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無法,只得站起身嘆了口氣,“你先歇着,等會兒我再來看你。”他想着,未秋正在氣頭上,難免說出些不理智的話來,等她情緒穩定了,兩人再坐下來好好說話。
聽到姜澤出去關上了門,未秋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姜澤無辜,不該把火氣發到他頭上,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聖母的原諒對自己做過如此惡劣事情的人的。
又過了一會兒,門被人敲響了三下,接着門就被人推開了,未秋原以爲是六月,然而聽腳步聲沉穩有力,顯然是個男子的,擡頭一看,未秋驚訝的發現,居然是秦雋。
秦雋穿着青布薄袍,臉色看上去比之前黑瘦了不少,走到她牀前不遠處站定了,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孔,簡短的問道:“你好些了沒?”
未秋點點頭,顧不上問他怎麼在這裡,趕忙先問道:“茜茜怎麼樣了?”
秦雋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隨後點頭道:“應該挺好的,有你母親照顧她。倒是你……”秦雋話說到一半便不再做聲了,他本來就是內斂含蓄的性子,如今問起關心別人,還是關心陳未秋的話,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彆扭,說不出來。
“我沒事。”未秋說道,聲音都變了調。聽到茜茜沒事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想掉眼淚了,如今不過是強按捺着自己的情緒。
秦雋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她。他早聽魯氏兄妹說了這期間發生的事,同時也刷新了他對他孩子的孃的認識,明明就只是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鄉下大夫,怎麼有這麼大的膽量和智謀去和人販子講條件,又怎麼能忍下一切,在這荒蠻的礦山中求得一線生機?若不是崔家兄妹要把人趕盡殺絕,不用他們來救,陳未秋自己都能從這荒山野嶺裡走出去。
似乎每一次見面,陳未秋都能帶給他完全不同的感受。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秦雋突然開口問道。
未秋握了握拳頭,慢慢的說道:“我想帶着茜茜跟我父母回汴州,若不是因爲我,他們早該回家了,我想他們也不會願意留在京城的。”
回汴州後,有房子有地,好歹吃飯是不用發愁的。
聽未秋這麼說,秦雋心裡突然有些激動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中的急切,“你,你不嫁那個姜澤了?”
未秋剛想開口,突然意識到問她話的是戰鬥機秦雋,頓時就拉下了臉,沒好氣的說道:“關你什麼事!”
她嫁誰跟他有一毛錢的關係嗎?鹹吃蘿蔔淡操心啊!
秦雋被嗆的一肚子火氣,滿腔熱情被未秋一盆冰水澆的透心涼,虧他還以爲這傻女人受了這麼大的罪總該長點心眼,至少知道好歹了,現在看來,還是跟以前一樣,真是吃虧不長見識!
“你歇着吧,我先出去了。”秦雋忍了半天,決定不和她一般見識,他男子漢大丈夫一個,和一個受委屈的女子計較個什麼勁啊!
然而話說了半天,也不見未秋有所反應,秦雋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才聽到未秋一聲愛理不理的“嗯”。
秦雋嘆口氣,搖着頭出去了,想起臨出發前虎頭拉着他雙眼含淚,“公子,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
現在看來,他確實夠想不開的!只是即便時光重來一回,他還是會出來找她,不管怎麼說,她是他孩子的娘。
到了下午,有丫鬟提了熱水進來給未秋洗漱,等她收拾完了,坐在窗臺前晾着頭髮的時候,六月端着飯菜進來了。
“姐,吃飯了!”六月笑嘻嘻的說道。
未秋回頭看着在小桌上擺飯菜的六月,笑着問道:“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怎麼來了?”
六月不好意識的吐了吐舌頭,“我纏着秦公子和姜大哥,讓他們帶我來的。”見未秋沉下了臉,六月又趕忙說道:“我是擔心你啊,不是想早點找到你麼!還有啊,那個礦山上的叫紅姐的女人,說想見見你。姜大哥聽說他們幫過你,就把他們一家從礦上要出來了,以後他們就是自由人了。”
未秋搖搖頭,“還是不見了。他們到底幫過我,萬一有人想找他們麻煩,我也幫不了他們,讓他們帶着金鎖銀鎖走的遠遠的,別再回這個地方了。”
她從噩夢中醒過來,不願意再去見噩夢中的人了,既然紅姐一家被姜澤安置好了,那就各奔東西,再也別相見了,省得見面後那些不好的回憶又浮上心頭。
“不見也好。”六月看未秋臉色不太好,趕緊笑道,“姐,你不想知道我們怎麼找到你的嗎?”
