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趙天南這簡單的一問,趙載存便隱約知道,趙天南這次喚他過來是想問些什麼。
想到那個可能,趙載存臉色頓時有些黑。
趙載存的表情當然沒能躲過趙天南的眼睛,被趙載存識破自己的意思,趙天南也跟着面上一僵。
他一個做帝王的,居然要親口過問兒子的這種事,於他來說,這也是一種難堪,難道趙載存以爲他想來問這些嗎?
心中一惱,趙天南眼中含怒,先瞪了趙載存一眼,然後才道:“既然最近身體已經好轉了,那,爲什麼太子妃以及兩位才人那裡……”
話說到一半,趙天南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從來也沒有哪個帝王,會過問太子的房裡事的,趙天南愈發覺得後面的話難以啓齒。
趙載存渾身僵住,他微低着頭,在趙天南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閃過些許難堪。
他從沒想過東宮的事會瞞得過他的父皇,卻也沒想過,父皇居然會親自開口問他這種事。
算起來,李勝蘭與武月柔二人已經入東宮幾個月,就連太子妃與趙載存大婚,也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一直到現在,趙載存都沒與這三人圓過房。
太子妃以及李武二人對此一直很是惶恐,她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會讓太子如此不待見她們。
因爲這個,這三位東宮的女主人都顧不得互相爭鬥,只使出渾身解數希望吸引到太子的注意力,一邊各施手段,一邊還要佈置一番儘量不讓東宮的事傳到外面去。
對於女子來說,丈夫一連數月不碰自己,這已經是最大的難堪了,她們自然不會希望這件事被旁人聽了去。
可是,東宮畢竟還是在皇宮之中,而這皇宮的主人是如今身爲皇帝的趙天南。
就算太子妃三人如何對外瞞着,這件事到底還是傳到了趙天南的耳中。
趙天南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氣得幾乎肝疼,他費盡了心思爲太子挑的太子妃與姬妾,就是爲了借用這三人孃家的勢力,將來在太子登基之後以助他穩固帝位。
當然了,他更希望,趙載存能儘早爲趙家誕下子嗣血脈,太子妃與李武二人當初在被定爲太子妃人選之前,生辰八字可都是拿到欽天監去測算過的,她們都是有利子嗣的命格。
可是如今,趙載存不僅沒有領會到他這個做父親的用心良苦,還一連幾個月都不往太子妃三人的房裡去,更遑論是與她們圓房好儘早爲皇室開枝散葉了。
只要一想到這些,趙天南眼前就一陣陣的發暈。
他這唯一的兒子,這個一直未能令他真正滿意的兒子,難道是想活生生氣死他嗎?
他英明一世,爲何會在子嗣上有如此多的不順?
心中憤慨之餘,趙天南眼中的不滿與怒氣愈見加深,他稅利的視線直直刺向趙載存微低着頭的身影,冷聲道:“太子,你應該知道,你是如今大武朝皇室唯一的男丁,爲皇室傳承香火,本就是你身上最大的責任,可是你是如何做的?太子妃與兩位才人入住東宮已經幾個月,你卻完全把她們當成了擺設一般置之不顧,你是想讓皇室再無血脈繼承這大武朝的江山嗎?”
趙天南越說越憤怒。
他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就是他一手打下了這大武朝的大好江山。
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他的江山將來落得個無人能繼承的尷尬局面!
