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崔幼伯下衙回來,一家人一起吃了暮食,打發兩個孩子去一邊看書,崔幼伯和蕭南在主位上對坐聊天。
蕭南懷孕三個月了,肚子還沒有凸起,不過她還是謹慎的沒有跪坐,而是隨意的盤腿而坐,腰後倚着隱囊。
呷了一口紅棗茶湯,蕭南將自己想修建院子的計劃告訴了崔幼伯。
“唔,娘子思慮甚是,”
崔幼伯想了想,也覺得有理,當場答應道:“明日我便命崔管事去尋匠人,準備工料,至於房樣子——”
蕭南接口道:“這個我也想過了,當年阿婆修建榮壽堂的時候,特意請了工部的員外郎設計庭院,爲了不破壞榮壽堂的整體規格,我想着還是再去工部請個相熟的員外郎幫忙看看。”
崔幼伯沒意見,只是悶頭想着崔家在工部有無相熟的親友。
蕭南又道,“工部的李主事曾跟着阿耶學過幾年書法,我便想請阿耶給李主事寫封信,讓他幫個忙。”
“甚好,”崔幼伯輕啜兩口茶湯,點頭表示同意。
商量完了家中的正事,夫妻兩個又開始八卦起來。
“對了,新城公主的婚期定下來了,”
崔幼伯想起在東宮聽到的消息,放下茶盞,道:“太史局推算了三個黃道吉日,聖人選了最近的一個,也就是下月十六日。”
最近的一個?
蕭南聞言,心念一動,難道是聖人不好了,所以纔會急着把心愛的小女兒嫁出去,力求親眼看着女兒有個好歸宿?
晉陽公主已經在去年嫁給了魏伯玉,小夫妻一個溫婉賢淑,一個儒雅方正,兩人琴瑟和鳴、感情甚篤,讓太極宮的皇帝皇后見了很是歡喜。
四個嫡出的女兒嫁出去了三個,且都過得非常好,帝后夫婦欣慰的同時也爲僅剩的小女兒新城公主的婚事而憂心。
尤其是皇后,上輩子她身死後魂魄一直在京城遊蕩,親眼看到了新城公主早年亡夫、再嫁後又被夫家慢待,然後鬱鬱而終,去世的時候才三十歲,連個子嗣都沒有。
重生之後,皇后曾數次發誓,今生她定不會再讓兒女們重複上輩子的悲劇。
平定了吳王之亂,皇后終於鬆了口氣,她的兒子們已經保住了,而且經過她多年的悉心教導,太子也不是前世那個樣子,由他做皇帝,武氏應該不會再有機會篡奪政權,而李氏和長孫氏也不會重複上輩子的慘劇。
唯一讓她操心的便是**新城的婚事,是仍然把她嫁給長孫詮呢,還是在其它勳貴子弟中再選一個?
思慮再三,皇后最後還是決定把新城嫁給族侄,畢竟上輩子新城和長孫詮相處的極好,若不是武氏戕害了長孫詮,小夫妻定能白頭到老。
聖人呢,對長孫一族向來優厚,原本長女出嫁的時候,他就想跟發小做親家,結果皇后不同意。
這次終於能再與長孫氏聯姻,聖人自是一百個同意。
於是,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然後便是按照公主出嫁的程序一步步的進行。
蕭南算着,按照皇家程序,她這位小姨母估計要到明年才能出嫁,結果忽然就訂下了婚期,這確實有些不尋常呀。
思及此,蕭南輕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崔幼伯早已不是政治菜鳥,他聽出蕭南話裡的意思,緩緩點了點頭,“是呀,這兩天太子一直在太極宮侍疾,極少回東宮。”
聖人估計撐不過今年冬天了,許多朝臣都在心裡默默嘆息着。
提到這個話題,夫妻兩個都沉默無語,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
好一會兒,崔幼伯才扯了扯嘴角,換了個話題,“對了,提到親事,合浦院的那位要續絃了。”
蕭南挑了挑雙眉,問道:“哪家的貴女?”估計也不是什麼名門世家。
倒不是蕭南見不得崔嗣伯有個好姻緣,實在是他的條件不太好,京中有點兒門第的人都知道當年南平郡主的醜聞,雖然時隔三年,但坊間偶爾還會有‘貴女與小和尚不得不說的風流韻事’傳出。
每每提及這段孽緣,人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位被戴了綠帽子的崔家郎君。彼時還沒有綠帽子這個名詞兒,不過,似崔嗣伯這樣的情況,世人稱之爲‘娼夫’,是非常侮辱男人的一個稱謂。
誰家郎君若是成了‘娼夫’,不管他的才能如何,他的名聲也就毀了。
再加上,崔嗣伯也沒什麼驚世豔俗的才能,做官也是靠門蔭,且品級不高,想要升遷的話只能慢慢熬。
綜合以上情況,崔嗣伯的條件真心不咋地,如今他又是續娶,估計很難娶到什麼世家閨秀。
崔幼伯明白蕭南這個‘貴女’是在反諷,他脣角上揚,笑道:“是京兆蘇氏的小娘子,據說是太子妃的族妹。”
族妹?
