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意思?
曹嚴華張了張嘴巴,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就急了:“我,我不是……”
手足無措的,以爲羅韌在懷疑他,求助似的看木代:“小師父,我真不是壞人,我這個人表裡如一的。”
羅韌說:“我不是在懷疑你,只是有些東西,可能是先天帶下來的,你也不一定能控制。”
羅韌只是覺得,如果事情跟所謂的血脈傳承有關,那麼同樣出自曹家村的曹嚴華,身上也許同樣存在着未揭開的秘密——這也是爲什麼,亞鳳唯獨對他手軟的原因。
這樣的安慰,對曹嚴華來說,還不如不安慰:心都碎了八瓣了。
他只能去找炎紅砂和木代求安慰。
對炎紅砂說:“紅砂妹妹,我真不是壞人,我怎麼可能跟青山一樣呢。”
炎紅砂拍他肩膀:“我相信你的,曹胖胖,羅韌疑神疑鬼的,別理他!”
又去找木代,看到木代,真像看到親人一樣,師父師父,這兩個字,現在才體會到其中的意義重——那真是親人、港灣、哭訴的對象、心靈的寄託。
喊了聲“小師父”,調子都帶哭腔了,同進同出的,小羅哥怎麼能懷疑他呢?不懷疑別人,就懷疑他,丟不丟人啊。
木代安慰他:“他亂猜呢,你別往心裡去。你要是氣不順,就去打他兩下,出出氣。”
曹嚴華哭喪着臉:“我打不過他。”
“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打。”
羅韌在邊上聽的哭笑不得,無奈的伸手撫額:沒想到曹嚴華的心堪比水晶玻璃,看來自己確實是要注意一下措辭。
當務之急是找一萬三,但每個人都狼狽,尤其是木代,洞底下待了那麼多天,衣服磨的條條縷縷,泥裡滾過水裡浸過,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羅韌決定先開車出去,找個地方先休整一下。
上車的時候,木代照例坐了副駕,炎紅砂開後車門時愣了一下,下意識看羅韌:“她……怎麼辦啊?”
是啊,亞鳳怎麼辦啊,婚禮的新娘子,帶走以後呢,放走嗎?那是放虎歸山,但一直羈押着嗎?這是非法拘禁吧。而且,曹家村婚禮的頭天,新郎新娘就都不見了,村裡該炸開鍋了吧?
羅韌頭疼,想了想說:“先帶着吧。”
找到縣鄉結合部的小旅館,開了兩間房,男女分開各自洗漱,羅韌洗的快,三兩下出來,換了曹嚴華去洗,又把亞鳳的胳膊恢復原位,換了塑料繩銬捆住手腳。
亞鳳痛是痛,但不作聲,臉上一股子乖戾的神氣,羅韌看着心煩,扯下枕套,毫不客氣地套到她頭上,然後打電話給前臺,吩咐炒幾個家常菜,做點飯上來。
前臺用帶着鄉音的普通話回答:“不好意思,我們是旅館,不負責客人食宿。”
“三百塊,炒幾個家常菜,帶米飯,足夠了吧,剩下的錢你自己留着。能不能做?”
短暫的靜默之後,那個人帶着激動的語氣回答:“好的!”
撂下電話,羅韌去到窗口,撩開了窗簾往下看,果然就看到那個前臺小夥子一溜煙跑出來,跨上自行車,風馳電掣般往不遠處的餐館奔去。
羅韌笑了笑,行李裡翻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
不一會兒,有消息進來,提示未接電話,略微一掃,好幾個都是一個人打的,神棍。
這些日子困在山裡,信號全無,跟外頭通不了消息,幾乎忘了神棍還在尹家村——難不成,是有了什麼消息?
羅韌回撥,等了片刻,神棍那頭接起來,聲音有點意興闌珊:“喂?”
難得神棍這麼雀躍的人,也有如此蔫吧的時候,羅韌覺得奇怪,遲疑了一下,問:“尹二馬那邊……怎麼樣了?”
神棍長長嘆了口氣。
“死了。”
羅韌心頭一震,脫口問了句:“怎麼會死的?怎麼死的?”
