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聶三虎看到未秋的瞬間,秦雋就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腳踩雪地的沙沙聲,回頭看到未秋,便問道:“你怎麼來了?”
未秋看了眼聶三虎,暗自想到秦雋果然沒把聶三虎砍了,既然聶三虎沒事,那剩下的兩虎想必也安然無恙,就是不知道斷頭臺上砍的到底是哪個替死鬼。
雖然除了滿良,剿了大部分的土匪,秦雋這個遼東太守就相當於土皇帝了,但未秋看到他做這些偷天換日的事情,仍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
讓這個早就已經被砍了腦袋的聶三虎大咧咧的出現在太守衙門,真的沒問題嗎?不會叫人看到了告秦雋官匪同流合污嗎?果然,不管到哪裡,她本質上都是奉公守法的小市民啊!看兩個人神色平常,毫無半點要保守秘密的模樣,未秋便忽略了這個問題,反正有秦雋在,她什麼都不用擔心。
“我聽說家裡來信了,在後院等了一會兒不見你回來。”未秋看了眼聶三虎後便移開了視線,朝秦雋笑道。
秦雋點點頭,“天冷,你先回屋,我馬上就過去。”
未秋轉身走後,站在秦雋背後的聶三虎才擡頭看了眼那嫋娜而去的窈窕身影。
等秦雋轉過身來,聶三虎便拱手,恭敬的說道:“大人,聶三先退下了。”
“去吧。”秦雋淡淡的說道。
聶三虎神色微怔,他此去肩負着秦雋給他的任務,原以爲秦雋要叮囑許久的,沒想到只是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
“大人如此信任在下,實在讓在下惶恐。”聶三虎微微一笑,說道。
秦雋揹着手,看了他一眼,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是覺得自己幹不了,本官有的是人替代你。”
聶三虎低頭笑着告退了,戴上幾乎遮住臉的皮帽子經過後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果然,太守夫人沒有離開,而是等着秦太守一起回了後院。
風雪中,秦太守撐着傘,大半的傘都罩在了太守夫人身上,白色的雪粘在了他黑色皮毛大氅上,兩人在雪地中相擁向遠處走去的背影就像是一幅畫。
據說,太守大人極爲寵愛自己的夫人。
聶三虎收回了目光,伸手按了按帽子,低頭走遠了,他若是有這麼一個妻子,定然也是極爲寵愛的。
家信中說因爲路途遙遠,天寒地凍的,盧炳和王婉貞在京城辦了婚禮,等明年開春再回遼東,而且六月想念姐姐的很,也想一起過來看看。
未秋當然歡迎六月過來,她猜測陳方夫婦存了想讓她幫忙給六月找婆家的心思,能找個條件好些的。
過了除夕,秦衡小朋友就滿三個月了,春節衙門無事,秦雋就喜歡在炕上逗兒子,看他趴在炕上,昂着頭朝他看,呀呀的對他嚷嚷,高興了還會咧開沒牙的小嘴衝他笑,秦雋心裡就滿是柔軟。
“茜茜小時候也是這樣嗎?應該比阿衡聽話吧?”秦雋問道,沒能陪伴着茜茜出生成長,一直是秦雋心頭的遺憾。
未秋笑着點點頭,其實她完全不記得了,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時,茜茜就已經快四個月了,已經過了最難帶的時候。頭三個月誰都沒指望還是傻大妞的陳未秋能帶孩子,怕她把孩子給隨手扔了,六月抱孩子的時候都比她多。
過完年,衙門就開始忙碌起來,首要的大事就是清點滿良家中的財產,全部充公,現在居住地點爲大牢的滿良家眷全部流放涼州,以上行爲簡稱抄家。
應該說滿良不愧是遼東的地下皇帝,光是登記丈量他的田產就花了十天的時間,更別說是別的財物了。
秦雋對此深有感觸,晚上睡覺的時候跟未秋說道:“光是查抄出來的現銀就足夠遼東三年的稅賦,滿良這個頭斬的不虧。”
滿良家的現銀,一部分是從銀礦中私煉所得,另外大部分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從河裡撈條魚要給滿良交錢,擺攤賣個燒餅也要給滿良交錢,更別提那些開店做買賣的給滿良交的保護費了。
“那些銀子都入官庫了?”未秋問道。
秦雋笑着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去查抄的官吏先拿一部分,跟着去的衙役們再拿一部分,再分給我一部分,入庫的銀子能有十之五六就不錯了。”
未秋有點遺憾,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世道大抵如此,壞人遭到了懲罰,好人卻未必得到好處,滿良沒守住他搜刮來的銀子,可這銀子到最後也沒回到老百姓的口袋中去。
秦雋摟緊了未秋,吻了吻她的臉頰,說道:“總歸有十之五六是進到官庫的,來年百姓就能少交些稅。”他媳婦總是那麼善良天真,讓他都不忍心告訴她這世上還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未秋輕輕嗯了一聲,反手摟住了秦雋,倘若秦雋是個海瑞式的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物,半點好處都不許下面官吏沾,他這個太守是做不下去的。
就在未秋快要睡着的時候,秦雋突然問道:“你那日見了聶三虎,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你就不好奇我讓他去做什麼了?”