蕭南笑了,依着世人愛炫耀門第的脾性,女方既然說是‘族妹’,極有可能是蘇氏旁支的女兒。估計跟太子妃八竿子都打不着,怎麼說也要往上數個八九代才能找到兩人共同的祖先。
但凡是稍近些關係的人,都會口口聲聲說是太子妃的堂妹,而不是族妹。
“呵呵,不錯,”拿着帕子掩着嘴,蕭南咯咯直樂,好一會兒,她才平復呼吸,問道:“已經定下來了?何時昏禮?”
崔幼伯道:“定下來了,說是十月二十九日舉行昏禮。合浦院的堂叔正跟老相公商量,想重新修整院子呢。”
當初修建合浦院的時候,基本上是按照南平郡主的喜好修建的,如今要娶新婦了,沒道理再留着舊人的印跡。
崔清的要求並不高,只可惜他在崔家的身份尷尬,一個搞不好,會被老相公直接掃地出門。
蕭南微微一笑,道:“呵呵,咱們這邊要修院子,那邊也要修,真巧!”
崔幼伯擺手,“不止呢,大兄那天見了我還說,幾個侄兒都漸大了,該娶親了,迎暉院的房舍不夠用,大嫂也計劃擴建院子呢。”
得,還真不止一家。
若不是三房去了洛陽,估計也要擴建。
子孫繁茂是好事,但孩子們長大了也有諸多麻煩呀。
別看整個崔家的建築面積極大,但耐不住家裡的孩子多,而且彼時貴族建房舍的時候,講究有山有水有園林,這些‘配件’可是頗費空間的。
次日,蕭南寫了信命人送去蕭家。
沒過三天,便有個姓袁的工部員外郎前來拜會。
蕭南命人請了進來,隔着屏風,將自己的計劃和要求告訴了袁員外郎。
袁員外郎年紀並不大,約莫三十歲,面色微黑,身材微瘦,再配上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睛,一看便是個極伶俐的人。
聽了蕭南的話,袁員外郎直起身子行禮道:“郡主的意思,某明白了,郡主只管放心,不出三五日,某定會完成新庭院的圖紙。只有一點——”尾音故意拉長。
蕭南問:“可是有甚爲難之處?袁員外郎直說無妨。”
袁員外郎忙道:“倒也不是什麼爲難之處,若是重新規劃院落,某需要詳細瞭解貴府的格局,這樣可能會——”他畢竟是一男子,在人家內院裡溜達,似乎不太妥當。
蕭南聽了這話,輕笑道:“呵呵,袁員外郎無需憂心,我會命人安排的。還有什麼困難嗎?”
袁員外郎搖搖頭。
蕭南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喚來中庭管事周虎,命他陪同袁員外郎在榮壽堂勘測,並負責相應的事務。
將二人打發了,蕭南正欲回寢室休息,外頭有小丫鬟通傳,“大娘子來了。”
“請!”
自那日杖責了大夫人的僕婦後,這還是蕭南第一次見王氏呢。
不知爲何,蕭南覺得王氏有些憔悴。
請王氏入了座,蕭南問道:“大堂嫂怎麼有時間過來?”
王氏輕扯嘴角,道:“唉,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跟弟妹說句實話,我呀,是來躲人的。”
蕭南一手端着茶盞,另一隻手輕輕摸着白瓷上的紋路,道:“哦?大堂嫂此話怎講?”不會是躲合浦院的人吧?
王氏苦笑,“唉,還不是合浦院的事兒?!弟妹聽說了嗎,那位大堂弟要續絃了。”
蕭南呷了一口茶,點頭道:“聽說是京兆蘇家的小娘子,太子妃的族親。”
“嗤!”王氏嗤笑出聲,語帶嘲諷的說道:“什麼太子妃的族親,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也好意思拿來說嘴。”
再說了,就算是太子妃的親妹妹又怎麼了,他們可是堂堂崔氏,公主、郡主都娶得,更不用說一介外戚了。
王氏實在看不過姚氏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更不想攙和合浦院的亂事,這才跑到榮壽堂找蕭南訴苦兼躲清閒。
蕭南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王氏繼續說着:“弟妹也知道四夫人的性子,唉,我、我真是……”
無奈的搖頭,出身世家的王氏對上姚氏這種市井婦,還真是沒什麼辦法。
說了好一會兒,王氏見蕭南對這個似乎並不感興趣,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道:“弟妹,不知你聽說了沒有,昨日四郎君(崔清)尋老相公說想修建院子,老相公不許,結果、結果四郎君竟主動要求分家,你說怪不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