神棍回答:“人生無常,意外情況下的……正常死亡。”
除了對關鍵問題依然絕不鬆口外,尹二馬和神棍其實相處愉快,尹二馬是個孤老頭,平時唯一的愛好就是去八卦觀星臺看星,多了神棍之後,生活其實豐富不少,嘴上不說,心裡頭巴不得他能多留些日子,每晚嘮嗑。
尹二馬的死,確實是個意外。
那天,他要進城買東西,村裡地方小,沒小賣部,有什麼要用的東西,會隔一段時間一次性進城買,也包括米麪——這些天,家裡多了神棍這張嘴,存糧消耗的比平時更快。
神棍跟着尹二馬一起進城放風,但又對尹二馬停留的那些店鋪不感興趣,於是自己隨着性子東晃西晃,很快跟尹二馬拉開了距離。
正東張西望間,忽然聽到很多人尖叫,有一輛小麪包車,正急速的,撞翻了馬路圍欄,向着這條小街的攤店直碾過來。
事後才知道,車主是喝醉了酒,當時,逛街的人都往邊上奔逃,神棍離得遠,惦記着尹二馬,伸長脖子看,看到尹二馬起先是往邊上跑的,忽然又折回去。
神棍嚇了一跳,大叫着讓他快躲,話還沒完,就聽到砰的聲響,鋼鐵和肉軀相撞,再接着,尹二馬的身子被撞飛了開去。
從小街到醫院,神棍的腦子一直嗡嗡的,尹二馬進了手術室之後,神棍就在外頭的長椅上等,有一對年輕夫婦,提兜裡拎着從銀行剛提出的錢,帶着哭音請醫生一定要救人。
尹二馬躲避時忽然又跑回去,是看到了水果攤前站着的一個三四歲的娃娃,那麼一大把年紀,拼了老命把娃娃給推搡開,脊背讓車撞了個正着。
所以神棍才說,人生無常,尹二馬的死,沒有什麼陰謀詭計蓄意陷害,就是意外情況下的正常死亡。
醫生說,傷者年紀大了,傷勢又重,基本是沒有醒過來的希望了,出來問神棍是他什麼人,能不能聯繫到家屬,正詢問間,高危觀察室裡的尹二馬驀地睜開眼睛,三兩下拽開氧氣罩和吊針,掙扎着要從牀上爬起來。
觀察室裡一片混亂,幾個留守的醫護人員試圖穩住尹二馬,透過半開的門,神棍看到尹二馬暴突着眼睛看他,手一直向着他的方向抓伸。
神棍直覺,尹二馬是要跟他說什麼,也不顧門口醫生的阻攔,跌跌撞撞衝進去,分開那幾個醫護人員,抓住了尹二馬的手。
尹二馬眼白翻起,目光已經渙散,嘴裡流着血沫,嘴脣微微顫動着,像在說話。
神棍把耳朵湊了上去。
羅韌有點緊張:“他說什麼了?”
神棍又是一聲長嘆:“太遲了,我覺得吧,那個時候,尹二馬是想告訴我一些東西的。”
之前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向神棍吐露半句,而今大限將至,眼見秘密要隨着他一起撒手,神棍忽然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然而,還是來不及了。
羅韌可以想見得到神棍的失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追問了一句:“那他說了什麼?”
“只聽清楚一個字。”
“什麼字?”
那個字,好像是“娘”,什麼娘,娘什麼,不知道,渾無頭緒。
所以這一陣子,神棍的心情很低落,半是爲了尹二馬的不幸,半是爲了明明秘密就在眼前卻倏忽而逝——這一點,真是像極了羅韌他們,兇簡明明就在眼前,還是眼睜睜失掉了。
他興致乏乏,也懶得向羅韌打聽這頭的情況,只說這些日子還住尹二馬家,幫着村裡料理尹二馬的後事,過兩天再聯繫羅韌。
打完電話,曹嚴華已經洗好出來了,因着之前羅韌對他的猜忌“傷害”,看羅韌時,眼神裡深深的嫌棄和不忿,羅韌好笑,想說些什麼彌補,曹嚴華腦袋一偏,分明的“我不聽我不聽”。
外頭有人敲門,羅韌心裡有數,帶上錢包過去,開門一看,果然是一頭汗津津的前臺小哥,兩隻手拎了至少七八個外賣餐盒,接錢的時候,笑的很不好意思——這些打包來的菜,可值不了三百塊那麼多。
回到屋裡,把外賣餐袋解開了鋪陳好,羅韌給木代的房間打電話,讓她們過來吃飯,兩人很快就到了,洗完了澡一身清爽,溼漉漉的頭髮還掛着水珠,連人都精神了很多。
看到套着枕套的亞鳳,木代嚇了一跳,又覺得好笑,問羅韌:“要帶她一起吃嗎?”
