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今日的事情,誰也不能說”這句話,又囑咐給了身邊的小丫鬟一遍,夏侯繆縈才深吸一口氣,跳下了馬車,然後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往自己的溶月居走去。
甫推開房門的一剎,心口卻是不由的重重的一跳。
夏侯繆縈望着那個背對着她端坐的男人,一時之間,腦海裡轉過無數的念頭,最後卻都只化作一片空白。
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執杯的手勢,微微一頓,卻是連頭也沒有回。
半響,夏侯繆縈方纔找到失去的語言一般,開口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強壓住那些一瞬間噴涌在心底的情緒,夏侯繆縈竭力斂平着一把嗓音,但微苦的喉嚨,在吐盡這些字眼的時候,仍像是被粗糲的砂紙狠狠磨着一般,莫名的發澀。
“本王在自己的府邸,什麼時候想要進哪個妻妾的房間,難道還要向你解釋理由嗎?”
輕啜了一口杯中碧色的竹葉青,清冽的酒水,浸的赫連煊語聲冷冷,像是鋒銳的匕首,陡然劃破光滑的絲綢,有撕裂的脆響。
夏侯繆縈瞪着他一會兒,然後轉首吩咐道:
“穗兒,你先下去休息吧……”
省的一會兒濺一身血。
小丫鬟瞧瞧自家的公主,又瞧瞧那似乎面色不善的王爺,雖然有些擔心,卻還是領命而去。
緩緩關上的房門,將屋外的一襲風雪,都阻擋了住,只是溶月居里卻也暖和不了多少,早上埋下的炭火,不知何時已經燒的盡了,只餘些些殘灰,兀自冒着幾個零星的火苗,掙扎着不肯熄滅。
“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徑直走過男人的身邊,夏侯繆縈自顧自的往炭爐里加着炭,口中的話,雖是向着他說的,但一雙眼睛,卻連半分也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赫連煊在她身後,灼灼目光,像是要將她的後背,燒出一個洞來一般。卻也只做不察。
爐子裡的炭火,點了幾次,依舊固執的沉默着,不曾燒出一片溫暖來,夏侯繆縈緊了緊掌心中的火摺子,這才發現,被凍得發麻的雙手,早已有些僵硬。
清冽的竹葉青,卻在這個時候,驀地潑進爐裡,零星的火舌,瞬時舔上沾了烈酒的炭,熾烈的火苗,像是驟然而起的一場煙花,剎那燒成一片璀璨的紅光。
突如其來躥起的火焰,驚的夏侯繆縈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整個身子,便這麼毫無預兆的撞上了男人堅實的胸膛,腳下的踉蹌,令她本能的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像是藤蔓依附着磐石。
夏侯繆縈只覺莫名的心跳砰然,似是驚魂未定,又似是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一涌而上,叫人心悸。只是,擡眸,望到男人冷靜的近乎殘酷的眸色的時候,一腔如火燒的情緒,卻在瞬間冷凝下來。
他就這麼清清涼涼的望着她,猶如旁觀一般,他甚至連指尖都沒有動一下,只是任由她拽着他的衣袖。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無盡的寒意,像是從腳底,慢慢升騰起來一般,流遍全身的血液,凍的她再也攥不緊他。
緩緩鬆開拽在他衣袖上的手勢,夏侯繆縈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與面前的男人,瞬時拉開了大片的距離。
“對不起。”
夏侯繆縈聽到自己道歉的嗓音,苦澀猶如剛剛自黃連水裡撈出來。很可笑不是嗎?剛纔是她逾矩了不是嗎?不自覺收緊的手勢,僵硬而冰冷,任由那青蔥似的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裡,她亦感覺不到痛。應是麻木了吧?
“爲什麼道歉?”
赫連煊嗓音涼薄,像是沁着層薄冰:
“因爲自己回來晚了嗎?”
夏侯繆縈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
赫連煊冷冷望了她一眼。
“你原本一個時辰之前,就該回來的……”
夏侯繆縈只覺一顆心,莫名的一跳。
“馬車壞了,我帶着穗兒在集市上逛了逛……”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解釋,而且是帶着某種心虛的不安的解釋。
尤其是在觸到赫連煊涼薄的瞥過來的眸色,這種胃裡擰緊的感覺,也就越重。
“然後呢?”
夏侯繆縈聽到他脣舌間咬出三個沒什麼情緒的字眼。是那種根本不需要她回答的語氣。
“不知直接跟本王說說,你進了那家福至客棧之後,見了什麼人,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冷冽的帶些嘲諷的嗓音,在夏侯繆縈的耳畔響徹,那因着他這一番話,驟然而懸起的一顆心,重重沉了下去,像是墜着一塊千斤重的鉛,狠狠的壓在五臟六腑之間。
“你派人跟蹤我?”
