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掩袖而笑,“雖說這些日子沒見,可這性子卻是一點沒變。”葉夫人滿是愛憐的看着她,“要不要吃些點心?”葉子衿微微頷首,“也着實有些餓了,待會想歇息歇息。”葉夫人便笑道:“屋子我已經讓人替你收拾好了,還是你原來的屋子。你若是想歇息,我讓人將點心送到你屋子裡去。”
一路顛簸,葉子衿着實是疲憊不堪,渾身上下似散架了一般,能休息自然是求之不得。也不客套,徑直帶着丫鬟們一路回了屋子。葉子衿做姑娘時,就住在三進三出的院子裡頭,窗戶下方種着幾株芭蕉樹,在這大雪中,早已黯淡了顏色。
邁進屋子的一剎那,葉子衿感慨萬千。
到底有多久,不曾在這裡休息過了呢?
青黛已帶着幾個小丫鬟,一連貫的捧了幾個花形的盤子進門來。葉子衿也不過每一盤粗粗嘗幾口,便打了個哈欠。紫蘇見着她面露倦色,忙扶着她去淨房梳洗了一番,而後便服侍她歇下了。
躺在這熟悉的地方,葉子衿覺得格外的安心。以至於這一覺,她睡得格外香甜。等到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次日天明的事情了。屋子裡的火盆猶自閃爍着火光,屋子裡一片暖洋洋的。
葉子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緩緩開始掃視起這屋子來。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在這屋子裡住過,還是和她走的時候一樣,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她最後一次在這屋子裡留宿,還是一年前的時候,她從陳家回到國公府來拜年。
只是誰能想到,世事難測,一年後她再次踏入這屋子時,無論是身份,還是心情,都與往昔大大不同。葉子衿靜靜的臥了一會兒,想到這國公府不比在莊子上,連忙撩開了帳子,“紫蘇”
紫蘇忙撩開簾子進門來,露出了笑臉,“小姐,您醒了?”葉子衿愜意的伸了伸胳膊,“這一覺可睡得真好。”笑意不可抑制的洋溢在紫蘇的眼底眉梢,“那就好,還擔心小姐您突然睡在這炕上,不大習慣呢”
“怎麼會?”葉子衿禁不住笑了,“畢竟在這炕上睡了十多年,哪裡會不適應,反而覺得安心。”紫蘇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葉子衿對於歸來一事,適應的十分好。忙挽起了帳子,扶着她坐在了銅鏡前,“小姐,您今日要梳什麼髮髻?”
葉子衿看着小小一匣子的首飾,略略一思忖,笑道:“替我梳個牡丹髻吧,再戴上南海珍珠耳環,頭上就插紅寶石的簪子。”紫蘇笑着點頭,一連聲喚紫苑幾個人進來服侍。等到髮絲被一縷縷挽起,最後插上簪子的一刻,紫蘇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麼小姐突然之間變得如斯好看?”
葉子衿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
眉毛還是從前的眉毛,眼睛也依舊是之前的眼睛,不由笑問:“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啊。”紫蘇卻激動的一眨不眨的盯着銅鏡中的她看,又拉上紫苑一起來瞧。紫苑也晃了晃頭,託着下巴想了一會,笑道:“或許小姐從前年少不覺得如何,現在長開了,又好生捯飭了一番,自然比平素裡好看多了。”
葉子衿橫了二人一眼,視線落在胭脂盒子上,“怕是我今日抹了些胭脂和花粉,纔好如此吧。”紫蘇咬着脣,眼裡有了掩飾不住的笑意,“可真是好看”葉子衿對着自己這張臉看了十多年,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兩樣,反而覺得這倆人大驚小怪,輕咳了一聲:“今兒個是我着家見客的第一日,無論如何也不能太素淨,落了府上的面子。”
其實是怕自己臉色太過憔悴,落在那羣下人眼中,只當自己在蘇州吃了多大的苦頭一樣。哪怕當真吃了不少苦頭,可葉子衿也是有一番傲骨的人,不想讓此成爲那些百無聊賴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葉子衿又仔仔細細看了半晌,不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便帶着幾個丫鬟,一溜煙的出了院子,朝着正院走去。路上卻遇見正黃氏,她今日梳了飛雲髻,斜斜的青絲隨着她的走動,微微的搖晃,而那金步搖,就隨着她的步伐,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大嫂”葉子衿笑着迎了上去,“怎麼不見大哥?”“你大哥呀——”黃氏嗔怪道:“前些日子說是要去打獵,怕是這幾日就要回來了。”“打獵?”葉子衿一愣,“這冰天雪地的,打什麼?”
