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要和你一起。”葉子衿拉住了他的衣袖,“到時候我多穿幾層衣服好了。”宋寧默無奈的搖頭,終究是拗不過她,只得無可奈何的說道:“到時候披上披風。”葉子衿忙不迭點頭,“我知道。”
他想爲她祈福,而她又何嘗不想爲他祈福?
幸福是兩個人的事情,缺了一個人,那都不叫幸福了。
宋寧默抱着她瘦小的身子,良久嘆了一口氣:“看樣子還是得養的胖一些。”或許是人在寂靜無聲的夜晚,會顯得格外感性,也容易被一些細微處波動心絃。葉子衿心頭充滿了暖意,雙手握住他的大手,輕輕捏了捏:“只怕到時候太胖,連馬車都容不下。”
宋寧默撲哧一聲笑,卻一本正經的刮她的鼻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嫌。”葉子衿也仰頭,挑起他白皙的下巴,“那麼我也說定了,就算有一**被大火焚燒面目全非,我也勉爲其難的不嫌棄你好了。”
“你這是在詛咒我麼?”宋寧默眉梢微挑,掐了掐她細細的腰肢,驀地眼中一黯,尋着她的脣,就覆了上去。沒多久功夫卻又將她輕輕推開,別開臉,身子微顫,“可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葉子衿臉上微燙,在這佛門境地,也的確有些不大像話。
也就順勢拉開了二人的距離,並排靠在牀頭,靜默無言。從早晨到現在,不知走了多少路,原本該是睏乏不堪的。可是隻要同他在一起,便覺得沒有睏意。單單這樣看着他俊美的側臉,也覺得深深的滿足。
宋寧默看着那明滅不定的燭火,自被中握住她的小手,在她見不到地方,嘴角微揚。沒有人看見,曾經那冰冷的男子,此刻眼底眉梢,盡是溫柔一片。葉子衿靠在他肩頭,靜靜的坐了一個多時辰,才聽見他柔聲說道:“是不是累了?你躺一會,到時候我叫你。”
“不要。”葉子衿想也不想的拒絕,“萬一到時你不叫我怎麼辦?”
“傻瓜,怎麼會呢?”宋寧默失笑,“既然答應你了,怎麼會騙你?”
葉子衿眨了眨眼睛,“真的?”“嗯。”宋寧默往上拉了拉被角,“睡吧,別熬着了。”葉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抱住他的胳膊,“可是我想要陪着你。”宋寧默一愣,低下頭看她,笑了笑:“我經常熬夜,習以爲常了。”
“不是這樣。”葉子衿搖頭,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你看起來格外的寂寞,我想要陪着你。”宋寧默身子一僵,繼而一拉,將她重重的揉進自己懷中,失控一般的啃咬她的脣,直到二人氣息都有些不穩,才鬆開了她。
事情太過突如其來,葉子衿一時之間尚未反應過來。待到被鬆開的剎那,才大口大口的吸氣。卻只宋寧默低聲說道:“我方纔就在想,幾年以前,我也是在山裡面習武,那地方也和這寒山寺差不多,空無一人,每每到了晚上,我就獨自一人,坐在房中,看着那昏黃的燭光出神,往往等到回過神來,已經是雞鳴時分了。”
葉子衿心中大痛,將他緊緊抱住:“以後不會讓你一個人了。”宋寧默輕聲笑了笑,拍拍她的小手,“我並不覺得如何傷心,方纔只是想起了那些舊事罷了,也就是想一想而已。”隔着薄薄的衣衫,二人體溫交融在了一起。
宋寧默垂下頭,看着她交纏的小手,無聲的笑了笑。
葉子衿到底是身子骨弱,靠在他肩頭約摸一炷香的功夫,頭便開始小雞啄米。宋寧默順勢將她身子放平,柔聲道:“安心睡吧。”葉子衿睡眼朦朧,卻仍舊記得不能睡,強自揉了揉眼睛,又掙扎着要坐起來。
宋寧默忙將她壓了下去,自己褪下衣衫,哄道:“我們一起睡,可好?”“那誤了時辰怎麼辦?”葉子衿強自維持清醒,不肯睡去。“放心呢,有我在,誤不了。”宋寧默示意她安心,“我是習武之人,對時間本就敏感。”
