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好,柳芽搬了個凳子與幾個小丫頭正在園子中花蔭下作針線說着閒話,聽說有人求見便道了聲叫進來,手裡的針線並不停。
“大奶奶今日陪大夫人出門去了,媽媽是等會再來一趟還是說了讓我轉告?”柳芽擡頭瞟了一眼那婆子,認出是二門處的張婆子,微微有些詫異。
張婆子忙陪笑道:“這事兒可等不得,得回了姑娘纔好拿主意!姑娘,外院的人說,外頭來了一個婦人帶着個年輕姑娘,說是大奶奶的親戚,問她們是什麼親戚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只說大奶奶一見便知,您看——”
如今桑婉坐穩了府上主母交椅,她的事自然誰也不敢怠慢,若換了往常,只怕門房早就把人攆走了,哪裡還會層層上報?
“大奶奶的親戚?”柳芽也愣住了。若說時家的親戚還差不多,桑家的親戚走動的極少,況且大老遠的誰會巴巴的跑到青州來?可是,那母女兩個既然篤定說大奶奶見了便知,料想也不是騙人的。
“要不,姑娘您去瞧瞧?還是老奴將她們領進來?”張婆子忙笑道。
“還是我去看看吧!”柳芽說着將手中針線筐子擱下,起身拂了拂袖子衣襟,交代幾句,便同張婆子去了。
出了二門來至外院門房處,便看到一個穿着棗紅繡花衣裳、牙色裙子的婦人帶着個穿着秋香色衣裙的少女在那兒等候。那婦人一雙一雙眼睛極不老實四處張望滿臉好奇,那少女卻頗爲惴惴不安,垂着頭交握雙手無意識玩弄着手指。
“柳芽姑娘!您來了!”門房見了柳芽連忙陪笑上前,一指那婦人母女,還沒來得及殷勤開口。只見那婦人一陣風般衝了上來,抓着柳芽的手眉開眼笑的嚷嚷道:“柳芽你可來了!我們可等了半天了!”
門房和張婆子俱是一呆,這架勢,還真不是唬人的,原來真的是大奶奶的親戚啊!只不過,大奶奶那般溫雅脫俗的人,怎麼會有這種上不得檯盤的親戚……
且不說他兩個心裡嘀咕,柳芽羞窘得不得了,費老大勁才抽回自己的手,含含糊糊淡淡笑道:“你們怎麼來了?既來了跟我進來吧!”
柳芽心裡嘆氣,沒想到李氏竟然帶着桑豔找上門來了,也不知是想幹什麼。
李氏得意的瞅了呆在一旁的門房和張婆子一眼,揚了揚下巴說道:“怎麼只有你?婉娘呢?怎麼沒見她呀?”
門房和張婆子聽她連自家大奶奶的名諱都叫了出來,神色間不由低垂了兩分,這不着調的婦人不但是大奶奶的親戚,看起來還挺親近。
“大奶奶今日陪着大夫人出門做客去了,快跟我進去吧!坐下喝口茶、吃點東西等大奶奶回來再說吧!”柳芽一邊笑一邊往前走了。
此刻她真恨不得將李氏的嘴給堵上。大奶奶跟表小姐正鬥得火熱,冷不丁的二夫人這麼直愣愣的衝上門來了,不是給大奶奶攪局嗎?
“哎,哎,我說柳芽,你走慢一點呀,想累死我呀!”李氏大爲不滿,氣喘吁吁的奔上前一把拉住了柳芽。
注意到門房和那婆子眼中流露的驚詫之後,李氏便覺整個人都高貴起來了:她可是時家大奶奶的二嬸啊!
於是對柳芽也就沒那麼在意了。
柳芽見已經進了二門,便放緩了腳步,笑道:“我們大奶奶住的地方離這兒還有點遠呢,二夫人,還是快些吧,早些回去你們也好歇着。”
“還有很遠嗎?嘖嘖,這時家可真闊氣!他們一家人佔的地兒都有咱們整個村那麼大了!”李氏不由四處張望起來,入目屋宇高大光鮮,花木蔥蘢間可見亭臺樓閣,處處飛檐,無不透着富貴錦繡氣象,她貪婪的望着,嘴裡讚個不住,一會兒又嚷嚷道:“哎呀我說柳芽,這麼遠的路走得腳都要斷了,怎麼沒有轎子嗎?這大戶人家裡應該都有的吧?你去叫兩頂轎子來吧!”
“娘!”桑豔覺得好難爲情,忍不住輕輕拉了拉李氏的袖子。
李氏渾然不覺,仍舊嚷嚷着讓柳芽傳轎子。
要知道李氏捨不得車馬費,那車伕進了青州就將她們放下了。李氏本來覺着,反正時家就在青州城內,一打聽肯定就能打聽到了,何必白白費那個錢?誰知道,打聽是打聽到了,但青州城極大,從城門那邊摸到時家,走得她們母女腳都要斷了!原先靠着一口氣撐着尚且罷了,如今既到了目的地,那口氣一泄,哪裡還能撐得住?