意識到這一點,夏侯繆縈不清楚,這一刻,自己的心裡,究竟是惱恨多一些,還是莫名的失落多一些。就像她不明白,這種空蕩蕩的失落之感,究竟是從哪裡而來一般,但它們卻如同銳利的貓爪,狠狠撓着她,劃下一道道的血痕,不足以致命,卻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她責難而厭惡的語氣,令赫連煊原本在得到消息之後,就一直壓抑的某種情緒,似乎越演越烈。
“你若問心無愧,又何須害怕本王派人監視你?”
夏侯繆縈聽着他冷酷如冰的嗓音,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噎的全身的經脈,都彷彿隱隱作痛。
“赫連煊,我不是你的囚犯……”
她不想讓自己聽起來像個怨婦,但那些鯁在喉嚨裡的憤怒與惱恨,還是擋也擋不住的從口腔裡溢出來,在偌大的房間裡,砸成一個個細小的漩渦,而她則彷彿似被困在裡面的一尾魚,失去了水源,無力的掙扎着,漸漸窒息的感覺。
赫連煊冷冷的望着她。
“確實不是……”
清冽的嗓音,如同自千年不化的雪窖裡狠狠浸過一般,從男人微啓的薄脣間,一字一句的吐出來,帶着錐心刺骨的寒意與銳利:
“所以,夏侯繆縈,不要逼本王真的將你像囚犯一樣鎖起來……”
迴盪在空氣裡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進夏侯繆縈的耳畔,她不能置信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奇怪他怎麼能夠心平氣和的說出如此傷人的話語一般,但她看到的,只是他比他口中的嗓音,更加冷酷的一張俊顏。
他不是在嚇唬她,只怕她若真的不識趣的話,他到時候一定會他所說的一樣,將她鎖起來,扔進籠子裡的吧?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赫連煊,你以爲我現在,比被你當成囚犯一樣鎖起來,還好過些嗎?”
聲聲質問,充滿嘲諷。
赫連煊望着她一張清麗的臉容,不知是氣,還是恨,全然褪去的血色,蒼白如月下薄薄的一層積雪,泛着清冷的寒芒。
莫名的懊惱,像是積聚的潮水一般,瞬時全部涌了上來,壓也壓不住,赫連煊也不想壓。
“夏侯繆縈,你一定要這麼不知好歹嗎?”
大掌如鉗,驀地襲上女子的皓腕,狠狠一拽,她整副身子,瞬時被迫着撞進他的胸膛,身體與身體的緊貼,幾乎毫無縫隙,但赫連煊卻彷彿覺得這樣的距離,還不夠,箍在她腰肢上的長臂,不斷的壓着她向他靠近,那灼灼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一般,這樣便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再也休想能夠逃出他的掌控。
夏侯繆縈被他突如其來的禁錮,勒的幾乎喘不上氣來,彼此貼緊的身軀,即便是隔着厚實的衣衫,那些燙人的體溫,似乎也能夠燒進她的心裡,她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彼此的胸膛裡,有相似的頻率,一聲一聲咚咚的撞擊着,像是隨時都要破腔而出,如此的窒息,如此的疼痛。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每一次的爭吵,他都會只用這樣的手段逼迫她嗎?或者,在他的眼裡,她真的不過是他可以肆意蹂躪的一個囚徒,必須隨時承受他的喜怒無常。
可是,他憑什麼?憑什麼?
夏侯繆縈突然劇烈的掙扎起來,像是網中的一隻困獸,絕望的、迫不及待的想要從這裡逃出去。
“赫連煊,你放開我……”
清脆的嗓音,撕裂如同絲綢,夏侯繆縈不知心底那些不斷噴涌而出的悲傷,從何而來,她只是覺的很痛,痛到鼻子發酸,眼角澀然,痛到不知所措,痛到無能爲力,任由她所有的反抗,在男人的桎梏下,全部消弭於無形,像是一尾終於失卻所有氧氣的魚。
赫連煊緊緊攬着她,灼烈的力度,如同要將她箍進他的生命裡一樣,不容許任何的逃脫。
她嬌豔欲滴的脣瓣,還在傾吐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字眼,如此的刺耳……放開她?不管最初,是誰招惹上誰,夏侯繆縈,既然你踏進了這煊王府,本王便絕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開你……冷戾眉眼,陡然一寒,赫連煊突然俯首,清冷脣瓣,驀地噙向那微微張翕的小嘴,將她一腔的憤恨與委屈,盡數度進了他的口中,脣齒相依,相濡以沫,如癡如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