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二夫人倒沒爲難她,該有的客套寒暄過後,很快便入了正題。桑婉也不藏私,便命柳芽認真的教了柔兒,有意無意的又同時二夫人笑說道:“這丫頭記性好,偏巧她從前的東家也飼養過這麼一隻白鸚哥,她一旁伺候着,竟也學得幾分!誰知卻用在今日了。”
柳芽十歲的時候纔到她們桑家,先前的確是有過東家的,她又是外地人,桑婉信口真假參半的胡謅,料想時二夫人也不會在意。
桑婉的意思只有一個:柳芽只會這個,別的一概不會!你們別把她當全能了!就是這個,也是仗着幾分記憶罷了,若弄壞了,也別怨她!
按說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桑婉可以安心,柳芽也不必重蹈前世的悲劇命運,主僕二人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可是,那柔兒果然伶俐乖巧無比,也有幾分天分的,經柳芽點撥教授之後,居然真把那傲氣十足、十分難纏的小白給馴服了!
時二老爺大爲歡喜,對柔兒更加寵愛有加。
按說這原本礙不着柳芽什麼事,但有句話不是這麼說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同理可得,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
柔兒這一得寵,便把原先與她不分伯仲、鬥得正熱乎的另一位通房丫鬟秋菊給比下去了!秋菊原本是方姨娘的貼身丫鬟,主僕兩個將時二老爺哄得妥妥帖帖的,主子得寵,奴才心氣兒自然也高了些。
方姨娘身份要比柔兒高出一截,見柔兒大得風頭也不甚在意,可秋菊卻不痛快了,嫉妒之下有意尋柔兒的麻煩,柔兒風頭正盛豈肯讓她?一番委屈訴下來,秋菊反倒吃了排頭!
秋菊又妒又恨、又急又氣,去也不敢不怕死的去觸時二老爺的底線再招惹柔兒,只能晚上睡覺時在被窩裡扎小人,然後將滿腔的怒氣轉發到了柳芽的身上,這日尋了個由頭將柳芽狠狠教訓痛罵了一頓外加甩了兩記耳光。
柳芽謹記大奶奶的教導,且對時二老爺沒來由的本就存了懼怕之心,不敢對他的通房還手,旋捂臉大哭回了寧園。
衆人驚問緣由,得知後皆心知肚明何以招怨,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桑婉又驚又怒,氣得身子微微發抖。
柔兒是時二老爺的通房,柳芽卻是她時大奶奶的陪嫁丫頭,且在衆人眼中雖未表明,實際上已經是大少爺的“通房”,論起來並不比柔兒矮一截。
桑婉深知,自己這個大奶奶是素日傳得性情太柔順了,故此才叫人拿柳芽做筏子,分明探她的意、打她的臉。
秋菊不懂事,她的主子方姨娘卻是個人精,不然,一位時二夫人、兩位姨娘,三人中就她沒有兒子,容貌也不是最出挑,但卻是最得寵的,連她所出的女兒五小姐也是時二老爺最疼愛的孩子。且自她之後,時二老爺通房丫頭一大堆,卻再也沒有出過一個姨娘,可見她是胸中自有丘壑之人。
秋菊打了柳芽,定然與她背後推波助瀾脫不了干係。
桑婉心中忿忿,她招誰惹誰了?方姨娘這個下馬威給的太沒道理!
轉念一想,卻又明白了。方姨娘這是在殺雞給猴看呢,警告府中別的丫頭們,莫要打二老爺的主意妄想奴才變主子!不然看看那個柳芽,眼看着要進門做姨娘了,到頭來非但一場空,捱了她家丫頭的教訓還是白捱了!
桑婉心念已定,便伸手攜了柳芽,硬拉着她挨着自己身旁坐下,一邊笑着命人打水來給她洗臉、命人去拿消腫的藥膏,一邊親自擡起帕子爲柳芽拭淚,柔聲笑勸道:“好了別哭了,下次把事情做好,莫要叫人挑出錯處便是了!”
桑婉說着,悄悄捏了一把柳芽的手腕,眼角餘光不動聲色朝一旁的李嬤嬤瞟了瞟。
柳芽同她之間的默契早已不知排練過多少回,聞言紅着眼眶窸窣幾下,忿忿委屈道:“大奶奶明鑑,奴婢凡事哪兒敢不依足了府上的規矩,就怕給大少爺和大奶奶丟臉麼!可人家非要無中生有、牽強附會、雞蛋裡挑骨頭,奴婢有什麼法子……”
說着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道了來,末了只是委屈掉淚。
桑婉聽畢半響輕嘆口氣,柔聲道:“如此說來,的確是你委屈了!可秋菊畢竟是二老爺的房裡人,大少爺素來尊敬長輩,且看二老爺的面子,這事就算了吧!你也別往心裡去了,以後見着她,遠遠的躲開便是,省得事情哪天鬧大了,叫大少爺難做!”
