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心情很不好,大家小心!
葳蕤院的奴婢們相互傳遞着這樣一個信息,做事的時候也都加倍注意,唯恐哪裡做得不好,惹得夫人更加惱怒,進而遷怒自己。
就是玉簪行動間也分外謹慎,表情嚴肅得彷彿在參加追悼會。
一時間,正堂裡異常安靜,誇張點兒說,四周的空氣都凝固起來,除了熏籠裡噼裡啪啦的炭火聲,偌大的廳堂裡竟沒有半點聲響。
蕭南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並沒有發現身邊的異常,她似幽魂一樣,默默的飄進堂屋,走到主位前,默默的坐下,然後擡眼看了看玉簪,示意擺飯。
玉簪會意,扭過頭,無聲的吩咐小丫鬟們擡食案、擺飯菜。
片刻後,幾個小丫鬟魚貫而入,麻利的將食案、飯菜擺好,玉簪則忙親手奉上乾淨的銀製餐具。
蕭南拿起銀箸,正欲吃飯,忽然發覺少了些什麼,問了句:“孩子們呢?”
她這是在問四胞胎,自從四個小包子過了週歲,她便有意識的讓孩子們跟着她們一起用飯。
小傢伙們雖然還不能吃正常的飯菜,但按照蕭南的吩咐,堂屋裡依然要擺上他們的食案,而他們的乳母則各自抱着自家的小主人坐在食案後,給他們餵食一些果泥或是牛乳。
小傢伙們年紀還小,暫時不能領會母親此舉的用意。
不過,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飯的時候,大家雖都不說話,但那種溫馨的氣氛還是蠻好的。
在這樣的氣氛中,就連最有個性的長壽小盆友,也不再一臉便秘的面癱樣兒,而是咧着小嘴露出一顆米粒小牙牙,乖巧的任由乳母餵食。
且隨着四胞胎年歲的漸長,他們的小肉手能抓住銀匙的時候,蕭南便不許乳母服侍,而是手把手教孩子們自己用飯。
讓蕭南很欣慰的是,小傢伙們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本質還是很乖、很聽話的,至少在教他們自己吃飯的時候,小傢伙們對於‘無人伺候’、‘自己動手’的情況,並沒有什麼不滿,而是很歡樂的予以配合。
當然,若是他們每次吃飯的時候,沒有弄得滿食案都是湯湯水水、沒有像小豬仔一樣吃得叮噹作響就更美妙了。
起初崔幼伯見了還有些不理解,覺得蕭南這樣做,既爲難了孩子,還、還很不雅,頗爲挑戰崔氏用餐禮儀。
不過,他們夫婦早就說好的,兩人都有教導兒女的責任和權利,且每當某位家長訓導孩子的時候,另一位倘或有什麼異議,也不得當着孩子的面兒糾正。
有什麼問題,夫妻兩個私下裡談,在孩子面前,雙方要給彼此必要的尊重。
那日飯後,崔幼伯和蕭南就寢前,崔幼伯就指出了這一點,只可惜蕭南在這件事上很堅持,崔幼伯爭辯不過,只得作罷。
但隨後一段時間,崔幼伯發現,小傢伙們的動手能力越來越好,別看一個個的還不到兩週歲,但已經能有模有樣的拿着湯匙用飯了。
四胞胎中年齡最大的長泰甚至還想學父親的樣子,只可惜他的小胖腿兒還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他跪坐。
不過,孩子有這個積極的態度,崔幼伯這做父親的還是很高興的。
至此崔幼伯才漸漸體會蕭南當初的用心,他也很積極的配合妻子——所謂教養孩子,一是具體的言語規定,第二則是日常生活的潛移默化。
崔幼伯走了後,蕭南依然保持着這個習慣。
今天忽然發現堂屋裡竟沒有小傢伙們叮叮噹噹的吃飯聲,蕭南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玉簪躬身行禮,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了個不怎麼相關的答案:“郡主,現在已經戌初三刻了!”
蕭南愣了下,旋即想到,她規定暮食時間爲酉正(18:00),還規定四胞胎的就寢時間爲戌末(21:00),現在已經19:45,按照她的時間表,孩子們應該正在洗澡,然後準備去睡覺了。
靠之,剛纔她光顧着發呆,竟忘了時間。
她是大人,晚一會兒吃飯也不會有什麼,但孩子們、尤其是養成良好作息的孩子們,自是不能忍受飢餓,而乳母們不敢餓到小主子們,所以到了正點兒,她們就悄悄的服侍孩子們用飯了。
“都這麼晚了,你也不叫我一聲?!”
