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朋狗友們看他的眼神已經不能用“蛋疼”來形容了。
良久,一陣蕭瑟的寒風吹過,有人回過神來,問道:“哪家姑娘這麼大膽,敢打井二爺?她肯定不知道你是誰吧?”
井麒垂頭喪氣,“知道,從我十一歲開始就打我,一直打到現在。”就是知道,陳六月才揍他揍的特別狠。
“算啦,不說這個了!”井麒擡頭笑道,“今天咱們兄弟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好好玩一玩,一醉方休!”
他再也不要想陳六月啊,流民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統統跟他無關,他只要當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就行了!
“走!”衆位狐朋狗友立刻熱烈響應。
井麒率先走進了街角一家掛着破爛酒幡的小店,進去後找了張空桌子坐了下來,熟練的掏出帕子擦了擦面前的桌子,招呼着還站在門外的一衆狐朋狗友們,“還不趕緊進來,站着幹啥?”
小店老闆兼廚子是個五十開外的老漢,滿臉的皺紋,灰粗布棉袍,身上繫着一條辨不出原來顏色的圍裙。他縮着脖子搓着手,戰戰兢兢的看着這羣衣着華貴的公子們。
“井二郎,你不至於吧!”其中一個人大聲叫道,擡眼嫌惡的看了看這髒兮兮的小店,連個陪酒的女郎都沒有,讓他們在這裡吃飯?
井麒莫名其妙,“怎麼了?”
“你就讓我們在這裡吃飯?井二郎,這是人吃飯的地兒嗎!”那個人氣的嗷嗷直叫。
井麒也不高興了,他南下一路上大多數情況連飯都沒得吃,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巴着窗戶往外看,最大的期盼就是路上能出現這麼一個小店,讓他有口熱飯吃。怎麼,他井小爺都能吃的地兒,這羣家世不如他,紈絝不如他的臭小子就不能吃了?
“這怎麼就不是人吃飯的地兒了?”井小爺擺出了頂級官二代的架子,鼻孔朝天,一臉的傲氣,“愛吃不吃,爺還不伺候了!”
衆人被井麒這副模樣給激怒了,有幾個當場拂袖走人,有幾個不敢得罪井家,咬牙硬着頭皮進了小店,坐到了井麒身邊。
井麒很是高興,覺得還是有人識貨的,招呼站在門口不敢向前的店老闆,“快,給我們一人一碗熱羊湯,來幾個餅子!有燒刀子嗎?來一罈!”
羊湯和餅子很快就端了上來,井麒先掏出帕子擦了擦筷子,拿起餅子掰碎了放湯裡,看其他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忍不住問道:“怎麼不吃?”
“我說井二郎……”一個人遲疑着開口了,“你是受什麼刺激了?咱們兄弟幾個就數你規矩最多,排場最大,不是百年陳釀不喝,不是狀元樓飯菜不吃,不是顏如玉這樣的花魁作陪就不出來……”
井麒停住了筷子,愣愣的看着那人。
那人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是我說錯話了,你別放心上。”
“算了。”井麒意興闌珊的擺擺手,“你們不願意吃就先回去吧。”
幾個人如蒙大赦,接二連三的告辭走人,留下了桌上熱氣騰騰的幾碗羊湯,連動都沒動過。
井麒看着碗裡裊裊上升的熱氣嘆了口氣,是啊,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他又想起了陳六月,想起了南下的那段歲月,連喝碗熱羊湯都是奢侈的旅程。
店老闆眼睜睜的看着幾個公子點了羊湯卻不喝,大搖大擺的走了,急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不容易等井麒抒發完了心中的感想,睜開了眼睛,他壯起膽子走到井麒跟前,結結巴巴的問道:“公,公子,這幾碗羊湯雖然沒喝……”但還是要收錢的!
井小爺怒了,他貞操雖然早木有了,但節操還是在的,堂堂京城第一少會吃霸王餐,賴幾碗羊湯錢,傳出去他還怎麼在京城混啊!
井小爺邪魅狂狷的小眼神一亮,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門口守着的小廝立刻低頭跟上,扔給了店老闆幾粒碎銀子。
出了門,井麒回頭看了眼桌子上還冒着熱氣的幾個大碗,曾幾何時,他跟着陳未秋和陳六月也在路邊小店,坐在一張桌子上喝羊湯,餓了一天的他恨不得把碗底都舔乾淨了。
他現在後悔了,後悔就這麼回來了,陳六月一定很鄙視他,在六月眼裡,他就是一個沒擔當的紈絝窩囊廢!