這一下提醒了羅韌,他過去拽起亞鳳,直接把她拖到洗手間裡關起來。
出來的時候,說了句:“餓幾天,反正也餓不死。”
這是爲了之前的捱餓報復嗎?看不出來羅韌還有這一面,木代肚子都笑疼了,笑到中途,看到曹嚴華哀怨的看她,那眼神大意是說:小師父,我小羅哥那麼猜忌我,你還對着他笑,師徒的情分呢?
於是趕緊不笑了。
飯菜都家常,但很下飯,辣子雞,椒鹽排條、回鍋肉,木代吃的最歡,炎紅砂卻食不下咽,看羅韌說:“一萬三怎麼辦啊,我們怎麼找啊?”
羅韌說:“先吃飯。”
炎紅砂筷子拈着米粒,都快哭出來了:她是最後一個跟一萬三在一起的人,如今一萬三出了事,她總覺得自己撇不了關係,寢食難安。
正跟米粒較着勁,羅韌的手機又響了,他放下碗筷過去接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時,臉色突然變了一下,撳下接通時,說了句:“一萬三?”
這一下,沒人吃得下飯了,炎紅砂幾乎是從桌邊蹦起來的,三兩下奔到羅韌身邊:“是一萬三嗎?是一萬三嗎?”
羅韌沒理她,耐心聽着電話,炎紅砂仰着頭,巴巴看着羅韌,自己都沒留意到自己兩隻手握在胸前,跟祈禱似的。
聽到羅韌說:“好,行,待會你把位置短信給我,我查一下。”
放下電話,炎紅砂急急問:“是一萬三嗎?”
羅韌沒吭聲,過了會短信發過來,他低頭去看,脣邊露出一抹微笑。
八成是了,炎紅砂心癢癢的不行,劈手就去搶手機:“給我看看!”
羅韌手一揚,手機舉高。
他個子高,炎紅砂夠不着,氣嘟嘟瞪他。
一掃剛剛的陰鬱,羅韌現在的心情是真不錯,問她:“你這麼關心幹嗎?”
“是一萬三吧,他怎麼樣?發短信說什麼了?我看看啊!”
她連珠炮一樣問,跳了好幾次去搶手機,但羅韌眼疾手快,幾次都告落敗,氣的跺腳,不管不顧的,忽然拽住羅韌肩膀,兩腿往他身上掛,攀杆一樣去搶手機。
羅韌倒吸一口涼氣,想把她從身上推下去:“還帶這樣的,講不講道理了你?”
炎紅砂尖叫:“木代,木代,羅韌調戲我!”
木代嘆了口氣,懶得看兩人,伸出筷子去夾排條,炎紅砂再叫的狠了,她就輕描淡寫回一句:“那你就調戲回來嘛。”
無意間一擡頭,忽然看到,曹嚴華不知道什麼時候過去,鬼鬼祟祟靠近,覷着羅韌不注意時,一巴掌打在他背上,然後掉頭就跑。
——“你要是氣不順,就打他兩下,出出氣。”
——“我打不過他。”
大仇已報,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曹嚴華還真是一個不拋棄不放棄的人。
這都什麼人啊,羅韌哭笑不得地撒手,炎紅砂終於搶到手機,趕緊低頭查看。
羅韌過來,理着衣服坐回到木代身邊,衣領都被炎紅砂拽走了形,木代伸手幫他把領口翻好,問他:“真是一萬三?”
羅韌說:“是。”
頓了頓又補一句:“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