能在如今災荒遍佈大武朝的艱難時候還親自過問趙載存的房裡事,就已經足夠說明他對皇室子嗣一事的看重了。
立於下首的趙載存默默地聽趙天南說完話,面上的苦澀越來越明顯,雙拳也越握越緊。
他知道父皇對於皇室血脈的重視,可是這時,聽着父皇所說的這些話,他真的有種將一切都告知父皇的衝動。
皇室血脈,早就已經斷絕了!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這句話一旦說出口,他的生母與妹妹,再加上他自己,就絕無活命的可能。
若只是他一人便也罷了,他這些年天天與藥相伴,其實早就已經不再懼怕死亡,可是母妃與含月,他,到底是忍不下心叫她們就此沒了性命。
正因爲知道了真相,所以,他纔沒有往太子妃以及李武二女房裡去。
納下李武二女,以及迎娶太子妃,都不是他所能拒絕的事,可是他至少能控制他自己的雙腿去哪裡。
於他這樣一個生來體弱的人來說,有一個身體健康的子嗣其實是他一直十分渴望的事,如果換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哪怕他並不喜歡父皇爲他選的太子妃以及兩名姬妾,哪怕只爲了有一個自己的子嗣,他也絕不會把太子妃三人往外推。
可是……
誰叫他偏偏就在大婚之前不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呢?
他的身世,已經叫母妃和含月提心吊膽了這麼多年,甚至如今他自己也害怕到就連做夢都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這樣的日子,他又怎麼能讓他將來的兒女過?
紙是包不住火的,他近來總是隱隱有這樣的覺悟,他從來都不覺得父皇是個愚蠢之人,如今想來,太醫院這些年來那麼多的太醫先後告老還鄉,只怕也不乏有太醫是因爲暗中窺到了真相,父皇先前沒有起疑,一來是出於他身爲帝王的自負,自負於宮裡沒有嬪妃敢於背叛他,二來也是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
可是,若有一日,只要父皇察覺到了半點不對,他無法想象,等待他以及母妃含月的,會是什麼。
與其到時候讓他的孩子因爲他的原因還未長成就先夭折,他還不如,根本就不讓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受苦。
想到這些,趙載存目中愈發堅定。
“回父皇,兒臣不去太子妃與兩位才人房裡,並非是兒臣對她們有什麼不滿,而是太醫早就斷言,兒臣的身子近來雖然有所好轉,但到底傷了些根本,若是這時候與太子妃行房,恐會對子嗣不利。”趙載存面不改色的將自己的房中秘事攤開了說出來。
他的話半真半假。
先前他所中的毒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己最爲清楚,當時之所以往自己身上下毒,也是打了做戲要做足的盤算。
但哪怕是再真,做戲到底是做戲,那點毒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的,實則他的身子根本就並未因毒而有所損傷,真正讓他昏迷的,是知道身世之後的打擊。
有了這麼久的調養,當時吐的那口血對身體帶來的傷害早就已經恢復如初。
太醫確實說過他的身體傷到了些根本,至於那什麼行房會不會於將來的子嗣不利,這話卻是他故意向太醫詢問,然後太醫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而已。
趙載存知道,他的父皇如此看重皇家血脈,自然不會希望他將來的子嗣有半點的不對。
拋出這樣的理由,就算父皇心裡會有所疑慮,但到底也能將圓房一事拖上一段時間。
至於,拖過這段時間之後又會如何……
趙載存對此也很茫然。
趙天南聽完趙載存的話,又隱隱看到他面上那難看的臉色,心裡倒也相信了幾分。
連他都如此爲趙載存的子嗣擔憂,想必作爲當事人,趙載存自己更會爲此事憂心,若是能儘快留下血脈,想必趙載存絕對會不遺餘力,如今因身體的原因而不得不演變至此,恐怕最爲難受的,是趙載存自己。
想到這些,趙天南面上神色倒還緩和了幾分。
不過,想到某些可能,趙天南微眯了眯一雙如鷹隼般稅利的眼。
片刻後,他收回眼中的冷芒,再看向趙載存時,面上表情已經能稱得上是溫和了,從龍椅上站起身,趙天南來到太子身邊,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溫聲道:“存兒,你是父皇唯一的兒子,將來大武朝也必定會交到你的手裡,所以你最該明白,爲皇室留下血脈的重要性,你要時刻記得,你身爲大武朝儲君,未來帝王的責任,既然你已經立了太子妃,待身體的隱患消除之後,就該儘早讓太子妃誕下嫡子,至於旁的什麼人,你最好還是不要再想了,否則,哪怕爲了我皇室的血脈,父皇也斷然不會容忍的!”
