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會兒,井昭才真的覺得,秀蘭已經不在了,那個溫柔多才的美麗女子消逝多年,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邊了。他們兩個的女兒,除了容貌,性格上沒有半分像秀蘭的地方。
“那,那好。”井昭訥訥的說道,失落的無以復加,他原以爲帶着清芷故地重遊,會激起清芷回家的意願,沒想到清芷還是拒絕了他。
“不,等會兒。”井昭突然又說道,看向了秦雋,“秦公子,勞煩你帶着孩子先回避一下,我有話想單獨跟清芷說。”
未秋便向秦雋點了點頭。
秦雋抱着茜茜走到了院門口,站住了。在他那個地方,不會聽到井昭和未秋的談話,但要是未秋有什麼事,他能第一時間衝過來。
井昭看着眼睛一直看向這邊的秦雋,突然有點明白爲什麼女兒放着姜澤不要,要嫁姓秦的小子了。如果他吩咐姜澤迴避,姜澤絕對不會站在讓他看到的地方的。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怨恨着爹。”井昭輕聲說道,“但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你現在的情況擺在這裡,你要是認了我,至少我能助秦雋在仕途上一臂之力,青雲直上不敢說,一路坦途是可以保證的。”
未秋搖了搖頭,冷靜的說道:“井大人,你要是爲了我好,就別再來找我了,也別對任何人說我是你的女兒。”
井昭難過的看着未秋,雙手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未秋心裡也不好受,輕聲說道:“我知道您心裡覺得對我很愧疚,有愧於白夫人的託付,想要補償點我什麼,可你能補償的,不是我想要的。”
她早看明白了,從本質上來說,井昭和姜澤是同一類人,他們心裡喜歡她,願意給她最好的,可卻不能爲她做什麼事。即便她認了井昭做父親,能改變她曾經被井家人聯合殺死的事實嗎?她要是如井昭所願回了井家,倘若井家人再向她下手,井昭依然無能爲力,依然只能獨自痛苦難過。
未秋不想用自己的生命來成全井昭的痛苦難過。井昭也許可以給她榮華富貴,但轉眼間井家人就可以收回去。
良久,井昭才放下捂住臉的雙手,神態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雙眼通紅,他對未秋懇切的說道:“清芷,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考慮,父親愧對你太多。回去後你和秦雋再商量商量,雖然說你是我女兒,但也是他的妻子,夫爲妻綱,我看秦小子不像是甘於碌碌的平庸之輩,你若是擋了他上進的機會,他怕是心有不甘的。”
未秋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您多慮了,這不存在擋不擋機遇的問題。他決心娶我的時候,我還只是陳方的女兒,差點被崔氏兄妹殺死,一無所有。既然這樣的我他都願意娶,那他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本來娶我對他就沒什麼幫助。我想認您,他就是井家的女婿,我不想認您,他就只能認命當陳家的女婿,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是您想多了。”
井昭驚訝的望着未秋,未秋只是微笑着看着他,面容秀美,神情堅定,似乎不管井昭再說什麼,她都不爲所動。
這纔像是他的女兒,井昭突然笑了起來,倘若清芷像那些一心盼着夫君封侯拜相,自己也能混個誥命的婦人一樣,那才讓他失望,他的女兒,就應該像他和秀蘭一樣,不是眼裡只有名利的庸俗之人。
秦雋以爲去了一趟井家後,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他還在城樓當值,有手下的人來稟告,說下面有人找。
他下去一看就愣住了,站在城門口的居然是井昭,玉冠華服,溫文爾雅,一身貴氣和車水馬龍,擁擠熱鬧的城門有些格格不入。
回過神後,秦雋立刻行了個禮,客氣的問道:“您怎麼來了?”
井昭看了眼城門周圍,和氣的笑道:“秦公子,這就是你當值的地方?”