柳芽頓時哭笑不得。
傳轎子?二夫人還真是敢說!平日裡在府中,便是大奶奶也不能輕易傳轎子,只有大夫人才有這個特權。她倒是老實不客氣!一開口便頤指氣使。
柳芽忍不住微微蹙眉,心中生出兩分不悅。
李氏仗着自己是“主子”哪裡還將柳芽放在眼裡,覷見柳芽的臉色頓時甚惱,見一旁有石頭,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一邊揉着胳膊腿一邊嚷嚷道:“不走了不走了!我是真累死了!柳芽,快傳轎子呀!”
“娘!您幹什麼呀!”桑豔自進了時府便覺處處拘束,處處不自在,見自己的娘行爲粗魯,羞愧得臉上一下子通紅。
“你給我一邊站着!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李氏見她不跟自己一個鼻孔出氣惱火的瞪她一眼。
柳芽急得火星子亂竄,苦笑道:“二夫人,你快起來吧!這兒可不是坐的地兒,下人才這麼隨意的到處亂坐呢!不是我不給你傳轎子,只是府上有規矩,平日裡除了大夫人,便是大奶奶也不能輕易傳轎子的!你要是累了,咱們走慢一點便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
“還有這種規矩?”李氏不信。
“我騙你做什麼!不信等大奶奶回來你問大奶奶好了!”柳芽忙道。
“娘,還是快起來吧!想來也沒多遠了!”桑豔也忙拉李氏。
“也罷!”李氏終於起身,拍了拍屁股嘟囔道:“你這丫頭,別進了城就忘了本!哼,回頭我可是會問婉孃的,你要是騙我,我得跟你算賬!”
“是是,我哪兒敢騙你呢!”柳芽鬆了口氣,忙笑着引路,只盼路上一個人也別遇上,趕緊將她們領回寧園去。
不料,怕什麼來什麼,沒走多遠,便看到顧芳姿帶着蘭香迎面嫋嫋而來。
柳芽頓如捱了晴天裡一個霹靂臉色大變,只得垂手屈膝施禮,“表小姐!”
顧芳姿不過閒來無事往園中逛,誰知竟碰上柳芽了。
原本她也沒在意,打個照面也就過去了。不想,卻發現跟在柳芽身後的那中年婦人一雙眼睛冒着光的在打量自己,眼底閃爍着她並不陌生的貪婪和驚豔。
顧芳姿本就生得頗有幾分姿色,加上從小嬌養在時府中,顏色氣度跟真正的閨閣千金並無兩樣。此刻她穿着一襲鵝黃底子連枝花葉鑲邊對襟褙子,裡邊是銀藍綢面偏襟對眉立領中衣,下邊着粉白亮緞魚鱗細褶裙,裙裾邊沿一金銀錯絲線勾勒兩寸餘寬的花邊,腰繫鸞帶香囊,行動間露出窄窄兩點繡着粉色海棠的鞋尖,兼之精緻髮髻上的珠翠光彩奪目,打扮得精緻貴重無比。李氏最愛看這些,一時見了便管不住自己眼睛的打量起來。
顧芳姿察覺了,朝她微微一笑。
蘭香卻是受不住了,見李氏和桑豔穿着都不出彩,髮髻上更連個像樣的首飾也無,兩人一個粗鄙一個膽怯,她只當是桑婉從莊子上挑上來伺候的奴婢,當即面色一沉,嬌斥道:“放肆!表小姐是你看得的嗎?還不快給表小姐賠罪!”
柳芽這才察覺過來,心下暗惱李氏眼皮子淺,正欲開口圓過去,誰知李氏雙手叉腰,下巴一揚,朝蘭香兇巴巴道:“你才放肆!小丫頭片子好大的膽子!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們大奶奶的嫡親二嬸!”
柳芽腦門一陣眩暈,下死勁將李氏暗暗瞪了兩眼。方纔在門房和張婆子面前她含含糊糊的不肯對李氏帶出稱呼來,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和桑婉的關係。誰知好巧不巧,居然碰上顧芳姿主僕了。
“什麼!”蘭香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這一聲詫異的反問倒不是故意,而是她真的被嚇着了。
顧芳姿也是呆了呆,隨即“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連忙擡起帕子掩口忍住。
“什麼什麼!”李氏見蘭香如此反應十分惱火,瞪着她哼了一聲說道:“你不信你問柳芽!老孃還騙你不成!”
哪裡還用問?柳芽那欲哭不得欲笑不能的臉色和尷尬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原來是親家二夫人來了!”顧芳姿一笑上前,朝李氏屈膝福了福身,笑道:“這丫頭眼皮子淺不懂事,親家二夫人您別同她一般見識,沒的辱沒了您的身份!”
李氏見顧芳姿這花朵一般的人向自己行禮,還這麼親親熱熱、客客氣氣的同自己說話,頓時對她大起好感,笑呵呵道:“你是表小姐?呵呵,表小姐真是客氣,還生得這麼天仙似的好看,真叫人一見了就喜歡!丫頭們不懂事也是常有的,我哪兒會同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