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勳剛剛拿起筷子,聽了這話,立刻警覺起來,當初沈器遠與林慶業要求自己送使者前往京城拜見天子,推銷聯鮮制奴的計劃,雖然知道大明朝已經沒有實力支持千里之外的戰場,但爲了深入的與沈器遠等人的合作,還是答應了他們,用縱帆船將沈器遠的使者送達了江南,託林士章的關係聯繫上了朝廷,順利去了京城。
“不知出了什麼事情?”李明勳問道。
林士章道:“聯鮮制奴怕是不成了。”說着,林士章壓低了聲音,說道:“明勳啊,如今鬆錦新敗,朝廷財政吃緊,兵力不足,議和已經成了唯一的選擇,這個時候如何能再開戰端呢?”
這話倒是在理,李明勳也知道,鬆錦之戰後,崇禎皇帝已經知道事不可爲,再加上中原流賊禍亂,漸成大勢,便委託陳新甲與清國議和。
原以爲出了什麼了不得大事的李明勳如今聽了這話,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沈器遠是一廂情願,而且朝廷不幫助沈器遠對自己還是有利的。
“前輩,使者如今到了哪裡了?”李明勳問道。
林士章笑了笑:“上個月便是返回了南京,原本想要自行潛回朝鮮,被老夫留下了。這兩日,那使臣在別院中接待了幾個朝鮮來的客商,老夫估計是與那沈器遠私下聯繫,既然你對朝鮮的事如此上心,便交給你吧,你送來的人,再送回去吧。”
李明勳連忙道謝,說起來,朝鮮的事情也該有了定論了,不然北方的局面一直無法打開,至少海參崴一直處於戰爭狀態,就耗費了社團大量的錢糧。
林家別院。
清晨,李一元起身之後,便是按照往日的習慣在院中練習弓術,他手中角弓長度不過一米,體積極爲小巧,採用竹、楊柳和水牛角等組合而成,至少需要三個月纔可以完成,造就了朝鮮弓箭非凡的品質,李一元這把弓更是其中精品。
竹製的箭矢輕便,野雞羽的箭尾華彩,靶子在三十步之外,李一元凝氣靜心,拉弓搭箭,動作一氣呵成,嗖的一聲,箭矢飛出,射在紅色靶心的邊緣位置,他微微搖頭,若是在以往,他定然射中核心,但此時已經做不到了。
李一元所習弓術,講究的是射箭時自然平靜,追求的箭心合一的最高境界,然而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讓他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
身爲沈器遠的弟子,李一元從咸鏡道出發的時候,沈器遠曾說,此行盡人事聽天命即可,萬萬不可強求,當他到了南京,避開明國的各衙門,成功前往北京見到了內閣輔臣陳新甲的時候,得到了上國大人的禮遇,等待的日子,他因爲上國大人在籌劃此事,卻不曾想大明只是在等待鬆錦大戰的最終結局,贏了,聯鮮制奴,讓建奴東西不得相顧,敗了,則是議和,聯鮮制奴直接擱置。
最終,鬆錦大戰失敗,李一元只得到了大明對於沈器遠等人的褒獎文書,讓其臥薪嚐膽,積蓄力量,靜等大明中興之日。
當林士章攔下自己的時候,李一元拆開了沈器遠送給自己的一個錦囊,錦囊之中只有一句話,聯鮮制奴,得天之助,自強之路,必依明勳。
如今大明朝是靠不住了,朝鮮的仁人志士就要依仗一個商賈之徒了嗎?
“李先生,外面有人求見。”僕從走進來低聲說道。
李一元微微一笑,示意僕人讓客人進來,這幾日林士章對他極爲禮遇,卻從未讓人拜訪過,今日有客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李一元見人走進來,起身問道:“您應該就是李明勳先生吧?”
李明勳笑了笑:“您怎麼知道我的名諱,莫非在北地之時我們見過?”
李一元笑了笑,搖搖頭:“李先生說笑了,猜中先生身份並不困難,且不說先生器宇軒昂,氣質不凡,單單是這七尺個頭兒,便是海內少有的。”
李明勳笑了笑:“李大人客氣了。”
二人在堂下相對而坐,李明勳見李一元面帶愁容,問道:“李大人北上之行不順,沈大人可有定策呢?”
