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五口人,祝氏的脾氣最壞,可陳方最怕的卻不是祝氏發脾氣,祝氏脾氣大,要是什麼不順心的事惹她不高興,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發火罵一頓就過去了,沒有隔夜仇,而未秋不一樣,平時笑眯眯的,一旦生起氣來,兩隻大眼睛瞪起人來挺嚇人的,他心裡沒底,也最怵這個變聰明瞭的大姑娘。
“我哪敢生你的氣?”未秋瞪着眼說道,“你都要尋死覓活了,跟村裡頭那些嬌裡嬌氣,稍有不順心就哭着喊着受欺負了,要跳河的小媳婦一樣,誰敢跟你生氣?”
六月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臉上還掛着淚珠。
陳泰也別過頭去笑了起來。
陳方一張臉漲紅了,有些掛不住。
祝氏靠在門框上,忍着笑狠狠的罵道:“該!好好的日子不過,儘想着法給我們心裡頭添堵,活該叫閨女罵你!”
陳方囁嚅着分辯道:“我只是不想拖累了你們……你們一個個都是健全人,你娘織布賣布,阿泰去縣裡上工,秋兒你最厲害,當大夫了,就連六月也能跟你去挖點草藥掙個倆仨的,就我沒用,光生病花錢白吃飯,身子骨一直不好,連點活兒都不能替你們做,要不是我耽誤了你們,日子也不至於過這麼緊巴……我,我是你們的爹,本該我支撐這個家的,我沒用,還得你們這些當孩子的照顧養活我,我,我這心裡頭……”
沒等他說完,就被未秋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您還知道您是我們的爹啊?我還當您不知道呢!我們從汴州一路逃過來,那些快病死快餓死的老頭見了多少?我們怎麼不去伺候他們照顧他們啊?怎麼就非得伺候你照顧你啊?不就因爲你是我們爹麼,你見過誰家爹生病了,誰就把他親爹給扔一邊不管的?狼心狗肺吧那是!”
“就是啊!”陳泰笑道,“要是我們兄妹三個誰病了,您跟娘還能嫌我們生病花錢,要人伺候,就不管我們了?您捨不得我們,我們也捨不得您啊!”
六月眨着大眼睛,拉着陳方瘦弱的胳膊,巴巴的說道:“爹,我跟我姐在學怎麼給人看病呢,等我長大後也能掙錢,給你買好藥,買好吃的養身子。”
被三個孩子連擠兌帶哄的來了這麼一出,陳方早打消了要尋死的念頭了,心裡酸酸的好感動,好想落淚。他有三個這麼好的孩子,就是閻王爺拿鏈子鎖他脖子要帶他走,他都得死賴着不走。
“好,爹等着六月掙了錢買好吃的。”陳方摸着小女兒的腦袋,十分的窩心。
“爹你別光嘴上答應的好,心裡也得這麼想。”未秋說道,“你先前尋死覓活的,說是不拖累我們,其實就是自私,自顧着自己!”
陳方愣了,頓時覺得被大姑娘誤會了好傷心,“我怎麼只顧自己了?”
未秋白了陳方一眼,“我沒成親就拖着個孩子,將來還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就算是回了汴州,將來哥哥娶了嫂嫂,沒有你護着,嫂嫂看我和茜茜這兩個吃閒飯的不順眼,要把我們趕出門,你說我們可怎麼辦?”
“胡說!”陳泰連忙站了起來,板着臉,氣的不行,說道:“就算大哥將來娶了媳婦,她若是敢對你和茜茜有二話,我就休了她……”
若不是爲了陳家能回京城,爲了完成祝氏的心願,爲了給陳家人掙個好前途,他這個大妹妹怎麼會成爲村裡人口中的“小寡婦”,叫人說閒話看不起。只要想起來,他就免不了內疚。
未秋連忙朝陳泰使了個眼色,她這不是爲了刺激陳方麼,只好委屈陳泰和未來的大嫂當惡人了。
“大哥先別這麼說,等你有了媳婦孩子,一顆心還能剩多少地方裝我和六月的?”未秋委委屈屈的說道,“到時候我,茜茜還有六月都是吃閒飯的,沒個爹護着,娘眼裡只有孫子,我們肯定是被趕出家門的命,得流落街頭要飯爲生了!”
瞧大姑娘這話,就跟唱小白菜葉葉黃似的……祝氏又好氣又好笑,乾脆頭別到門外去,不搭理這對極品父女了,反正在閨女眼裡,她也是惡人。
“不會!”陳方急了,指着陳泰罵道:“他這個做大哥的敢欺負你和六月,我拿鞋底子抽死他!”
未秋撇撇嘴,用手指在半空畫了個圈,說道:“您不是要尋死麼!到那時候您就剩下個魂魄在半空裡飄着,拿什麼抽他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和六月還有您的小外孫女上街要飯!哦,您就是飄在半空裡心疼的哭死,我和六月也聽不到了。”
“我……我……”陳方被閨女擠兌的啞口無言,最後耍起了無賴,說道:“誰要尋死了?我沒說過這話!”
