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姐,你身子剛剛好一點,不宜吹風,趕快回去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丞相府門外,夏侯繆縈對着執意要送她出門的丞相府小姐笑道。
話說這些日子以來,她常常過來替她診症,倒對這溫柔淑婉的袁小姐頗有好感。只是想到她最初這樣做的理由,卻仍不免有些汗顏。
好吧,一開始,她不過是想借此以免長時間待在煊王府,面對那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人,才自告奮勇的要替這丞相府的千金繼續診治,但相處下來,卻意外的得到了一個投契的朋友。事實證明,做大夫去幫人,真的會令她暫忘一切煩惱,開心些。
這樣也挺好的。
目送着袁小姐回了去,夏侯繆縈笑了笑,天色還早,她可以繞道去一趟九白齋,那裡剛出爐的四色如意糕最是香甜不過,最適合在這樣的日子裡一塊接一塊的送進口中。
這樣想着的時候,夏侯繆縈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還未來得及登上馬車,忽聞不遠之處傳來一陣嘈雜,零零散散的字眼,飄進耳朵裡,在冬日的街道上,顯得如此的清晰。
“林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吧……你是永安城最好的大夫,要是連你也不肯救我相公,他就真的不行了……”
但見壽安堂外,一位素裝的婦人,正不斷乞求着他們的掌櫃,滿面的絕望與哀慟,叫人心有慼慼,而她的腳邊,躺着的一個昏迷的男子,當是她口中的“相公”。
那被她稱爲“林大夫”的男人,則是一臉爲難和無奈的模樣,嘆氣道:
“陸夫人,不是老朽不想救陸老爺,實在是在下也無能無力……你還是回去,早點準備後事吧……”
林大夫一邊說着,一邊惋惜的搖着頭,就要往門內走去。
那陸夫人顯然已是絕望至極,最後一絲希冀也失去,只不由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除了喃喃的乞求“求你救救我相公”之外,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周遭的人,在一旁圍觀,間或竊竊私語,卻也無能爲力。
夏侯繆縈遠遠瞧着這一幕,那陸夫人已是磕的滿頭是血,一張端莊的臉容上,滿面塵埃,充滿絕望,卻又兀自緊緊抓着最後一絲奢求,不肯放手。
心中一觸,夏侯繆縈不由望向她身旁昏迷着的那個男人,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男子面容灰敗,隱隱透出股黑氣,瞧來似是中毒已深的模樣。
“穗兒,你先將陸夫人扶起來……”
走到兩人的面前,夏侯繆縈輕聲吩咐道。
聽到人聲的陸夫人,緩緩擡起頭來,望向這突然出現的女子,眼裡仍是一片矇昧水澤,恍惚而疑惑。
夏侯繆縈已是蹲下了身子,執起男人的脈搏。
“你們是……”
沙啞的嗓音,喃喃出聲問道
“我家小姐學過幾年岐黃之術,希望能幫到夫人的相公……”
得了她家公主囑咐的穗兒,在一旁代答道。
那陸夫人顯然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楞的站在一邊,雖有懷疑,卻也並未阻止。
眼瞧着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子,俏麗臉容上,神情越來越凝重,陸夫人心中又是一緊,不由哽聲道:
“姑娘,我相公他怎麼樣?”
夏侯繆縈鬆開把脈的手勢,一邊轉而檢查着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傷勢,一邊開口道:
“陸老爺這是中了毒……”
一聽這話,陸夫人臉上升騰起一線希望,忙不迭的道:
“是啊……前幾日,我家老爺突然之間昏迷不醒,直尋了好幾個大夫,才瞧出是中毒之症……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家老爺到底中的是什麼毒,更別說施救了……”
頓了一頓,卻是陡然就要跪下: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相公吧……只要能救得了我家老爺,讓我做什麼都行……”
一旁的穗兒趕緊手忙腳亂的將她扶了起來。
“陸夫人,你別這樣,只要我家小姐能救,就一定會救陸老爺的……”
許是這樣的安慰,果真有用,陸夫人漸漸平息下來,只緊張的望着那專心致志的女子,替她相公認真檢查着。
夏侯繆縈心中已有了個大概的概念,現在只需要印證。翻檢的手勢,停在男人的後頸上,那裡,有一個極細微的傷口,正隱隱散着黑氣,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陸夫人……”
沉吟須臾,夏侯繆縈開口道:
“陸老爺最近可有去過南疆?”
陸夫人先是一驚,隨即急切的解釋開來:
“是呀,我家老爺經商,長年在大江南北行走……半個月前,老爺剛從南疆進貨回來,哪知不久之後,就猝然昏迷,人事不省了……”
心中一個激靈,這陸夫人顯然想到了些什麼,語聲也不由的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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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爺可是在那個時候中的毒?可是,相公他一向待人處事,十分的疏爽,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仇怨,怎麼會有人這麼狠心要害他?”
夏侯繆縈望着她爲自己的相公如此的痛心,一時也不免唏噓,安慰道:
“陸夫人,你先不要這樣激動……”
頓了頓,道:
“或許陸老爺中毒,只是一個意外而已……”
陸夫人止住哭泣,擡眸望向她,重複道:“意外?”