秦雋點點頭,沒有任何羞愧和不安,平穩的說道:“是的,託我三伯父舉薦。”
井昭這話不過是客套的開場白,想必早就把他的身家調查的比他自己還清楚了。
“我就和你直說了。”井昭笑道,和聰明人說話不需要繞圈子,“我在朝中還算有兩分薄面,可以舉薦你做副都指揮使,雖然官職不高,但能經常在皇上和太子跟前露臉,是個極有前途的差事。”
秦雋搖了搖頭。
“年輕人,你還是再想想吧。”井昭笑着拍了拍秦雋的肩膀,宛如在關懷一個親近的後輩。他心裡有點焦慮,暗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秦雋和清芷一樣,都是油鹽不進的主。
秦雋還是搖頭,“多謝您的美意。”井昭並不是賞識他才舉薦他,而是在和他談生意,他要是能勸未秋認井昭做父親,井昭纔會擡舉女婿。
“大人,您何必執着於認下未秋呢?”秦雋說道,“我們現在過的很好,您要是真心疼她,日後她若是有需要您的地方,您幫持一二就行了,這也是爲了她好。”
秦雋很理智,他能看得清楚,未秋認親的弊大於利,恐怕整個井家只有井昭一個人一廂情願的想認回女兒,而井昭一個人顯然是無法同整個井家抗衡的。
但他看到井昭時,除了唏噓,更多的是於心不忍。井昭是個大學問家,他有點書生意氣,喜歡隨意而爲,他是真心想認女兒,考慮不了那麼多。井昭和井丞相還有他的弟弟井赫不同,後兩位是長了七巧玲瓏心的官油子,而前者只是一個書呆子。
井昭長嘆了一聲,看着秦雋點點頭,沒人知道白秀蘭——那個商戶女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沒人能理解他爲什麼那麼迫切的想認下清芷。
想起秦雋和未秋抱着茜茜一家三口站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他就想起當年他和秀蘭,只是世事難料,造化弄人,好好的一家三口轉眼間陰陽相隔,明明是親父女卻相見不能相認,他心中的各種苦澀滋味,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兩人正在僻靜處說話間,有人走了過來,朝秦雋說道:“秦老弟,原來你在這裡,上頭要來人巡防,咱們商量下怎麼輪班……”
來人話沒說完,就看到了和秦雋面對面站着的井昭,吃驚的問道:“井叔父,您怎麼在這裡?”
井昭手背在身後,恢復了那個穩重儒雅的太子太傅模樣,點頭笑道:“是周家的小子啊!”
周刃快走了幾步上前,恭敬的行了個禮,笑道:“父親前兩天還在念叨您,說您好長時間沒來家裡坐坐了,您還答應教他下棋,結果只來了兩次就不來了。”
井昭連連擺手,小聲笑道:“你爹我教不了,回去可別說你瞧見我了。”
“我知道。”周刃也小聲笑道,“我爹就是個臭棋簍子,悔棋不說還愛耍賴,我們都不願意跟他下棋!”
井昭哈哈笑了起來,拍着周刃的肩膀,指着秦雋和藹的說道:“這不成器的小子是我……親戚,和你一同當值,他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提點提點他。”
周刃眼睛瞪的像牛鈴。
等井昭走了,周刃像是頭一天認識秦雋似的,上下打量了秦雋好久,才問道:“你是井大人的親戚?”
秦雋是不想跟井昭扯上關係的,奈何井昭自己先把關係給挑明瞭,只得點頭道:“這事還請二位兄長保密,實在不足爲外人道。”
李年在旁邊好奇的要命,上躥下跳的問道:“井大人?哪個井大人?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井大人吧?”
周刃看了眼秦雋,意味深長的說道:“那位井大人是井丞相的長子,兼任了大學士和太子太傅。”
秦雋當然看得懂周刃眼神裡包含的意思,有些羨慕有些嫉妒,還有些被欺騙的憤怒。
李年聽的咋舌,回想起那一身貴氣的井大人,簡直就要閃瞎他的狗眼啊!怎麼他就沒這麼好運攤上井昭當親戚呢!李年捶了下秦雋的肩膀,捶胸頓足的嚷道:“你小子太不厚道了!家裡這麼有能耐還騙我們!”
秦雋只是笑了笑,沒吭聲。
李年是個沒心眼的漢子,而周刃就不同了,他是京城裡長大的世家子弟,原以爲秦雋是來京城投奔遠親的鄉下漢子,沒想到人家比他還大有來頭。
經歷過最初的震驚後,周刃立刻恢復了理智,拱手笑道:“是愚兄有眼不識泰山了,不知道秦老弟和井大人有什麼親戚關係?”
秦雋搖頭道:“二位兄長,此事我之前已經說過,不足爲外人道,還請二位幫小弟保密。”
周刃還好,他知道井昭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李年這會兒上已經腦補到了秦雋是井昭的私生子上去了,看向秦雋的眼神簡直是羨慕嫉妒恨,恨不得和秦雋換換身份。
李年和周刃來找秦雋是有正事的,商量完正事後,秦雋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預感到他和未秋今後的路,似乎平靜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