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玉閣是牡丹園裡的一個小偏院,說是院子,其實也不過是幾間獨立的小房間。房間的面積不大,但和主屋距離較遠,且可以從一側的角門出入,如果把和主屋相連的門關上,這幾間屋子便成了獨立的小院子。
住慣了寬敞明亮的大屋子,乍一搬進如此窄仄的小房間,紫蘇還真有些不適應。
不過,不適應也要適應,若不是王綺芳心軟把紫蘇從閣樓裡放了出來,待二少爺回來後,鐵定拿她當頂罪羊,屆時,別說小房子裡,就是能活着留在趙家都是一種奢望。
只是,人是放了出來,她這些年積攢的梯己卻全都不見了,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些從王綺芳身上騙來的銀子和首飾,十有八九進了趙太太的腰包。
“唉,幸好狡兔三窟,我還留了一手,把那些最值錢的首飾存到了錢莊裡,否則,就靠每個月二兩銀子的月例,連個丫鬟也指使不起了”
紫蘇抱着剛剛從錢莊拿回來的首飾匣子,坐在裡屋的臨窗大炕上,掩上房門,小心的把匣子的鎖釦打開,從裡面摸出一條小拇指粗的赤金絞花項圈,放在手上掂了掂,足足有二三兩,便想着哪天用錢的話,直接把項圈絞了當金子使。
紫蘇和王綺芳不同,她來趙家的時候便是以王綺芳陪嫁丫頭身份進來的,整天和府裡的丫頭、婆子打交道,最是知道這些人的秉性,唉,這些大戶裡的僕傭們,個個都長了一雙富貴眼,最拿手便是逢高踩低。她已經被二少爺打入了冷宮,如果身邊再沒有些金銀打點,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場。
再加上,當初她得意的時候,行事比較張狂,着實得罪了不少人。遠的不用說,單說住在二少奶奶院裡的紫晶,對紫蘇那可是恨之入骨呀。如今她落魄了,她失寵了,別人不報復纔怪哩。
“哎呀,紫蘇姑娘,紫蘇姑娘,不好啦”
窗外,一個小丫頭邊呼哧呼哧的跑着,邊尖聲喊道。
“不好?誰不好啦,姑娘我好着呢”
紫蘇聽到小丫頭不懂規矩的吵鬧聲,連忙把金項圈放進匣子裡,扣上蓋鎖好,然後把匣子藏到炕頭一處活動的暗格裡。待一切藏妥後,紫蘇這才拍了拍襦裙上的褶子,滿臉不悅的迎了出來。
“不是,奴婢不是說您不好了,”小丫頭跌跌撞撞的跑進堂屋,彎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等她呼吸稍微平穩後,這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剛纔小的聽大小姐院子裡的小釦子說,說您的孃家姑母,也就是清苑王家的鄭太太派人來了”
“王家來人了?”紫蘇臉上閃過一抹驚喜,那日王信一家子被二少奶奶發配到天山後,當時她還在閣樓裡鎖着,不過她還是想辦法託人給王家去了信,將王信及其他王家下人的事仔仔細細的告訴了鄭太太,並求太太來救她。
可沒想到,信發出去了,卻如石沉大海一般,王家一點消息都沒有,哪怕是王綺芳大張旗鼓的打死了王世德,王家也沒有絲毫的迴應。
那時,紫蘇一度懷疑,是不是她的信被人截下了,要不然,鄭太太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今終於聽到了迴音,紫蘇驚喜萬分。
“沒錯,王家是來人了,不過,”小丫頭見紫蘇臉上的笑意都要漾出來了,便知道她會錯了意,忙更正道:“不過,那人好像和您一樣,都是鄭太太的遠方侄女,來趙家,那個奴婢這也是聽小釦子說的,她說那個表小姐來趙家的目的和您相同,估計是——”來趙家當姨娘滴
否則,若是親戚來往,哪有派個一表三千里的表親大老遠的來探望親家?
“什麼?表小姐?”紫蘇也楞了,她的心思全在所謂的表小姐身上,也就沒有注意小丫頭暗諷的口吻,她低頭思索了片刻,問:“是哪位表小姐,小釦子可曾聽到她的閨名是什麼?”
“回紫蘇姑娘,聽小釦子說,那位表小姐是鄭家的旁支,家裡姊妹中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她鄭三娘,今年剛及笄呢。”
鄭三娘?
紫蘇一雙細長的眉毛擰成了麻花,腦海裡卻不斷搜索着鄭三孃的資料。想了半晌,她還是沒有把這個名字和記憶中的鄭家堂姐妹的面孔對應上。不是她記憶不好,而是滎陽鄭氏旁支太多了,即使是王太太鄭氏未出五服的侄女、堂侄女也不在少數,更何況還有那庶出、外室所養的女兒呢。
不過,鄭家的女兒多,適齡的並不多吧。
紫蘇一言不發的坐在堂上的矮榻上,右手撐着身子,悶頭想着。
“紫蘇姑娘,您不去看看?”
