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眼疾手快,忙跑上去扶住了他。
顧奉之扭頭看她。
看着那雙熟悉的雙眸,顧九承繼來的這具軀體,輕輕顫抖起來,眼中熱流涌動,淚水幾欲盈眶。
可她不過是一個下人,不該有這樣的表情!
顧九深吸一口氣,將那股酸澀之氣咽回去。
顧奉之還在盯着她看。
有那麼一瞬間,顧九懷疑他也許下一刻就要甦醒過來。
“餓……”他突然向她伸手,一條細長的涎水沿着他的嘴角流出來,“餓了……”
“您……還沒用早餐嗎?”顧九看着他,正要說再給送來一份之類的話,身後有人柔聲迴應:“候爺又餓了?奴婢再去給您拿吃的!”
顧九扭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腦子裡又是“嗡”地一下。
來人是顧徐氏身邊的僕婦桂枝。
她滿面堆笑的哄着孩子樣的顧奉之:“候爺想吃點什麼呢?”
“不知道!”顧奉之煩惱搖頭,“吃什麼呢?”
“唉!”桂枝低嘆一聲,沒說什麼,見顧九站在那裡,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看,心裡突然有點不舒服,冷冷問:“你是什麼人?”
顧九回過神來,堆了笑,躬身回道:“小的是後廚新來的唐豆豆!是過來請老夫人點午餐的!候爺餓了,想吃什麼?小的現在就可以去通知後廚!”
見顧九態度謙卑,桂枝面色略緩,又問:“那你怎麼不去?站在這裡做什麼?”
“是那位姐姐讓小的先候着的!”顧九答。
桂枝帶着顧奉之進屋,顧奉之臨進門時,突然扭頭又望了顧九一眼。
顧九脣角微揚,對他笑了笑。
顧奉之對她發了會怔,一臉木然的轉過頭去。
過不多時,小丫環端着盛滿碎碗碎盤的筐走過去,順便讓顧九進去。
顧徐氏面色已恢復如常,一如顧九記憶中那樣的威嚴端方,見到顧九,她眯着眼打量了她一會兒,突然皺眉:“我怎麼瞧着,你好像一個人……”
顧九嚇了一跳,面上卻作茫然狀,低聲道:“老夫人不該認識我孃的啊!她是個村婦,從沒出過遠門呢!”
“你長得像你娘?”顧徐氏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又掠了她一眼,道:“都是個子小罷了!好了,我最近心焦口躁,失眠多夢,你有什麼好的補湯,推薦幾道吧!”
顧九對美食頗有研究,此時便侃侃而談,都能完整說出每道補湯的原理,這令顧徐氏十分滿意,說:“那就做來嚐嚐吧!”
“是,老夫人!”顧九依樣記下,又道:“方纔聽候爺說餓了,要不要再做點東西給他吃呢?”
“餓了?不是剛吃過?”顧徐氏看向顧奉之。
顧奉之撫撫肚子皺皺眉:“餓……”
顧徐氏以手覆額,想來不勝煩惱。
顧九這邊小心建議:“候爺或許是想吃點零嘴呢!老夫人,小的回去讓大廚做幾道可口的糕點之類送來,您看行嗎?”
“行吧!”顧徐氏面色鬱郁的擺擺手。
顧九恭謹退下。
桂枝跟在她身後走出來,道:“你倒比前幾個會當差!”
“嬤嬤過獎了!”顧九看到她,忍不住又有些氣血翻涌。
大雪那日,是這老虔婆和春屏紅口白牙誣陷,她不是主謀,必是嘍羅!
如今春屏已被滅口,她卻活得好好的,想來功力頗深,現如今她回了府,第一個便要拿她開刀!
她心裡發着狠,面上卻是卑微平和,桂枝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身邊的老奴,免不了要擺擺架子,說道幾句,顧九耐着性子,唯唯諾諾聽着,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便放顧九去了。
顧九回了後廚,先跟白大廚說了候爺要吃糕點的事,然後繼續她的古代服務生工作。
因爲大夫人不用問,她便直奔三姨娘孟淑靜處。
聽說她是新來的唐豆豆,孟淑靜跟桂枝一個德性,免不了要耍耍主子的威風,填補一下平時被人輕視的不平衡感。
對這種人,要想討得她的好感,只管把那阿諛奉承的話兒往她耳邊倒就是了。
顧九站在那裡,笑着開啓夸人模式,幾番吹捧下來,孟淑靜被她拍得紅光滿面,舒舒服服。
“你這小子,嘴是真甜!”她難得大方一回,扔了一個破銅子過來,說:“本夫人賞你的!”
“謝夫人!”顧九撿起那破銅錢,還要作出撿金子那樣的欣喜若狂,連自己都覺得噁心。
應付完孟淑靜,她馬不停蹄,跑向最後一院。
許心秋的庭院,比起孟淑靜的住處要雅緻許多,雖是冬日,卻不顯得荒蕪。
她想來早就從丫環那裡知道新換了夥計的事,見了顧九,不鹹不淡的扔出了一句;“旁人的飯菜,只怕都上鍋了吧?”