夏侯繆縈點了點頭。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陸老爺這是被南疆特有的一種毒蜘蛛給咬了……這種毒蜘蛛,生長於深山老林當中,就算是南疆都極之少見,而且,被咬之人,當場不會覺出什麼異樣,等到毒發,卻是危險至極……”
對照着《禹氏秘錄》裡對這種名喚“赤眼毒蛛”的描述,與眼前這人的症狀,一模一樣。夏侯繆縈已能斷定,他確是中了毒蜘蛛的毒。
幸好,這種毒,雖然極之罕見,但禹簫寒前輩也留下了解的法子。
所以當陸夫人焦切的詢問着,現在該怎麼辦的時候,夏侯繆縈已吩咐穗兒將陸老爺扶了起來。
隨身攜帶的銀針,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夏侯繆縈先後在他的身上幾處要穴下針,將穴道打開之後,再用泡在解藥裡的銀針,一一埋在這些穴道里,以求解藥順着他的經脈,流遍全身,將體內的毒液,盡數排出。
這一番工夫做完,直費了一個多時辰,但所幸的是,漸漸的有濃黑的血液,開始一點一點的順着銀針流出,陸老爺灰敗的面色,也慢慢的褪去黑氣,呈現出正常的皮膚。
顯然,在場之人,也都看出了好轉的跡象,莫不有些興奮的竊竊私語起來,尤其是一直緊繃着神經的陸夫人,此刻更是漸漸的露出欣喜和希望之色。
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後,夏侯繆縈摸着那陸老爺的脈搏,終於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將最後一根銀針,也從他身上移了開來,陸老爺總算是悠悠醒了過來。
“相公……”
眼見着老公死裡逃生,那陸夫人也顧不得大庭廣衆,只緊緊抱着他,又哭又笑,倒像是個剛墜入愛河的少女一般。
這樣熾烈而真摯的情感,夏侯繆縈只在一旁瞧着,也覺心中溫暖不已。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那陸夫人從激動中,漸漸平息下來,夏侯繆縈才微微一笑,想起有些注意的事情,要交代給他們,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陸夫人卻是搶先一步,跪在了她的面前: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沒有你,我相公他……姑娘是我們夫妻的大恩人,請受我一拜……”
說話間,就要磕下頭去。
夏侯繆縈哪肯受她這樣的大禮?只忙不迭的與穗兒一起,想要將她扶起來,就連平日裡一張伶牙俐齒的小嘴,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陸夫人……你別這樣,我只是恰巧路過罷了,能救到陸老爺,我也很高興……你快快起來……”
還好,在她跟穗兒兩個人的努力之下,總算是阻止了那陸夫人的一腔感激之情。
揩了揩額頭上忙出來的一層薄汗,夏侯繆縈覺得自己連一張臉都有些發燒似的,誠然,這樣幫到別人的感覺,真的是很好。
“陸夫人……”
斂了斂有些乾澀的喉嚨,夏侯繆縈想起要囑託的事情,遂開口道:
“雖然陸老爺身上的毒,清的差不多了,但是還是要注意……我開一張藥單給你,每日一副藥,連吃半月,相信陸老爺很快就會完全沒事的……”
一邊說着,夏侯繆縈一邊用從壽安堂裡借來的筆墨紙硯,寫着藥方,都是些清熱解毒的草藥,倒沒有什麼需要特別囑咐的。
陸夫人和陸老爺顯然十分的歡喜,千恩萬謝的收了下來。
夏侯繆縈能看清他們臉上有着對死裡逃生的欣喜和感激之情,如此的溫暖,又如此的真實。
夏侯繆縈自己也不由的微微一笑。
在一邊圍觀的人們,倒是興奮的冷眼旁觀着,俗世的熱鬧非凡。
夏侯繆縈心中在這一剎那,有些微說不清的滋味,她試圖想要追究的一清二楚,想了想,卻是毫不遲疑的放棄了,只微微一笑道:
“穗兒,我們走吧……”
說起來,剛纔忙活那一陣,到現在鬆下來,才覺空氣裡涼涼的,竟有些寒慄。
奔馳的馬車,帶着她與她的小丫鬟,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而另一邊,不遠的地方,卻有一輛黑色的馬車,不知何時就已經停在了那裡,似將方纔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主子……”
依稀可聞,某道恭謹的嗓音,向着馬車裡的人,小心翼翼的詢問着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馬車裡的人,似乎說了句什麼,但那低沉的語聲,盪出厚實的簾布,已被凜冽的寒風吹了走,根本聽不分明。
只有復又緩緩行駛的馬車,碾在長平大街的石板路上,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響。
日已西斜,橙紅色的夕陽,搖搖欲墜的掛在天邊,散着最後的餘暉。寒冷的空氣,似乎也因着這溶溶的溫度,增添出幾分暖意來。但很快,最後一抹光亮,也終於沉在了無邊的地平線下,天際一片黯淡,黑暗沉沉壓了下來,將一切都籠罩了住。
華燈初上。又是一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