只可惜,現在後悔晚了。
局面穩定下來後,盧炳等人拜別了秦雋,趕回了遼東。
轉眼到了三月開春,巴陵三府百姓大部分都在這場災害中倖免於難,秦雋從鄰近州縣和三府的糧商借了糧種,分給百姓,用於春耕生產。
而這時,井家對秦雋的憤怒達到了頂點,向來喜歡躲在人後,指使別人上陣的井赫跳了出來,在早朝中向皇上施加壓力,要求治罪秦雋。
而皇上也有應對之策,井赫上奏一次,他就向秦雋發一次嘉獎令。通常是前一個嘉獎令還沒到巴陵,後一個嘉獎令就到了,前前後後,秦雋一共接到了十二道嘉獎金牌。
未秋本來對嘉獎金牌很是感興趣,珍而重之的將金牌藏了起來,準備當傳家寶傳給孩子們,萬一將來都是敗家子,金牌也能換幾個錢花花。
秦雋看她幹勁十足的模樣,決定還是不告訴她那獎牌不過是銅鍍金的。
自從井丞相被氣病之後,身體時好時壞,三天總得有兩天上不了朝,在家休養。而在他完全休養好之前,井赫還不敢讓他太過操勞,免得舊疾復發。
他人不在朝中,井赫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離了井丞相的指點,很多事情他辦的就太急切了,反倒被皇帝抓住了空子。
皇帝這種當衆打臉的行爲讓井赫氣急敗壞,卻又有些無計可施。
畢竟秦雋這事只干係到井氏一家的利益,純屬井家公報私仇。井家在朝中雖然響應者衆多,但一來,離了井丞相,井赫的個人號召力大大減弱,二來,秦雋的存在並不威脅到大多數人,是以井赫的復仇之路難之又難。
就在這當口上,秦雋上書,盛讚以井丞相爲首的井家高風亮節,捐資賑災,是爲大義。
至於井赫等人對秦雋的口誅筆伐,秦雋則謙虛的表示,那都是長輩對小輩的期望,期望放的高,要求嚴格,他一點都不記恨,相反還很是感激。
皇上忍住笑,給臥病在牀的井丞相發了一道聖旨,把井家誇了天花亂墜,賜了丞相府一塊“忠君愛國”的牌匾。
事實上,賑災到最後,秦雋名利雙收,皇上穩住了江山,巴陵三府百姓存活大半,而只有井家得了塊譏諷大於褒獎的牌匾,損失了多年積攢下來的家財。
原本井丞相以丞相之尊去對付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落了下乘,現在井家出了“內賊”,井丞相賠了夫人又折兵,成了當之無愧的笑話。
井赫每天上朝都面臨着政敵們幸災樂禍的眼神,皇上更是每天都把井丞相和井赫天花亂墜的誇一通,井赫每天都覺得心臟負荷甚重。
三月初的時候,未秋就帶着六月先一步回京了,從陳方夫婦那裡接回了茜茜和阿衡。
等秦雋回來的時候,她才聽虎頭說,秦雋離開的時候,萬民攜家小相送,走了將近百里路還能看到路兩旁相送的百姓,還有幸免於難的書生聽說朝中有人彈劾秦雋,竟然用白布寫了血書,爲秦雋辯護,上面有近十萬個百姓按下的血指印。
“百姓不傻,知道誰爲他們好。”未秋嘆道,她搬了井家的銀子只是爲了幫秦雋脫困,沒想到救活了巴陵三府的幾十萬民衆。
祝氏信佛,笑道:“你們這是立了大功德,有這麼一樁功德在,佛祖會保佑你們的。”
未秋雖然不信佛,但自從身上發生了穿越這檔子事後也覺得世間冥冥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祝氏拉她去廟裡感謝佛祖的時候,她也跟着誠心誠意的磕了幾個頭。
不管如何,他們一家人現在還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這次真該多謝謝井大人。”祝氏嘆道,“若不是井大人護着,我們哪能安然無恙的呆在莊子上?”
回去沒多久,未秋就去看望了井昭。
井昭明顯老了很多,原本風度翩翩,俊秀儒雅的美中年鬢邊有了白髮,眼角有了皺紋,精神氣都不如之前了,彷彿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爲了她,井昭背叛了井家,背叛了生他養他的父親,遭受了莫大的非議。因爲這件事,井昭完美無瑕的名聲也被破壞了個徹底,成了不孝不悌之人。外人譏笑井家出了內賊,等於是在罵井昭做了忤逆不孝之事。
井丞相再怎麼卑劣無恥的對付她,他也是井昭的親生父親,他對井昭是疼愛的,包容的。背叛這樣的父親,井昭得下多大的決心,承受多大的壓力。
“父親,是我不好。”未秋內疚的說道。
井昭笑了笑,擡手碰了下未秋的鬢角,嘆道:“說什麼傻話,都是我們這些人造的孽,你不過是被無辜牽連罷了。”
未秋想了想,誠心誠意的說道:“父親,秦雋說皇上有意讓他做聊州太守,統領山東,你若是厭倦了京城,不如辭了官,跟我們一起去山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