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羅韌和曹嚴華先趕到馬超的病室門口。

還好,一切正常,白天的醫院比晚上要熱鬧很多,走廊裡人來人往,病室外的排椅上坐着的應該是馬超的家人,病室門打開的間隙,他們會忍不住往裡頭張望,臉上掩不住的憂心忡忡。

會有人爲了繼續陷害小師父而讓馬超醒不過來嗎?也許吧,曹嚴華覺得盯點是必要的,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他說:“既然是輪班,我打頭好了。”

又搖搖手機:“小羅哥,有事就發羣裡。”

說着點開羣,講了之前的發現,又報告自己盯點站第一班崗的動態,炎紅砂很快回復,說:第二班我來頂你,咱們只能三班倒吧?

馬超的家人對一萬三多少有點憤懣,他是不方便露面的,木代也指不上,能有效輪值的,也就曹嚴華、炎紅砂,還有羅韌了重生—深宮嫡女。

木代頂着羅韌的賬號回覆,一個感動的不行不行的卡通美女頭像,眼睛裡還噙着淚花,說:辛苦大家了,麼麼噠。

這些和羅韌的頭像搭配在一起,怎麼看怎麼違和。

曹嚴華還沒來得及偷笑,炎紅砂的第二條回覆又來了,發的是一段視頻。

羅韌也過來看。

監控的清晰度實在是一般又一般,俯視的視覺,大多是腦袋,手機翻拍就更加勉強了,堪堪看完,曹嚴華印象深刻的,除了一萬三,就只有一個突兀離場的女人。

他跟炎紅砂一樣的感覺:“還有人這麼不愛看熱鬧呢。”

他在羣裡發問:“有可能是這個女人嗎?”

炎紅砂說:“你不能因爲只能看清楚這個人就認爲人家有問題吧?”

一萬三發:同上。

居然有一個多日不發言的人亂入。

神棍:“發的什麼啊,信號不好,看不了。”

曹嚴華激動了:“神先生,你在函谷關嗎?”

神棍回:“函谷關不好玩。”

看來是到了,曹嚴華眼巴巴等他再回,他又像從前一樣杳無音訊了。

曹嚴華感喟:高人就是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發言都這麼沒頭沒尾的任性。

一轉頭,看到羅韌皺着眉頭。

“小羅哥?”

羅韌說:“其實,特別愛看熱鬧和特別不愛看熱鬧的,一樣可疑。”

什麼?經了中間神棍那一攪和,曹嚴華已經差不多忘了這回事了。

羅韌笑笑:“沒什麼,你先值班,我回去看看木代。”

回去的路上,給木代打包了份飯,付錢的時候,想着:他們這些在外頭的,都是隨餓隨吃,只有木代,在賓館裡等着,眼巴巴等着被定時投喂。

忍不住笑。

回到賓館,去敲木代的房門,聽到她說:“進來。”

原來門沒鎖,擰了把手進去,看到她坐在沙發上,昂着下巴,手裡拿着他的手機,拋起了,又抓住,間或纖細的手指間掉個個兒。

這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呢。

羅韌關了門,走到茶几前放下外賣,伸手去拿:“給我。”

沒搶到,她動作好快,倏地手一收,就藏到背後去了,還用後背緊緊抵着重生之商女七歲半。

斜着眼說:“這次被我抓到了吧?”

這睥睨的小表情,羅韌恨的牙癢癢的:你抓到什麼了啊?

他單膝跪上沙發,手臂繞過她身子去掰她胳膊,木代耍賴,身子左擰右擰的,反正他拿不到。

說:“小妹妹給你打電話了。”

羅韌奇怪:“聘婷給我打電話了?不應該是鄭伯打嗎?”

“別裝,另一個漂亮小妹妹。”

這樣啊……

羅韌笑的意味深長,他湊近木代,伸手捏捏她下巴:“女朋友,你要是想詐我,還嫩了點吧?”

木代笑起來,頓了頓手機扔下,伸手環住他脖子,把臉埋到他肩窩裡。

羅韌單手抱住她,另一手把手機拿起來看,是有一個接入電話,沒猜錯,馬塗文的。

聽到木代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你讓萬烽火幫忙找我媽媽了?”

羅韌點頭:“你那種找法不對,現放着萬烽火在這裡,他有資源。”

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木代也坐起來,剛剛在他懷裡那麼一窩,長髮也攪亂了。

羅韌說:“過來。”

他輕輕摁低她的頭,順着發線分路的印兒,把她的頭髮一縷縷撥回去。

木代說:“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因爲對你母親實在沒有好感。”

那樣一個母親,只帶了木代三四年的時間,對她性格的影響卻蔓延至今。

不管能不能找到,不管找到一些什麼樣的信息,他都想趕在木代之前看到,必要的話,做適當過濾。

木代坐直身子,想了很久,才說:“有些事情,我是能接受的,你也不用太擔心我。”

羅韌說:“你能接受管你能接受,我不放心歸我不放心。畢竟,我雖然滿世界的漂亮小妹妹,女朋友卻只有一個。”

木代笑出聲來,頓了頓說:“馬塗文說,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太多信息,但是,他給了我一個人名還有地址。”

她示意了一下茶几,杯子下頭壓了張記事的紙。

羅韌拿起了看。

名字是丁國華,地址就在南田。

他擡頭看木代。

木代說:“這個人已經退休了,但是二十多年前,他是南田醫院的醫生。”