“哪有那麼快!”顧九陪笑搖頭,“這早餐的杯盤還沒洗淨呢!”
許心秋冷哼一聲,扭過身去,跟自己的一雙兒女玩耍,再不理顧九。
顧九隻好主動發問:“四夫人午餐想吃點什麼?”
“隨意吧!”許心秋用背對着她,“左右吃什麼,都是一樣的沒胃口!”
“那給夫人弄幾樣醃菜開開胃怎麼樣?”顧九之前就跟她住隔壁,多少也是有些來往的,所以知道她的口味,喜食辛辣脆爽之物。
許心秋扭頭掠她一眼,目光微閃,半晌,道:“那就弄些醃菜吧!”
“孩子吃醃菜卻是不行的!”顧九趁着她轉頭,笑道:“夫人再多點幾樣吧!大人沒胃口,小公子和小小姐胃口可好着呢!夫人您瞧着孩子吃得香,自己也就會有胃口了!”
“你倒是個會寬慰人的!”許心秋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那你就幫我弄些孩子愛吃的小菜吧!”
“行!聽夫人的!”顧九立時報出幾樣適合孩子吃的菜品,許心秋十分滿意,點頭應允。
顧九出門,本打算回後廚,目光落在許心秋隔壁的院子上,心中突然一陣傷感難言。
十天前,她還和母親林靜姝在這個小院裡生活,雖然屢遭府中人排擠,雖然不爲老夫人所喜,幾乎是被禁足在這小院裡,但孃兒倆相互依靠,相互慰藉,倒也沒覺得日子有多難熬。
現在,站在這裡,眼前依稀浮現林靜姝恬靜的面龐。
她是與世無爭的女子,性情柔和沉靜,事事忍讓,從不讓自己的夫君爲難,可到最後,百忍未能在金,反落得屍首異處,無盡悲慘!
顧九對着門庭冷落的小院發怔,這靈魂雖是她的,可這身,這心,卻依然記憶着顧九思的悲歡喜樂,她活在她的身體裡,感受到她的痛心悲傷,也覺說不出的淒涼悲愴。
“哎,你……你在那裡做什麼?”身後突然有人大叫。
顧九轉身,正對上許心秋驚惶的雙眸。
她愣了一瞬,飛快答:“回夫人,我來請這院裡的人點餐啊!”
“這院裡沒有人!”許心秋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不知道這裡沒人嗎?”
“沒人嗎?”顧九撓撓頭,作困惑狀,小聲咕噥道:“那是我看花了眼嗎?我好像看到有個紫衣女子在對我招手……”
“啊……”許心秋倏地一顫,急促叫:“你……你可不要胡說!”
“夫人,小的不敢!”顧九的目光牢牢鎖定許心秋。
許心秋的臉上,寫滿恐慌和害怕。
人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這位四姨娘,在這件慘案之中,又充當了什麼角色呢?
顧九腦中飛過掠過事發時她曾說過的話。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要把前身送去瘋人監的話,就是從這個女人嘴裡說出來的!
“哪裡有紫衣人?哪裡有?”許心秋明明滿面驚惶,卻不知爲何,竟急急奔過來,她扯住顧九的手一個勁猛晃,嘴裡大叫:“她在哪裡?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她……”顧九指向某個方向,苦着臉搖頭:“對不起夫人,可能真是我眼花!這會兒……看不見了!”
“嗚!”許心秋捂住臉悲泣出聲。
“夫人?”顧九小心翼翼叫,“夫人您沒事吧?”
“走開!”許心秋低叱一聲,跌跌撞撞走開,一邊走,一邊卻又呵呵笑起來。
顧九被她這一哭一笑,弄得毛骨悚然。
她盯着許心秋的背影望了一陣,垂下眼斂,按原路返回。
這一圈跑下來,她累得夠嗆,回了後廚,送了菜單,才坐下來喘口氣。
幾位做雜工的大嬸此時又開始忙着挑撿收掇午餐要用到的菜。
比起早餐,午餐菜量多而複雜,而且她們不光要準備顧府的大小主子們吃的飯菜,顧府家丁下人的飯,也同樣由後廚出,所以,雜工的活兒,很忙。
顧九喝了口茶,見幾人又聚成一堆,有的殺魚,有的殺雞,她這會兒沒了事,便又湊過去幫忙。
“你這小娃娃,倒是蠻勤快的!”胖大嬸對着他眯眼笑。
“多虧大嬸們幫忙,我今兒這頭一趟差,沒捱罵!”顧九嘿嘿傻笑。
“那是你人機靈!”瘦大嬸也很看好她,勤快又嘴甜的人,到哪兒都討人嫌,不過一天,顧九便跟這幾個老人兒混得爛熟。
包大嬸大約算是雜工裡的小頭目,見他們說說笑笑的,也過來插幾句。
顧九見她過來,便刻意把話題往楚夫宴身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