小丫頭垂手站在一旁,等了半晌,仍不見紫蘇有所行動,便悄悄擡眼一看,發現這位曾經備受二少爺寵愛的通房,正皺着眉頭想事情。
“看看?”紫蘇想了想,追問道:“二少奶奶見了那個鄭三娘,都說了什麼?讓她也住下?”
這一點很重要,現在的王綺芳可不是六年前那個任由王太太拿捏的軟柿子,鄭三娘若真是別有目的,恐怕王綺芳那一關也過不了。
“不知道,”小丫頭搖搖頭,語氣中透着幾分可惜,“二少奶奶去了後,見大小姐也在,便讓人把大小姐帶下去了,小釦子自然也跟着大小姐出了慈心園,後面二少奶奶和太太說了什麼,她也沒聽到”
“等等,你剛纔說,鄭三娘並沒有直接去見二少奶奶,而是去了太太的慈心園?”
紫蘇聯想到某種可能,臉色變得愈加難看。
“對呀,現在雖然是二少奶奶當家,可畢竟太太是長輩,王家來了人,自然要先拜見太太呀”
小丫頭並沒有像太多,她是趙家的家生子,骨子裡就有種太太至上的認知。有了這種自然而然的想法,小丫頭並不覺得來人先去給太太請安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
紫蘇不是沒見過市面的小丫頭,更不是心思單純的普通女子,向來最善於從細微的地方發現問題。
唔,如果先去拜見太太,那麼鄭三娘便是以親戚的身份來拜訪的,如果她的目的和自己相同,都是爲了幫鄭家籠絡趙家,那鄭三孃的身份便會高於自己——當年,她可是以奴婢的身份進的趙家呀。
他日那個什麼鄭三娘也成了二少爺的女人後,起碼要封個姨娘,絕不是像她一般只是個連族譜都不能上的通房丫頭。
其實,身份什麼的也並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通過鄭三孃的事,讓紫蘇突然意識到一個巨大的問題——她,不但被二少爺所棄,更被鄭家所棄
“呵呵,哎呀,鄭三娘子可真會說話,同樣一件事,怎麼到你嘴裡就變得這麼有意思?”
趙太太親暱的挽着鄭三孃的手,滿臉慈愛的對她說道。
“可不,老奴也想知道,三娘子是不是經常喝蜂蜜呀,說得話怎麼就這麼甜?”郭媽媽見鄭三娘入了趙太太的眼,也忙跟着湊趣。
“哪有呀,三娘說得可都是真心話,能讓太太喜歡,三娘也歡喜呢”
鄭三娘梳着精緻的墜馬髻,髻上斜插一隻雙蝶紫磨金步搖;上身穿着一件枚紅色底印杏黃花鳥穿枝花紋的小袖襦衣,襦衣外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半臂罩衣,罩衣的袖口和領口上都滾着緋色單絲繡聯珠對孔雀紋樣的寬邊兒,下面配着一條紅白金三色條紋高腰長裙;裸露的領口掛着一條赤金墜紅寶石的項鍊,或紅或金的衣飾襯得她的面龐愈加嬌豔、靈動。
“哎呦,瞧着就讓人喜歡,也不知道親家太太是怎麼調理的,手下的小娘子們一個比一個招人喜歡”
趙太太見鄭三娘一說話便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圓潤白皙的面頰透着富態,身上精緻的首飾和衣着更是彰顯着逼人的貴氣,心裡禁不住的盤算起這位鄭三孃的身份來,語氣上也愈加親暱。
“太太既然這麼喜歡鄭家三娘子,以老奴愚見,不如留三娘子在咱們家多待些日子,好好和太太說說話?”
郭媽媽也看出了趙太太的別有用心,便試探着建議道。
“這……”
鄭三娘水汪汪的大眼裡滿是樂意,只是二少奶奶不發話,她也不好直接答應。貝齒輕咬脣瓣,爲難的看着王綺芳。
哼,真會演戲,你不去梅花戲班登臺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天賦呢。
王綺芳心裡冷冷的笑道,臉上不露絲毫。
“哎呀,什麼這呀那呀的,我知道了,你們這些小姑娘都喜歡熱鬧,想必不喜歡陪着我這個糟老婆子吧?”
趙太太見王綺芳不鬆口,忙更加直白的提示道。
“哪兒的話呀,太太纔不是老婆子呢,依三娘看,您根本就不像七姐姐的婆母,倒像是她的姐姐咧”三娘子捻着一方帕子,掩在嘴邊吃吃的笑道:“再說了,我臨來的時候,姑母也說了,親家太太最是賢德淑惠,如果能在您身邊學習,那是三孃的福氣”
“既然太太和三妹妹如此投緣,不如就留三妹妹在家裡住下吧,”呵呵,人家都把話說得這個份兒上了,王綺芳也不能再裝聽不懂。再說了,她也想知道鄭三娘究竟有什麼目的,王綺芳可不相信她是來替大哥選購宅子的。
“正巧,玫瑰苑也整修的差不多,不如就先讓元娘搬過去,讓三妹妹住在元孃的院子裡,也好跟在太太近前,替我多陪陪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