蕭南有些不滿,說完這話,她又想起,自己進門前貌似特意交代不許人打擾。
想到這裡,蕭南有些訕訕,不等玉簪跪下請罪,擺了擺手:“罷了罷了,這事兒不怪你,是我想事情忘了時間。”
唉,待會兒吃完飯再去看看孩子們吧,算起來,今天一天都沒有跟孩子們好好說說話呢。
驟然失去桃源,且有可能失去太倉、東倉等小島,以及十來個能幹的生化人……蕭南心疼的同時,衍生出各種不適應,尤其是她的心理上,似是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總擔心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發生。
心裡藏着事兒,接下來幾天裡,蕭南的情緒一直不高,以至於崔家都籠罩着一股令人壓抑的低氣壓。
又到了學院的休沐日,靈犀和長生姐弟兩個回來了。
雖然學院就在崔家隔壁,雖然兩姐弟是蕭校長的兒女,但他們還是非常嚴格的遵循着校規,在學院寄宿,回家的時候,也是搭乘學院的校車。哪怕前後距離不超過二里地。
回到家中,姐弟倆發現母親不在,他們對視一眼,開始各自忙碌起來:
靈犀習慣性的找來玉簪,詢問家中事務,尤其是母親和弟妹們的情況。
靈犀不是第一次這般行事了,玉簪很是遲疑。
其實吧,蕭南早就知道靈犀在背後的小動作,不過她並不生氣,反而很高興,因爲這表明女兒長大了,知道關心、心疼母親了,所以蕭南就悄悄暗示玉簪,每當靈犀詢問的時候,可以適當的說一些不甚機密的瑣事。
但這次不同,玉簪也不確定這話她該不該說,靈犀看出她的猶豫,追問再三,玉簪也擔心蕭南,便吞吞吐吐的說:“好叫大娘知道,夫人這幾日……”
另一邊,長生已經找來崔管家,細細的打聽家中的事務。
崔管家不能進內宅,但這並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內宅之事,這幾日,下頭的奴婢們早就議論開了,說什麼‘夫人心情不好定是心憂郎君’,又悄悄議論,‘郎君那邊不會真的打起仗來吧’。
各種靠譜的、不靠譜的流言滿天飛,崔管家勒令大家禁言的同時,心裡也忍不住祈禱:崔氏的列祖列宗們,定要保佑阿郎平安歸來呀!
對於夫人的近況,崔管家很擔心,也希望有人能勸慰、安撫一二。
說句心裡話,在崔管家看來,蕭南算得上出色的主母,如今主人不在,若主母再有什麼不妥,榮壽堂才真是要出事了呢。
這會兒聽到小主人詢問,他沒有隱瞞,將自己聽到的全都告訴了長生。
各自打聽完消息,姐弟兩個在葳蕤院的堂屋碰頭,相互交換了下情報,商量一番後決定,待母親回來,他們定要好好安慰母親。
這些,蕭南並不知道,此刻她剛去給皇太后請了安,正坐着肩輿準備出宮。
路過兩儀殿的時候,蕭南無意間往東側的立政殿瞥了一眼。那裡是皇帝處理朝政的地方,時常有官員經過。蕭南的目光掃過去時,正好看到一個身着甲冑的年輕衛官走了出來。
蕭南只覺得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那人。
就在她擰眉細想的時候,今日跟她進宮的玉竹輕聲‘咦’了一聲,低聲道:“是他!”
蕭南忙低頭問道:“是誰?玉竹,你說的可是東側走來的那位小將軍!”
玉竹踮着腳尖湊到蕭南耳旁,低聲道:“郡主,您可還記得當年負責看護小南山的那位竇懷林,竇將軍?!”
蕭南一怔,旋即想了起來,喃喃道:“沒錯,就是他!”
猶記得,當年因沒了她的‘加料’,小南山徹底荒廢,那時竇懷林還曾經親自上門求助。
之後,蕭南聽說,因着小南山之事,竇懷林受了牽累,雖沒有被奪去官身,卻也丟了實缺,自此後便只能在家裡坐冷板凳。
時隔不足兩年,他、他怎麼又出現在立政殿?難道他又要被重用了?
看出蕭南的疑惑,玉竹伶俐的試探道:“郡主,竇將軍上次來咱們家的時候,是婢子服侍的……今日在宮中巧遇,婢子過去跟竇將軍請個安?!”順便打聽點兒消息。
蕭南見玉竹這般機靈很是滿意,輕輕頷首,“去吧!”
玉竹立刻追着那身影而去,蕭南端坐在肩輿上,親眼看着玉竹叫住竇懷林,繼而行禮,然後兩人不知說了什麼,緊接着,玉竹又行禮退了回來。
“郡主,聖人封竇將軍爲副將,與平西副總管蘇將軍一起趕赴隴右!”
蕭南居高臨下,遠遠的看着竇懷林挺拔的身影,忽然,她似是明白了什麼,一縷陽光穿過她心底的陰雲照進她的心田。
待她回到家中,看到一雙兒女懂事又貼心的樣子,她釋然了——
蕭南故作難過的問:“靈犀,以後沒有那些好吃的果蔬了,怎麼辦?”
靈犀卻一臉輕鬆隨意的回答:“沒了這個,那就吃旁的呀!”
是呀,桃源沒了,她的生活卻還在繼續,而且即便她因桃源而陷入什麼困境,只要努力,她依然可以成功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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