說到那“旁的什麼人”幾個字,趙天南眼前閃現出那片青色的衣解,聲音微不可察的一頓,然後才繼續聲出如刀。
趙天南當初之所以那般快的替蕭靖北和鳳止歌指婚,就是因爲察覺到趙載存對鳳止歌動了心思。
他既然不可能允許趙載存娶寒家的女兒,當然也就舉給趙載存留下任何的希望,所以纔會沒多作考慮就指下這門婚事。
趙載存最好是真的因爲身體的原因才一直沒與太子妃三人圓房,若他是爲了鳳止歌才如此,哪怕心裡仍存了鳳止歌到底是不是當初的寒素這個疑問,趙天南也絕容不下這個鳳止歌繼續影響趙載存。
趙天南的話傳進趙載存的耳裡,彷彿字字都變成了銳利的刀,將他心間刺得千瘡百孔。
他一直在心裡說服自己,他之所以不與太子妃及李武二人圓房,是不想將來身世大白之後連累到她們,更不想讓她們生下子嗣,將來再因爲他身世的原因而累得他的孩子跟着受苦。
可聽完趙天南的話,眼前閃過那許久不曾再見的人的面容,心裡隱隱傳來的痛,才叫他驚覺,原來,在他的心底,一直還藏着這樣一個執念。
只不過,就算他一直不願圓房又能如何?
那個人已經成了別人的夫人,他再怎麼堅守着,也只是無望而已。
想到這些,趙載存渾身一顫,然後死死捏着拳頭,不讓自己表現出分毫的異樣來。
“回父皇,兒臣身爲大武朝的儲君,自然深知自己身上所背的責任,還請父皇放心,兒臣也一直爲子嗣之事憂心,只待身體來日完全恢復,兒臣必然不會再耽擱此事。”趙載存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叫自己保持平靜。
聽罷趙載存的表態,趙天南凝神觀察了他的神色一會兒,直到確定沒有錯看趙載存面上的任何一縷表情,才放下心來挪開雙眼。
“既然你已經明白自己肩上擔着的責任,那朕也就不再多說了,回頭朕會吩咐太醫院儘早將你的身體調養好,這段時間,你學着處理國事的同時,調養身體爲皇室留下血脈纔是最重要的事。”趙天南說得語重心長。
又叮囑了趙載存幾句,趙天南才讓趙載存回去了。
走出御書房老遠,趙載存回頭去,御書房仍是先前那般平靜,就連在外面守着的林公公,也一如之前沒有半點變化。
離了這老遠,趙載存面上的平靜之色終於繃不住了,他雙拳緊握,眼中有屈辱與難堪交替閃現。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他的父皇對他從來都沒有過半點滿意。
從前他不知道自己身世時,時時刻刻想的,都是要如何努力,好叫父皇對他滿意。
可如今看來,在父皇的眼裡,他與其說是這大武朝的儲君,還不如說是一個給大武朝留下血脈的工具。
莫不是,父皇打的主意,便是讓他留下血脈,好從中選出一個最讓父皇滿意的,再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一想到自己在父皇心裡的地位,其實與那種豬其實也並無二致,趙載存心裡就涌出陣陣抹不去的屈辱。
不過,只半晌時間,心頭的無力,便將這些屈辱盡數取代。
就算父皇真是如此看他的,他又能如何?
若他真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他自然有理由憤怒與不甘,可他根本就不是,他與這趙氏江山沒有任何關係,他身體裡流的血,也與皇室沒有半點相同。
他又有何資格去怨父皇如此看輕他?
思及這些,趙載存眼中泛起痛苦之色,他閉上眼,面上表情微有些扭曲。
最讓他不甘的,就是他根本就沒有怨恨與不滿的資格!
如果可以,他真的恨不得,當初母妃臨產前那一跤,直接將他給摔沒了,也好過讓他來到這世上遭受這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