聽到這裡,未秋好奇的問道:“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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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坐到了未秋旁邊,依戀的靠在未秋肩膀上,慢慢說道:“那天我在集市上等了好久,都不見你過來,我就去那個巷子找你,當然找不到你人,等到晚上你也沒回家……咱們家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爹和娘急的直哭,大哥在外頭打聽了半夜都打聽不到消息……第二天早上我就去姜大哥家裡找他,想找他幫忙,結果……”
六月紅着眼睛,重重嘆了口氣,“他們家看門的人根本不讓我進去,哼!大舅二舅他們找了半天就說忙,顧不上,讓我們自己先找。後來沒辦法,我們只能找人打聽了秦公子的住處,找秦公子幫忙找人。”
“然後你們就找來了?”未秋問道。
“沒,一開始怎麼都找不到線索,後來秦公子怒了,綁了巷子裡一戶人家的大兒子,說要是不說,就把他兒子往死裡揍,才逼得那戶人家說看到幾個人把你打暈帶走了,這才找到線索,一個姓魯的人販子把你賣到南邊去了,我們打算往南邊找的時候,姜大哥來了,說這事他負責……我們找到這裡的時候,差點,差點就趕不上了……”六月說到最後,又抽抽搭搭了起來,後怕不已。
未秋一下下慢慢拍着六月的肩膀,半晌才說道:“真是謝謝他了。”
六月擡頭抹了把眼淚,又興奮的說道:“不光得謝謝秦公子,還得謝謝盧大哥,就是秦公子的表弟,來過咱們家的,他好厲害!當時我們過去的時候,看到那人就要砍你胳膊了,盧大哥當即就從馬上飛了過去,一刀砍斷了那人的胳膊!”
未秋眼前又閃過了兩條噴血的胳膊在半空飛舞的慘烈場景,忍不住搖搖頭,把這血腥的一幕從腦海中給驅逐了出去,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這麼厲害啊?”未秋笑道。
六月連忙點頭,滿臉都是崇拜,“姐,我原以爲姜大哥就很厲害了,沒想到盧大哥更厲害,聽盧大哥說,他爹是聊州的一個什麼教頭,他從小就跟着他爹練武,他爹比他還厲害!”
未秋沒想到看起來甚至有些靦腆害羞的盧炳是個如此厲害的“大殺器”,雖然以前有過一面之緣,但高高壯壯的盧炳看起來並沒什麼過人之處,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這麼喜歡他啊?是打算要拜他爲師麼?”未秋打趣道。
六月卻沉沉的嘆了口氣,“要是真能拜盧大哥爲師,學一身本事就好了。”她擡起頭,眼睛紅紅的看着未秋,咬牙惱恨的說道:“我要是跟盧大哥一樣厲害,就去殺光那些欺負你的人,給你報仇!”
未秋心裡一疼,鼻子酸了,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連忙把六月摟進了懷裡,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安慰道:“咱們誰也不去找他報仇,咱們就安安分分的回咱們自己的家。”
她希望六月在陽光和幸福中長大,而不是像她一樣,心裡裝滿了憤怒和不甘。
六月埋首在未秋懷裡嚎啕大哭了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的說道:“我從前受人欺負是因爲我沒本事……姐姐你幫我出了氣,我就想和你一樣,當個有本事的大夫……可姐姐你都這麼厲害了,還有人欺負你……我卻沒辦法幫你出氣……”
“我算什麼有本事?”六月這麼一哭,倒是把未秋的眼淚給勾出來了,她眼裡閃着星星點點的淚光,自嘲道。她又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即便是厲害如華佗,還不是被曹操分分鐘砍了腦袋。
平頭百姓在強權面前算得了什麼?
她不過是個沒名氣的女大夫,崔大小姐捏死她大概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多少。她要是真的不幸沒熬過去,姜澤估計會傷心幾天,之後還是繼續他的錦繡人生。
“我好恨姜大哥,還有他那一家子!”六月還在哭,“你治好了姜大哥,他們恩將仇報,他們一家都是壞人!”
未秋苦笑了一聲,給哭的打嗝的六月拍着背順氣,看着窗外開的正豔的一叢野花,悵然的說道:“算了,說這個……沒什麼意思,咱們還是快些回家吧。”
從她見到姜澤到現在,姜澤連句公道話都沒有……未秋頭一次認真的思考起來,她於之姜澤,到底算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