李一元微微搖頭:“先生與家師都知此行不會有結果,倒是在下一廂情願了。”
說着,李一元從懷中拿出一封塘報,放在了李明勳面前,李明勳拿起一看,上面都是朝鮮的最近發生的政局變動,除了金自點升了右議政之外,朝鮮內部的最大變動就是在於咸鏡道了,青原君沈器遠以左議政之尊督師咸鏡道,總攬咸鏡道一切軍政大權,專司北境戰事,與之相配的還有許多任命,部分官將被送到沈器遠麾下任職,而這些人都是沈器遠的親近之人,不是族中子弟就是有師徒名分。
而咸鏡道的消息還有許多,沈器遠向漢京請餉兩百萬兩,要求擴軍備戰,水陸三軍要達五萬人,要在咸鏡道修建船廠,擴建水師,增加戰船,還要求將咸鏡道的官營土地分給營中士兵。
如此林林總總,足以說明,沈器遠這是要割據一方了,他已經控制了朝鮮八道之一的咸鏡道的軍政大權,控制了咸鏡道的財政,雖然請餉沒有得到完全滿足,但也獲得了徵兵和募餉的權力。
“這......這也太順利了吧。”李明勳有些無法相信,自古割據一方都是一個長久的過程,除非國家勢微,但如今朝鮮國內穩定,沈器遠就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完成了從一方大員到割據藩鎮的轉變,着實有些說不過去。
“金自點急於上位,王上也選擇默認........。”李一元低聲說道。
李明勳擺擺手,他對朝鮮內部的鬥爭和權力分配並不感興趣,說白了,沈器遠的割據行爲對自己非常有利,這意味着海參崴附近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而雙方可以進行更深入的合作,咸鏡道需要社團提供鐵、鹽巴等軍需生活物資,而沈器遠控制下的地盤和人口也可以爲社團在北方的擴張提供保障。
李明勳之所以願意看到這個局面,並且有意推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社團在奴兒干都司的發展遇到了難以解決的瓶頸——缺人。
今年年初,永寧城的宋老七送來的報告中顯示,社團在北地直接控制下的人口在兩萬人左右,接受貿易和親藩體系的人口則達到了十萬,但是要知道,這些人口散落在了數百萬平方公里,且交通不便的巨大土地之中,即便是直接控制的人口,因爲分割太散而沒有得到有效的利用,其中最爲明顯的就是北地的金屬礦沒有得到有效的開發。
雖然開春之後,宋老七準備大規模的征服行動,通過征討部落獲得勞動力,但那片區域征服的效率也很低,大量的時間花費在進軍之中,如果敵對部落發生遷徙,往往忙活幾個月而沒有收穫,即便是征服行動一切順利,也無法爲礦山提供足夠的勞動力。
要想獲得充足的勞動力,必須就近獲得人口,社團如今與日本處於安靜的貿易狀態,日本又是閉關鎖國,大量移民肯定不妥,而周邊只有朝鮮擁有這個能力了,而在朝鮮多一個實力派的盟友可以加速這個過程,除了移民,李明勳還有了借雞生蛋的想法。
簡單說,沈器遠有人但是缺錢,而李明勳有錢但是缺人,兩者可以很好的互補。
李一元說道:“恩師說過,若我等自己擴軍備戰,軍餉需自籌,咸鏡道乃是窮困之所在,銀錢之事還是要多多請教李先生。”
李明勳微微一笑說道:“沈大人倒是瞭解我,若論縱橫捭闔,我不及沈大人萬一,若是貨殖之道,我倒是頗有辦法。”
說着,李明勳拿出一幅地圖,展現在了李一元的面前,出乎李一元的預料,那地圖竟然展示的是咸鏡北道北段的位置與清國境內一部分,大部分位於圖們江兩岸,其中部落、山村標註的非常清晰準確,李明勳的手指定在了圖們江南岸朝鮮一側的位置。
“咸鏡道乃是苦寒之地,若是屯田養兵,怕是三年五載也不見效,但高山峽谷之間蘊含着大量的礦藏,只要開採出來,便是巨大財富。而這個位置,有一座銅山!”李明勳肯定的說道。
李一元詫異問道:“您怎麼知道的?”