祝氏忍不住笑了,靠在門框上涼涼的說道:“你們跟他羅嗦那麼多幹啥?你這一哭二鬧過了,還準備三上吊啊?藥還喝不喝了?都要放涼了。”
陳方紅着臉,伸手說道:“我喝,當然喝,不喝藥病怎麼能好,給我端過來吧。”
他還得好好的活着,看着兩個讓他操心不已的姑娘過上好日子。
未秋把藥碗端給了陳方,陳方趕緊接過來一飲而盡,苦的他直咂嘴。
“我看爹就是想大哥了。”未秋笑着說道,“要不然怎麼我們怎麼勸都沒用,大哥回來沒一會兒就肯喝藥了呢!”
陳泰笑了,坐到陳方的牀頭,說道:“爹,你可得好好的啊,我不在家,家裡就靠你給娘和妹妹們撐腰了。”
“哎,我知道,你放心。”陳方不住的點頭,心裡暖暖的,酸酸的,他哪捨得離開這麼好的孩子們。
祝氏接過了陳方手裡空了的藥碗,丈夫想開了,她心裡頭也高興,笑罵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把年紀了跟小孩子一樣,非得讓仨孩子哄着你,心裡才高興!”
陳方正被孩子們哄的高興,聞言立刻哼了一聲,說道:“我跟你能一樣嗎?你是你爹孃寵着長大的,我自小就沒了親爹孃,讓孩子哄哄怎麼了?”
“爹從小就沒了爹孃嗎?”六月問道。
未秋見六月也不知道,便笑道:“那爹跟我們說說從前的事唄。”
陳方笑着拍了拍身邊的牀,讓陳泰三個人都坐到了他的牀邊,說道:“你們不嫌爹囉嗦,爹就跟你們說說……我跟你娘不一樣,我老家在哪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村的名字叫陳樓村,從小就沒了爹孃,跟着二叔二嬸子過,後來有一年遭了災,家裡沒飯吃,二叔二嬸就把我還有一個堂妹一起賣了。”
“賣到了京城嗎?”六月插嘴問道。
陳方搖搖頭,“不是一開始就去京城的,先是到了一個城裡,跟一羣孩子在一個大院裡住了半個月,期間有一些孩子被買走了,你們的小堂姑姑就是那時候被人買走的,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後來人牙子帶我們去了京城,不少人家來挑挑揀揀的買人,我就被秦家的管家買去了。嘿嘿,那時候我還沒名字,家裡管我叫大郎,管家知道我姓陳,就給我起了名叫陳方,讓我在外院當小廝。”
未秋沉默的看着陳方,叫陳樓的村子實在太多了,估計陳方這輩子,都不太可能找到自己的家鄉了。
“那後來呢?”六月追問道。
陳方笑道:“後來,我就在秦家長大了,再後來,你娘相中了我,我們就成了親,有了你大哥還有……你大姐,再再後來秦家放了我們的奴籍,我們一家子到了汴州給秦老太太打理田產,又有了你。”
“老不害羞的!擱孩子們跟前胡說八道啥!”祝氏紅着臉罵道,“誰相中你了!”
陳方很得意,他是病人,祝氏還能怎麼跟他計較?他說她相中了他,就是她相中了他!
“那娘是怎麼嫁給爹的?”未秋笑嘻嘻的問道,她真愛聽這種八卦,故意說道:“我看是爹先相中了孃的!”
祝氏人長的好,高鼻大眼鵝蛋臉,認得字會算賬,六月就長的很像祝氏,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要說各方面都優秀的祝氏主動看中了陳方,未秋纔不相信。
指不定當初陳方是下了多少力氣,怎麼當牛做馬才把媳婦給追到手的,到老了卻爲了面子在孩子們跟前吹的厲害,歪曲事實。
關於誰主動這個問題上,祝氏認爲堅決不能讓孩子們信了陳方的話,要是都以爲是她先看中了陳方,她一張老臉往哪裡擱啊?
“你爹那時候啊,就是個給秦老爺守書房院門的二小子!”祝氏撇撇嘴,“還有個外號,你們想不想聽?”
陳方聞言,立刻急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坐在牀上指着祝氏喊了起來,“沒有!別聽她胡說八道!”要不是不能下牀,他都要跳起來捂祝氏的嘴了。
未秋幾個可不搭理他,立刻呼啦啦都圍到祝氏身邊去了。
“娘,說說唄!”未秋笑嘻嘻的摟着祝氏的胳膊問道。
祝氏就看着陳方得意的笑,“你爹的外號叫尿蛋兒!都十二三了還尿牀,睡一個鋪的小廝給他起的!”
叫這不害羞的老頭子在孩子們跟前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