葉子衿對他總是信賴的,抱着他的胳膊,唯恐他扔下自己,沉沉睡去。
宋寧默低頭,便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他清楚的記得,在這下方,掩蓋着怎樣的一雙眼睛。笑起來時,就好像那流淌的琥珀的光澤,儼然讓人如沐春風。無人知曉,他是怎樣喜歡她的笑顏。
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睫毛,心裡充滿了歡喜。在她脣邊印下輕輕一吻,也合上了眼。宋寧默本身睡得極淺,也不過大半個時辰便幽幽醒來。彼時葉子衿正依偎在她懷中,安靜的如同那小孩兒。
宋寧默的心,剎那間便軟成了一團。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輕的喚:“子衿,起牀了。”葉子衿一個機靈,從夢中驚醒。見燭光下,宋寧默的俊顏近在咫尺,才鬆了一口氣:“還以爲誤了時候呢”
“怎麼會”宋寧默摸摸她的頭,柔聲哄道:“我說了不會騙你的。”葉子衿揉揉惺忪的睡眼,咧開嘴笑,“現在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去拉扯衣裳。好在秋日也沒穿多少衣裳,並不繁瑣。不過宋寧默仍是不放心,哄着她又穿了一層外袍,披上了披風,才總算牽着她出門。
晚風拂過,透着絲絲的涼意。
葉子衿仍覺得在夢中,沒想到二人竟當真等到了子夜時分。
星光灑滿大地,寺內的荷花池內,水波粼粼。
葉子衿眨巴着眼睛,在夜風中,仰頭看着那鐘樓。
一百零八聲鐘聲畢,寺廟裡一片輕悠之聲。“走吧。”宋寧默攜了葉子衿的手,邁上臺階,握住了木柱,“走遠些,免得撞着你。”葉子衿當真後退了幾步,在一聲聲清脆的鐘聲中,暗暗許願:只盼佛祖庇佑宋寧默,報他這一世,再無憂愁。
鐘聲了,餘音不絕。
二人相視而笑。
第二天天明,山房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定睛一看,卻是莊子上的小廝:“少爺,二王妃似乎不大好,燕京來的人,讓您回去呢”宋寧默神色一凜,沒有片刻猶豫,“我們走”
葉子衿腦海嗡的一聲。
二人不曾攜帶行李,一路上快馬加鞭,馬不停蹄。
進府時,絡繹不絕的太醫們,大夫們,訴說着情勢的嚴峻。
宋寧默牽着葉子衿的手,一路疾走,似乎還嫌不夠快似的,抱着葉子衿,用輕功向前飛馳。到西院時,院子裡一片死寂。太醫們守在一旁,見了宋寧默,紛紛讓開了一條路。“寧默……”二王妃低聲喚:“我想要和你說說話。”
宋寧默揮揮手,命太醫們退下,卻並不曾鬆開葉子衿的手。
“子衿,你也來了……”二王妃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眼裡沁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可惜,沒有看到我的孫兒出世。”二王妃的笑容蒼白而無力,握着葉子衿細滑的小手,微微顫抖,“若是有朝一**生下了孩兒,記得抱着他到我墳前,讓我也瞧瞧。”二王妃嘴角含了一抹淒涼的笑意,“那樣在九泉之下,我也瞑目了。”
“娘……”葉子衿強忍着溢滿眼眶的淚,不讓它低落下來,“您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二王妃無力的笑了笑,“醫得了病,醫不了命,我命該如此,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說着,顫巍巍的伸出手去,“寧默,你過來——”一直立在葉子衿身後的宋寧默,聞言蹲下了身子。
