只是斂盡了眼底的凌厲,柔聲開口問道:
“哦,莫非煊兒你認爲那陸家小姐配不上你?”
赫連煊涼薄一笑:‘
“娘娘過慮了……無關其他,兒臣不想娶那陸家小姐,是因爲兒臣不認爲現在的自己,能做好她的夫君,與其將陸小姐娶進來冷落,那兒臣更希望,她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歸宿,不是嗎?”
這樣的磊落與坦蕩,若是落在別人的耳朵裡,只怕就要信了,但夏侯繆縈卻深知,面前的這個男人,顯然不是憐香惜玉,會爲着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的終身幸福着想……他不想娶她,或者只是因爲她的利用價值不夠吧?又或者因爲她是洛妃娘娘拼命想要推給他的人,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呢?像他這樣謹慎的人,是寧肯錯殺,也不能放過的吧?腦海裡驀地閃過這種種的念頭,夏侯繆縈不由暗暗自嘲一笑。不然呢?除了這些個理由,難道他還會有什麼其他的隱衷嗎?
不過這樣對那陸家小姐而言,卻並非一件壞事。夏侯繆縈都覺得自己有些羨慕她了,果然自己是絕望的緊了吧?纔會有這些無稽的想法。
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甩去這種種的紛亂思緒,夏侯繆縈決定,從這一刻起,她只安心做好她的旁觀者就好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對號入座,不要牽扯上自己,躲得遠遠的就好。
剛這樣想着的時候,卻聽赫連爍輕佻的一道嗓音,驀地響起,說的是:
“三王兄何以會認爲自己不是一個好夫君呢?想必幾位王嫂,可都不是這麼認爲的吧?兩位王嫂,你們說呢?”
一雙料峭的桃花眼,悠悠的掃過對面的一男兩女,赫連爍顯然毫不掩飾自己的挑釁。而且,整件事情的重點,瞬時轉移到夏侯繆縈與容珞琰的身上,各種灼灼的射過來的視線,有如芒刺在背。
夏侯繆縈很想視而不見。
一旁的容珞琰,顯然比她的反應要好,微垂的臻首,露出一小截白滑細膩的脖頸,不勝嬌羞的模樣,彷彿已是最好的回答。
夏侯繆縈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還是無法搪塞過去。罷了,死就死吧……青蔥似的指甲,狠狠掐了掐掌心,有尖銳的痛感,絲絲傳來,擡眸,夏侯繆縈目光清冽,掃過對面的各人一眼,脆生生的嗓音,就這樣響徹在一片沉默之中,說的是:
“繆兒千里迢迢的從呂梁國嫁到西秦國,不過半年的時間……雖說洛妃娘娘與爍王爺也是好心,但這樣迫不及待的幫着繆兒的夫君納妾……不知叫繆兒情何以堪,如何是好呢?”
好吧,這算是公然的妒忌嗎?是不是犯了什麼“七出之條”呢?夏侯繆縈不用細聽,周遭各色人等,在短暫的被震了一下之後,緊接着而來的竊竊私語之聲,已是嗡嗡然,像無數的蒼蠅一樣盤旋在她的耳畔了。
誠然,想必在這裡,還沒有哪個女子,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宣告,不想自己的夫君娶妾的吧?看來,今日過後,她夏侯繆縈的名聲,只怕又會不知多了一條什麼……不過,她在開口之前,已經早已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也並無所謂。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怎麼看她,她纔不在乎呢,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已……如果赫連煊真像他表現的那樣,不願意娶那陸家小姐,不管怎樣的理由,她倒是都樂意配合他,當然,與愛不愛無關,只是,如今的煊王府,已經夠熱鬧了,如果她不能置身事外的話,她只能希求別再攪進更多的人,更多的風波,她所做的,不過是爲自己着想罷了……這樣一想,心裡果然舒服了許多。不用回頭,她也能感覺到,赫連煊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溫度,專注的表面下,有暗流洶涌的探究,沉在寒眸的深處,像是要將她溺在裡面,再無所遁形一般。
夏侯繆縈不想追究,只盈盈一笑,向着他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