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趙阮誠所言的那味可白骨生肉的藥材,蘇鳳錦便留了下來。
天光微曦時,長安城的雞初初叫喚,暖春已至,魏府主屋外頭的桃花已經開得極盛,戰青城便在這樣一個清晨醒了過來,他醒來時只覺渾身疼得厲害。
一低眉便見一道身影伏在牀邊,戰青城微擰眉,還當是蘇鳳錦來了:“你……”
魏蘭馨迷糊着擡頭,見他已經醒了幾乎要喜極而泣:“爺,你終於醒了,你可躺了足五六日了,可有覺得哪裡不適?太好了,海棠,你快去請老夫人來,紅豆,你速去張府,將張大人也請來,就說爺已經醒了。”
戰青城欲起身,魏蘭馨已然近身按着他,梨花帶雨:“青城哥哥,如今你正傷着,可不能亂動。”
戰青城環顧四周:“她呢?”
魏蘭馨面色微沉,安吉忙湊了過去,低聲道:“她不知此事,這會兒正在小舊院裡頭呆着呢,小的去了一趟,只說爺要在皇宮裡頭呆幾日。”
戰青城點了點頭,復又伸了手摸索着身上的傷,魏蘭馨坐在牀邊,伸了手去執他的手:“青城哥哥,如今你醒了就好了,你被猛虎咬着的時候我心都快嚇停了。”
“今上如何?”戰青城凝向安吉。
“昏沉了幾日,如今已經大好了。只是,卻不曾下任何恢復戰府的旨意,爺,也不知今上……”安吉猛的頓了頓 ,如今魏蘭馨在場,有些話他原是不該說的。
戰青城暗自鬆了一口氣:“無妨,安吉,你且送我回小舊屋裡去。”
老夫人匆匆打外頭趕了來,一雙滄桑的眼中佈滿了血絲,身上還沾着滿身的佛塵味:“青城你可算是醒了,如今瞧着可還好?”
戰青城瞧着老夫人愁白了的幾縷髮絲心口微澀:“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你我是親生的母子,血脈相連!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爲娘如何是好,如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眼看蘭馨這腹中的孩子也足有近四個月了,青城,你要當爹了,你可萬萬不能再出事,若是扔下這孤兒寡母的…”老夫人坐在牀邊,扯着帕子,憔悴的面容裡透着欣喜。
戰青城掃了眼魏蘭馨已經稍稍顯現的腹部,面容微沉:“是嗎。”
魏蘭馨輕撫着肚子,低眉順目裡盡是溫柔:“青城哥哥,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戰青城躺在牀上,閉了閉眼:“母親與舅舅還是儘快離開長安吧。”
老夫人面色微沉:“青城,你救得今上性命,戰府若是要恢復往日榮華亦是指日可待……”
“今上這一次是放過滇南候府罷了,同戰府無甚關係,母親回滇南去吧,兒子也要回小舊屋了,她還在等我。”戰青城悄悄伸手去摸他腰間的荷包,卻發現衣裳都被換了,身上哪裡還有蘇鳳錦繡的荷包。
老夫人冷哼:“你怎的還惦記着那女人!你先前病着她過來瞧你,聽聞你可能殘疾便收拾了包袱走了,想來現下早已經出了長安城了,你這般掏心掏肺,她呢?你原也不是不知道,她是留不得的,你如今已經妻有子,何苦還要去掛念着那個女人。”
戰青城緊了緊拳頭,面色越發陰沉:“誰告訴她的!”
他出事之前原就吩咐了安吉不要告訴她!
老夫人嘆了嘆氣,好言相勸:“青城,如今你重傷在身,便是要下牀,怎的也要十天半個月的,那蘇鳳錦如今既已經走了,就讓她走吧,你也莫要再惦念着她了。隨母親回滇南去,那裡到底是你舅舅的地盤。”
戰青城陰沉着一張臉暗自想着,蘇鳳錦的膽子倒是大了,如今竟敢自個兒一個人走,待他將蘇鳳錦尋回來,定要好好收拾她纔好!
“母親,戰府早已經敗落,朝堂之事你我也不可再妄議,你同舅舅還是儘快回去吧,舅媽如今也懷着孩子,應當仔細着纔好。”戰青城擰着眉,雙拳緊握忍着身上的疼。
老夫人氣極:“你說的這是什麼混帳話!蘭馨原也是你的妻,你竟連你的孩子也不要了不成,你莫不是糊塗了,竟還想着她!她早已經棄你而去了……”
戰青城狠狠的錘在牀上,殺氣騰騰:“那又如何!我要她留下來,她就得留下來!”