“是,奴婢不敢給大少爺和大奶奶惹麻煩!奴婢以後躲着她就是了!”柳芽委委屈屈說道。
邊上的李嬤嬤聽得一陣窩火,柳芽一個丫頭,受點委屈不要緊,可讓大少爺難做那是萬萬不行!
那秋菊什麼東西!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擡腳就賣的奴才,膽敢把手伸到大房來、膽敢當衆教訓掌摑大少爺的房裡人,她眼裡還有大少爺嗎!
先前柳芽將事情平平敘來,聽着分明是秋菊不對,李嬤嬤更是惱火:憑什麼還得做小伏低躲着她?大少爺尊敬長輩是尊敬長輩,卻沒有個讓長輩屋裡的奴才任意折辱面子的理!
“大奶奶!”李嬤嬤冷笑道:“縱使柳芽真有錯,也輪不到二房一個通房丫頭來管,現有大少爺、大奶奶在,又有各層管事娘子,連二夫人都不便伸這個手哩!秋菊一個丫頭好大的膽子!這事不能這麼算了!不然,以後還了得!”
桑婉聽了心中自是稱意,嘴上少不得兩相爲難的訴苦訴難,又勸李嬤嬤“這次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傷了和氣”等語,李嬤嬤哪裡肯依,反倒越來了火,聲稱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又道:“大奶奶您是新媳婦,這事不便管,交給老奴便是!也不用咱們做什麼,老奴這就帶柳芽去給二夫人請個安、再給那秋菊姑娘陪個不是!”
說完還不忘吩咐柳芽:“不用洗臉、不用梳頭,藥膏也不必急着抹,走,咱們這就去!”
柳芽巴不得這一聲,不等桑婉拒絕,立刻就同李嬤嬤兩個在小丫頭的陪同下一陣風的去了。
桑婉勸之不及,只得無奈一嘆,由了她們。
紅葉等還有些稀裡糊塗不甚明瞭,杏枝卻是個心裡有數再通透不過的,見之不覺暗暗歎服:大奶奶好手段!好計謀!
這事還真就是李嬤嬤出面最合適不過,一來她年紀大身份特殊,她端個架子二夫人也不得不讓她兩分;二來麼,她護短在這府中是出了名的,誰得罪了她或許會不計較,可誰要得罪了大少爺,天王老子的面子她也不會賣!
由她出頭,理所應當!二夫人和秋菊只能自認倒黴晦氣,連大奶奶的邊都想不到!
這般心底又好,又有手段計謀,又肯爲手下奴婢主持公道的主子,上哪兒找去?
杏枝不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身爲奴才,最要緊的不就是選對主子嗎?
時二夫人果然尷尬極了,二房的通房丫頭把手伸到大房大少爺手中,這事說大了大說小了小,問題是李嬤嬤已經帶着人氣勢洶洶的殺上門來了,不擺到明面上解決那是不行了。
時二夫人看到柳芽那紅腫的臉頰和猶帶淚痕的眼,又羞又氣,恨不得將秋菊那死丫頭拖來打死!
方姨娘此時“病着”沒有到場,卻叫人將同樣雙頰捱了掌摑紅腫不堪的哭哭啼啼的秋菊押了來。來人再三向時二夫人請罪、向柳芽道歉,說方姨娘得知此事後十分生氣,已經教訓過秋菊了,若李嬤嬤和柳芽覺得還不解氣,再重重的教訓她便是,這種沒規矩的奴才,打死也無妨!
秋菊也慌忙跪下給時二夫人磕頭求饒,向柳芽淚流不止的道歉,表示再也不敢了,好話軟話滾滾而來,滔滔不絕如黃河之水。把個柳芽立馬就鬧暈了。
柳芽哪兒見過這種仗勢?一下子瞠目結舌兼且沒來由的生出幾分愧疚來,好像自己變身大惡人、告惡狀欺負人家弱女子似的,臉上表情不自在了,幾乎是狼狽的退到李嬤嬤身後,下意識的拿眼去看李嬤嬤。
李嬤嬤見慣了這種以退爲進的把戲,心中暗恨,卻也不便得理不饒人——這種事不是她這個年老有體面的媽媽做的出來的,便悻悻然教訓了秋菊幾句了事,在時二夫人身邊婆子丫鬟們的客氣相送下,同柳芽離開了二房。
回寧園的路上,李嬤嬤仍然覺得十分憋屈,秋菊雖然受了責罰,但卻不是受她的責罰,難免有種一拳打空的感覺。
李嬤嬤的臉色很不好看,柳芽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也感到憋屈。
因爲同仇敵愾的關係,柳芽同李嬤嬤自然更親近了兩分,她便趕上兩步向李嬤嬤尋求解惑:“嬤嬤,雖看見秋菊受罰了,可爲何我這心裡仍然覺得不舒服、覺着憋屈呢?”
李嬤嬤聞言停下了腳步,嘆氣道:“可不是!方姨娘倒是見機得快,這戲做得滴水不漏,可氣的是明明知曉她們做戲偏還不得不買這個帳,這心裡能舒服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