往事很難完全淹沒,一個時代的人會有共同的記憶,二十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南田縣,還是有不少人記得那片黑不溜秋四四方方的舊樓,也記得那個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人——畢竟在那個時代,這樣的女人與世風世俗格格不入,她是不少母親對女兒耳提面命的例子王妃好逍遙。

——不要學的像那個女人一樣……

有人提供信息,曾經見到,丁國華醫生在醫院門口被那個女人拉扯,那個女人頭髮蓬亂着,拽着他衣袖說:“丁醫生你想想辦法,你是主任醫生啊,什麼病治不好啊。”

這想法多天真,絕症聽了,會朝每一個醫生冷笑的。

按時間推算,之所以去拉扯丁國華,應該是知道自己得了絕症。

羅韌重新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地址:“是要去找他嗎?”

“你說,他還會記得我媽媽嗎?”

羅韌沉吟了一下。

“我不是醫生,醫生見了太多死亡,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能記得每一張病人的臉。但是二十年前,艾滋病應該還算十分罕見……”

說到這裡,心裡忽然咯噔一聲。

木代察覺到了:“怎麼了?”

羅韌說:“現在我們講艾滋病,覺得司空見慣,但是二十年前,還是不一樣的。”

之前爲了打消木代的疑慮,他系統搜尋過艾滋病在中國的歷史,中國首例本土艾滋病案例出現在1989年,1998年6月底,以青海省報告了省內的病毒感染者爲界線,標誌着aids蔓延到中國大陸的所有省區。

“二十年前,還在1998年之前,你母親的病,可能屬於省內的首例,至少也是前幾例,當時的情況下,就算不隔離也該特別關注,當地的衛生部門應該有案可查吧?”

羅韌不急着去找丁國華,他在南田衛生局的網頁搜索,找到歷任領導,按圖索驥,鎖定一個叫馬全的退休局長。

按照時間推算,馬全的任期覆蓋了二十年前那一段。

木代想跟着,自己主動戴帽子,又把口罩兜上。

羅韌怪心疼她的,她這陣子,真是受了不少無妄之災,可是有些時候,人真的是經受住了這一輪敲打,才能扛得起下一輪更大的煎熬。

馬全不在家,家屬說,去老幹部之家下棋去了。

老幹部之家在南田縣縣屬服裝廠的邊上,經人指點找到馬全,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其實也不在下棋,笑呵呵搖着扇子,在看人家下。

羅韌直接過去,說,馬局長,能不能向你打聽點專業問題?

馬全怪高興的,退休之後,很難聽到人家叫他“局長”了,又要打聽“專業”問題,顯然是很尊重他的權威性——他順手拖一張板凳給羅韌,說,來,坐,坐下聊。

裡屋裡,嘩啦啦的麻將聲。

木代站在羅韌邊上,見馬全看她,趕緊重重打個噴嚏一品邪女。

難怪帶口罩呢,馬全釋然:原來感冒了啊。

他回答羅韌的問題:“艾滋病,這個病,我們沒有專門去研究過,當然,上級的指示是要聽的,防範宣傳什麼的,我們做的還都是到位的。”

羅韌試探性地提及二十年前的一起診斷。

馬全瞪大眼睛:“這怎麼可能嘛。”

他自己解釋:“那個時候,民衆素質還比較低,心理一恐慌就會傳謠。現在這種情況也常見嘛,比如說sars那陣子,國家每天報道哪個城市又增加幾例,當時南田根本還沒有病例呢,就有人說什麼咱南田也有了,一大早被救護車拉走了,傳的有模有樣的。這種情況,我們一定要呼籲廣大羣衆相信權威機構,不要被謠言矇蔽。”

說的一套一套的,早年在任上的時候,一定沒少做報告。

羅韌問:“確定當時沒有?”

馬全搖扇子:“要有的話,當時那種情況,醫院會不留底上報?你這是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羅韌一時語塞。

告別了馬全出來,木代低聲說:“我好蠢啊。”

她聽誰說的?聽一個在老樓原址附近賣葷素辣串的老太太說的,聽了之後就失魂落魄,嚇的眼淚都出來,還打電話嚇了紅姨。

羅韌把她的口罩拉下點,看到她一張臉漲的通紅,像個小紅茄子。

她嘀咕:“蠢的不可救藥。”

羅韌笑:“人要是能知道自己蠢,那還算是聰明的。”

有嘀鈴鈴的電鈴聲,邊上的服裝廠下班了,大門打開,很多車子往外出來,有自行車,也有電動車。

羅韌拉着木代往邊上讓,才挪開兩三步,叮鈴脆響,有人熱情拍他肩膀:“哎,這小哥!”

一回頭,一張眉花眼笑的大媽臉。

羅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那人說:“你去過我家的,你忘了?我姓武啊,你當時開車來的。”

又看木代:“你朋友啊?”

羅韌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武玉萍!

木代有點慌,遮遮掩掩想拉上口罩,武玉萍還在那寒暄:“也趕巧了,我一出門看見你,心說這小哥眼熟,想好久纔想起來,人一老,腦子就是不活……”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羅韌看着武玉萍,心念微動間,一把握住木代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戴口罩。

然後把木代推到武玉萍面前。

問:“你不認識她?”

武玉萍打量了木代一通,笑起來:“我上哪認識她去,我又沒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