二王妃將他的手拉住,與葉子衿的手疊在了一起,“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移。你們既然是夫妻,日後無論怎樣,也應當風雨同舟,齊心協力,這樣……”說着,猛的將臉轉過朝向帳子內,輕輕咳了幾聲。
又用空閒的那隻手,拭了拭嘴角。
分明是沒有擦拭乾淨,嘴角還牽引着幾縷血絲。
葉子衿已不忍再看,垂下頭去,看着同宋寧默相握的手,還有二王妃,猶如老枯樹皮一樣的手。兩相比較之下,更令人覺得無比的心酸。葉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氣,含淚笑道:“娘放心,日後哪怕風雲突變,我們也當不離不棄……”
二王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喘息着說道:“自你進門後,寧默變了不少……”盈盈目光一一從宋寧默和葉子衿面上掃過,“以前這孩子只會叫我心疼,現在總算是叫人鬆了一口氣。”說着,便從枕邊掏出了一對鐲子:“這是當年我出嫁時母親送給我的,現在我送給你。”
這算是對她最大的肯定了吧。
可是葉子衿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似有一塊石頭壓在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至始至終,宋寧默只是深深的沉默,沒有說一句話。葉子衿咬牙,忍着淚意,從二王妃手中接過鐲子,當着她的面將鐲子帶在了手腕上,“娘,您看,很好看”
二王妃微微頷首,“好孩子……”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這次似乎是無力再轉頭,鮮血嗆了滿嘴,一片潮紅,觸目驚心。葉子衿忍不住,就要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手卻被宋寧默死死攥住,動彈不得。
“子衿,我將寧默,寧默交給你了……”二王妃的眸光,恰似那天邊的星辰,在天明之時,一點點暗沉了下去。而攥着她的那隻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就好像是那風中的黃葉,飄飄揚揚,最後仍舊是了無生息的落在了枯葉中。
霎時間,淚水盈滿了眼眶。葉子衿捂着嘴,強自按捺着,纔沒有失聲痛哭。
宋寧默眉頭緊鎖,一動不動的蹲在炕邊,始終維持着握着葉子衿右手的姿勢,沒有動彈。直到大滴大滴的淚,落在二人相交的手上,宋寧默才挪了挪身子,站起身來,眼睛始終不離了二王妃。
靜默了良久,飛速眨了眨眼,將頭轉向窗外,輕聲道:“子衿不要哭了。”話雖如此說,自己卻微紅了眼眶。葉子衿一轉臉,見他頎長的身子籠罩在一團陰影裡,說不出的寂寥。心似被撕裂一般,一陣陣的疼痛。
一溜煙從炕邊爬起,從背後將他抱住,頭靠在他背後,泣道:“寧默,你若是想哭,便哭吧。”宋寧默自胸前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子衿——”聲音已帶了顫抖。葉子衿心中更痛,有心勸說幾句,只是覺得任何言語都太過蒼白,苦思了半晌,竟是找不出一句話來。
“辦喪事吧。”過了許久,宋寧默才動了動身子,冷聲道。
葉子衿看着他通紅的眼眶,半晌無語。
二王妃的喪事,辦得十分體面。雖說二王妃孃家已沒有多少人,可燕京城的公卿世家,幾乎家家戶戶都來悼唁過一番。一面是衝着晉王的名頭,一方面卻是衝着宋寧默的身份。這普天下無人不知皇上對於晉王府世子的厚愛,甚至曾經屢屢屈尊駕齡世子的府邸。
宋寧默至始至終,都保持着身爲世子應有的氣度和體面。甚至於葉子衿很少見到他會有閒下來的時候,總是忙忙碌碌,但葉子衿分明看見,他偶爾閒下來時,眉宇間一閃而過的痛楚和黯然。
只是身爲男子漢,不好表露在他人面前?
亦或是多年的習慣?