“我何嘗不是如此說。”黃氏嘆息了一聲,“不但是你大哥,連爹也去了。”葉子衿心中一凜,“這是爹的意思?”“不是。”黃氏搖了搖頭,“是祖父的意思,說是想要火狐狸的皮毛……”葉子衿心中微跳。
在她回來之前,將葉子辰和世子爺全部差遣了出去……
這分明就是想要打什麼主意,不想讓這二人反對。
葉子衿不必深想,也知道他到底是何意思。
黃氏見着她臉色不好,暗暗嘆息了一聲,攜了她的手,拉着她到了僻靜之處,“三日前太醫來過,說是熬不過這個冬日了,我們暗中連壽木都準備好了。”葉子衿抿了抿嘴,垂着頭,低聲應了:“我曉得了。”
黃氏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眨了眨眼,“現在有什麼事,都忍一忍,橫豎也沒有多少時日了。”葉子衿面上浮起了飄渺的笑,“我省得。”黃氏這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葉子衿看着她玲瓏的眉眼,在這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恬靜而又溫和。
一時之間,滿腹的心事,不知該從何說起纔好。
“你要不要看看玲瓏的孩子?”黃氏打量了她好幾眼,似乎想到什麼似的,“若是想看,我立刻讓人送過來。”玲瓏和陳文的孩子?那日在信中已經得知玲瓏生下了一個兒子,到現在也還沒有多少日子。
葉子衿微微的笑:“不必了,也沒什麼看頭。”“能有什麼看頭”黃氏目露不屑,“兒子倒是兒子,可惜兩條腿長短不一樣。”葉子衿垂下眼去,望着雪地上凌亂的腳印,沒有做聲。黃氏卻冷哼了一聲,“如今她也該看清楚了,她生下兒子到如今,陳家可一句話都未過問。”
“陳家人本來就是如此。”葉子衿輕輕嘆息了一聲,一剎那間想到李給事中在陳家門前吊死的事情,心中有些沉鬱。可隱隱有一種感覺,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完了。想到此處,葉子衿便問:“這些日子,宮裡可有什麼動靜?”
黃氏臉色微變,湊到她耳邊低語:“聽說皇上病重了。”葉子衿陡然一驚,神色大變。黃氏也是一愣,“怎麼了?”葉子衿自覺失態,勉強笑了笑,“就是有些害怕。”黃氏就拍着她的肩膀笑,“不管怎樣,和我們沒有多大幹系,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葉子衿點頭,心中卻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皇上病重,那楚夕暮這時候回到了燕京……
燕京城的青雀大街上,一輛黑色的馬車疾馳而過,車頂上的兩個小金鈴隨着馬車的馳騁,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鈴聲。車內坐着的,卻是楚夕暮和宋寧默二人。兩個人都是不喜說話的人,彼此也只是盤着腿相對而坐,一個飲茶,一個擦拭劍鞘。
楚夕暮眼皮也沒擡一下,“每次你擦拭劍鞘,我就知道你心裡又有鬼主意了。”“這次你錯了。”宋寧默緩緩抽出鋒利的劍刃,“倒沒有什麼主意,只是想殺人罷了。”楚夕暮淡淡瞟了他一眼,“若是殺人便可以解決的事情,那該有多麼簡單?”
宋寧默冷哧了一聲,“這一路上,死在我這劍下的,可不止三十人。”楚夕暮慢條斯理的又斟了一杯茶,撩開車簾,朝外望了幾眼,喧囂鼎沸的人聲傳入耳側,“說起來,我也離開這燕京城,五年了。”聲音裡透着些許的唏噓和感慨。
宋寧默飛快將劍送入劍鞘,也端着茶几上的熱茶抿了一口,“五年之前,世事已變,如今的天下,卻也不是從前的天下了。”楚夕暮身子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你想做什麼?”宋寧默不過冷冷斜了他一眼,“我是喚你表哥,還是喚你堂哥?”
楚夕暮脣色已與臉色無異,手指緊緊攥在身側,露出分明的骨節。
宋寧默靜靜的看着他,直到馬車速度漸緩,嘴角才浮起了一抹飄忽的微笑,“躲避只會招來殺身之禍,人間或是地獄,你自己好好思量。雖說我喚你表哥是真,可我更願意在這皇城之巔喚你一聲堂哥。”
楚夕暮緩緩閉上眼,又緩緩睜開,琥珀色的瞳孔中已沒有了半點猶疑,“你說得對……”宋寧默微微的笑,“我會在外頭等你,宋夕暮……”楚夕暮理了理衣裳,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一身鵝黃色的衣衫,不怒自威。
“國公爺將夫人召喚去了?”纔將將抵達正院的葉子衿,得知這消息,同黃氏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