“當然好奇了!”未秋頓時來了精神,兩隻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你讓他去做什麼了?肯定是什麼絕密的事吧!”
秦雋看她滿臉都寫着:你快說吧,我都好奇死了,問題悶在心裡好多天不敢問……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去年我和盧炳還有吳忠剿匪,活捉的有兩千四百餘人,斬首的有兩百餘,流放兩百餘,剩下的兩千人整編成了隊伍,讓聶三虎他們在山中練兵。”秦雋慢慢說道。
未秋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比她看到聶三虎還在人世活蹦亂跳着更讓她心驚肉跳。
整個遼東府的兵丁加起來也不過三千餘,秦雋偷偷在山中養了兩千多兇悍的土匪軍,他想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未秋低聲問道。
黑暗中,秦雋脣角漾起了微笑,慢慢的撫摸着未秋柔軟的黑髮,問道:“你怕了?”
未秋伸手往他精壯的腰上就是一掐,“說正事呢!”
秦雋握住未秋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口,才嘆了口氣,說道:“如今這世道…。天災不斷,流民四起,除了京城地界,哪裡不是人心惶惶,岌岌可危?那些世家豪強爲何不懼這亂世,不就是因爲他們有自己的私兵?遼東看似安定,一旦有了天災人禍,釀成民變,那些領俸祿的兵士是指望不上的。”
“我算過了,倘若我走仕途,政績做的再好,做到井大人那一級的時候,至少也四十歲了,我等不及,也不想等。”秦雋又說道,誰知道那時候崔佑兄妹和姜澤還活不活在這個世上,壞事做的太多,老天搶先收了怎麼辦?仇人不死在自己手中,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未秋咕噥了一句,“我又不在乎你官做的大不大。”
“多一份實力,就多一份籌碼。”秦雋笑道,“就是養這麼多人,確實很吃力啊!”
未秋小聲問道:“你不是收了滿良的銀礦嗎?”
秦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銀礦在哪裡,也沒問過任何人關於銀礦的事。”
“爲什麼啊?”未秋奇怪了,秦雋來遼東折騰這一年,把山上的土匪和城裡的惡霸折騰的雞犬不寧,不就是爲了這個銀礦麼!
秦雋語氣平和,淡淡的說道:“現在的我,還沒那個能力去保住那個銀礦,倒不如先讓它睡在那裡,等待我有能力去挖礦的那天。”
未秋當然聽得出他心中的那份雄心,臉蹭在他胸膛上笑道:“嗯,我等着你挖銀子出來給我和茜茜買花戴!”
秦雋摟着她也笑了,看着黑暗中的屋頂,他不光給妻女買花,他還要未秋和孩子過上人上人的日子,讓那些欺負過未秋的人都跪在未秋腳下,求她原諒他們,賞他們一條活路。
快出二月的時候,滿良的家產終於登記入庫完畢了,這天主簿杜信來後院,求見秦雋,說是有要事相問。
秦雋便讓王老漢放他進來了。
杜信沒料到秦雋旁邊就站着未秋,一時間有些躊躇,看了眼未秋,眼珠子一轉,就面向秦雋,問道:“大人,滿良府中還剩有幾十個人,當初他們走時沒帶走,您看是讓夫人安排個地方住下,還是……”
未秋被杜信搞糊塗了,看那老頭子一臉鹹溼的笑容就覺得不是什麼好事,不由得看向了秦雋,她一向不管秦雋在衙門裡的事,安排犯人家眷的事怎麼會攤到她頭上?
沒等秦雋開口,杜信泛着油光的臉上,笑容分外猥瑣,口水都要滴出來了,小聲說道:“大人,那裡頭貨色可全着呢,聽說連女毛子都有!”金髮碧眼,肥臀豐乳,絕品尤物,要不是想讓秦雋吃頭一份,他都忍不住拉回家了。
“全部交給吳忠,讓他處置。”秦雋冷了臉,擺手讓杜信退了下去。
等杜信一走,未秋就揪住了秦雋的衣襟,眯着眼問道:“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