葉子衿不敢深想,只覺得心頭一陣陣抽痛。只不過,她也有許多瑣事。來往的公卿夫人,她不得不幫着接待。國公府葉夫人也來過一次,見着自家女兒在賓客面前進退有禮,落落大方,也暗自欣慰。
二人這幾日都住在晉王府,不曾回到原來的府邸。晉王原本欲插手,但看着宋寧默難看又厲然的臉色,也難以插下手去。冷眼見着宋寧默處理事情井井有條,連葉子衿也對來往賬目十分了然,也就順水推舟做起了閒散人。
等到喪禮完畢,所有賓客散去,葉子衿才終於有了和宋寧默獨處的機會。
只不過宋寧默一回府,便失去了蹤跡。葉子衿遍尋不着,有些失落的回了屋子。紫蘇拉住她,竊竊私語:“方纔少爺一聲不響的回了內室,半天也沒有動靜。”葉子衿心中咯噔一跳,快步走了過去。
“寧默?”葉子衿站在門口,試探的喚了一聲。
黑漆漆的屋子裡,久久沒有聲響。這令葉子衿心裡有些沒底起來,難不成宋寧默不在?可丫鬟們親眼看着他走進了內室,總不能都看錯了吧?
葉子衿一向懼怕黑暗,此刻卻沒有半點遲疑,摸索着朝內室裡面走,好在對這屋子的擺設也都清楚,雖然磕磕碰碰,卻也不至於撞得鼻青臉腫。“寧默?”葉子衿再次出聲喚:“寧默?你在裡面,是不是?”
仍舊沒有聲音傳來。
葉子衿心頭顫了顫,屋子裡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宋寧默坐在何處,只得再次呼喚:“寧墨,你在哪兒?”若是此刻命丫鬟們送來火摺子掌燈,屋子裡亮堂堂的,必然會方便許多。可是葉子衿不想這麼做。
或許人只有在黑暗中,纔會透露最爲真實的情感。
宋寧默已經憋了太久太久,總要有那麼一個地方,讓他休憩,讓他能夠舔舐自己的傷口。
更何況,葉子衿有一種直覺,宋寧默並不想讓別人瞧見他此刻的狼狽與無助。
一時不察,腰肢撞在茶几上,上面擱着的茶盞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碎了滿地。葉子衿看不見前路,一腳踩在了碎屑上,痛得頭皮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氣。在這黑暗中,一點點動靜都格外引人注目。
卻只聽得炕邊傳來宋寧默的聲音:“子衿……”葉子衿心中一喜,也顧不得腳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三步做兩步衝到了炕邊,摩挲了幾下,總算是撩到了宋寧默的衣角,再也捨不得鬆手,“寧默……”
隨手摸索幾下,或許是摸到了他的臉,入手一片潮溼。
葉子衿心中一片瞭然,挨着他坐了下來,將頭靠在他肩頭,“哭吧,有我陪着你呢。”宋寧默啞着嗓子問:“你方纔怎麼了?”“沒怎麼。”葉子衿隨口扯了個謊言:“就是撞到了杯子,嚇了一跳。”
宋寧默明顯的不在常態,對於她的話也沒有多問,反而一轉手將她抱住。
“我只有你了。”宋寧默將頭埋在她胸前,聲音哀傷,哽咽道:“子衿,從今以後,我就只有你了。”葉子衿的淚,簌簌的落下來。緊緊的抱住他的頭,一遍遍呢喃:“我們都要好好過下去,這樣纔不會辜負了孃的心意。”
宋寧默雙肩微微抖動。
葉子衿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後背,就像當初他對待自己那般,只是緊緊相擁,誰也不開口說一句話。不多時,葉子衿自覺自己胸口衣衫,溼了一大片,似能擰出水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葉子衿心中酸楚不已,卻講不出一句話,只能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抱着,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今以後,我就沒有母親了。”宋寧默的聲音,透着濃濃的哀傷。“你還有我呢”葉子衿哽咽道:“寧默,你還有我……”
滿室哀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