魏蘭馨心下苦澀,撫着肚子心裡頭慌得緊:“母親,想來青城哥哥身上的傷疼得很,你莫再同他吵了,他心情不好說話不好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青城哥哥已經盡力了,至於旁的,就要看今上的旨意了,母親在佛堂裡唸了幾天的佛,都不曾休息好,如今青城哥哥醒了,母親還是去歇着吧。”
老夫人託着魏蘭馨的手直嘆氣:“多好的媳婦,你這孩子,怎的就這般死心眼!那蘇鳳錦早已經走了,你便是將她尋回來又如何,心都不是你的,你強求又有何用?蘭馨到底哪裡對不住你,你要這般嫌棄她,爲孃的原也沒有旁的想法了,只盼着臨去時還能抱上孫子,青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該懂事了!見天這般胡鬧,實不像話!”
魏蘭馨垂眸委屈的不說話,老夫人又道:“這幾日在這兒衣不解帶的照顧你那人是蘭馨,可不是那女人!你怎的這般不識好歹,不分好壞!你若是要娶了她,便也娶了,可一顆心卻也不該放在那女人的心上……”
戰青城聽着老夫人張口閉口那女人,面色陰沉得似要滴出水來:“母親!我戰青城征戰沙場這麼多年,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一世我就只想要那麼一個人,若是沒了她,這一世還有什麼意思。還望母親對我的女人尊重些,她便是走了,過幾日她也會回來。”
老夫人捂着心口朝後倒,屋子裡頭一羣人七手八腳的將老夫人扶了出去。
張紀全提着藥箱子在牀邊坐下,嘆了嘆氣:“這戰家,到了你這一代,怎的就沒落成了這個樣子。”
戰青城望向張紀全,面容微凝:“我記得你這兒有一種藥,三日之內可令傷口迅速生好。”
張紀全掃了他一眼,取出一包銀針:“你這身上五根肋骨斷了,大腿肉被撕了一塊,肩膀上也扯出了好幾道口子,再加上舊傷,怎說也要耗上半個月,你那身子近來原就不好,該好好歇着,免得將來再落下個病根。”
戰青城咳了兩聲,咬牙切齒:“你家娘子跑了你躺得住 ?”
張紀全哼哼道:“我家娘子跑不了。你真要用那藥?”
“用!”戰青城曾經在戰場的時候受過一次重傷,但是尾戰在即,往後是最要緊的一仗,戰青城便逼着張紀全用了那藥,雖說三日便可好,可是後勁卻極其大,那身上的傷會不斷的疼,好似在傷口撒了一把鹽,裡頭有螞蟻在撕咬一般,令人痛苦不堪,甚至嚴重者,恨不能將那塊好了的肉再割下來!
張紀全取了那藥出來,替他一圈圈將帶血的紗布解開,沉聲道:“你便是能行動自如了,這痛苦也得持續一個月整,你這再好的身子骨也承不住兩次,你可想清楚了?”
“囉嗦。”戰青城掃了眼腿上那半掛在大腿上的肉,劍眉緊擰。
張紀全嘆了嘆氣:“你們這些年輕人,行,就由着你,你也是受過一次的,你自也知道那藥的後勁。”
戰青城是記得的,若不是因爲那藥勁,他也不會將年少時的蘇鳳錦給忘記了,只是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忘!
安吉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爺,您再躺個十天半個月也不打緊啊,小的差人一路跟着她呢,便是走了,想來也不會走得太遠纔是。”
張紀全打開那藥罐子,一抹苦得令人作嘔的藥味兒滲了出來,那藥離戰青城的大腿只有一指遠近時,戰青城低喚:“等等。”
張紀全收了手:“知道後悔就好,這藥勁可厲害得很!你這大腿上的傷又大,到時候怕是連路都難走穩當。”
戰青城望向安吉:“我的荷包哪去了?”
安吉忙打懷裡掏了出來,那荷包上沾了血,這會兒血跡已經幹了,印在煙青色的荷葉上,顯得有些詭異的好看。
“爺,這兒呢,當時蘭馨奶奶原是要扔了,被小的撿了回來。”戰安吉是知道的,打蘇鳳錦將這荷包送給他開始,他便格外的寶貝,若是拿了他的荷包,那簡直跟要他命似的!
戰青城接了那荷包打開,那荷包裡頭是一副簡小的肖像,雖小得很,卻能瞧出來,這人便是蘇鳳錦。
“開始吧。”戰青城將畫像妥善收好,緊攥在手裡。
張紀全捏着藥瓶子的手抖了抖:“安吉,你讓田七尋片人蔘來給他吊着氣,再尋個帕子來讓他咬着。”
戰安吉狐疑的掃了眼那白得跟水似的罐子,實在想不明白,那麼一罐子小東西,怎的竟能將戰青城這八尺男兒給疼成這個樣子?他轉身尋了參過來給戰青城含着,又取了帕子讓他咬着。
那藥一倒在大腿上戰青城便渾身冒汗,甚至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爲隱忍而打着顫,那大腿上半掛着的肉被張紀全狠狠的按了下去,再用那紗布死死的纏緊。
戰青城咬着帕子牙口都滲了血,安吉瞧着戰青城這一身的傷眼眶泛紅,自家爺打小就在戰場上撕殺,先前是因着家國大事才用了這藥,如今卻要因爲一個蘇鳳錦而再用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