李明勳笑了笑,在北地,他組織了桑巴爾爲首的探礦隊,而桑巴爾探礦的第一條件不是哪裡有礦,而是哪裡有人,若論人口,附近當然是朝鮮最多,而趁着冬季的毛皮走私貿易,桑巴爾深入朝鮮探礦,成功找到了圖們江中游的一處銅礦山。
當然,李明勳的指點也是必不可少的,桑巴爾找到的正是後世朝鮮最大銅礦,位於中朝邊境上的惠山青年銅礦,這銅礦距離圖們江不遠,附近還有煤礦,完全可以把煉製出來的銅通過圖們江運載出來,而在朝鮮,銅錢是主要的貨幣,白銀的購買力則是很高,沈器遠若是以銅錠換李明勳手中的白銀,是極爲划算的,而對於李明勳來說,無論什麼時候,銅永遠是不夠的。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你只需要告訴沈大人這件事即可。”李明勳說道。
李一元微微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開採銅礦顯然需要很多的人力,但是朝鮮從來就不卻少人,特別是那些賤民,只要手中有錢糧,就有無數的賤民會前來,即便是最苦寒的咸鏡道。
接下來李一元陷入了沉思,身爲沈器遠的弟子,仕途頗爲順利,這些年一直在開城擔任通判,那可是朝鮮少數幾個不錯的港口,他對俗務倒也瞭解,只是論及開礦就不那麼專精了,他倒不是懷疑這銅礦的真實性,而是感覺開礦沒有那麼簡單,雖說以沈器遠的身份,通過各種手段弄幾千上萬人開採銅礦倒是不難,但這些人總要吃喝用度吧,還要養兵馬。
思索片刻,李一元說到:“先生,沈大人在咸鏡道開鎮,朝廷卻只給錢糧五十萬,而咸鏡道地疲民窮,不堪養兵,若再開此大礦,怕是供養不起。”
“我們社團可以借貸給沈大人。”李明勳微笑說到。
李一元知道李明勳甚是豪富,立刻問:“多少銀兩?”
李明勳卻是笑了,社團確實有錢,但花錢的地方也多,如今社團在各處的領地和據點都在開拓,一個銀子都想掰成兩半花,特別是社團正在擴軍,那纔是花錢的大頭,再者說了,開礦對雙方都有利,爲什麼要自己出錢呢,目前這種情況,李明勳可得不到銅礦的股份。
“銀兩一兩也沒有,但是社團可以給你們提供物資。”李明勳說到。
“什麼物資?”
“南洋大米,社團出產的漁產、醃肉,鐵錠。”李明勳說到。
李一元臉色微變,李明勳說的東西纔是如今沈器遠最想要的,咸鏡道是朝鮮最窮的地方,出產糧食本就不多,現在幾萬大軍進入,大量糧食要從漢城轉運供給,陸地轉運會消耗大量的糧食,而這也是制約咸鏡道發展的主要因素。
而對於李明勳來說,這也是可以接受的,東方港的鍊鐵廠高爐已經出了第一爐鐵水,高爐帶來的高產量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而北地需要的主要是各式鐵器,在加工能力受限的情況下,鐵料非常富裕,而糧食更不是問題,日本的糧食進口渠道已經是打開,完全可以做轉手貿易,而在北地更爲低廉的食物是肉食,獵鹿、捕鯨、捕捉海豹等都會產生大量無用的肉食,只要大本營運送去足夠的鹽巴,肉幾乎就是無窮盡的,而去年因爲擔憂清國捲土重來,各據點儲存了大量的醃肉和醃魚,在港口開凍的情況下,這些戰備口糧只能浪費。
“您的這些口糧貸款需要我們用什麼償還,您要知道,採礦不一定立刻見到收入啊。”李一元說到。
“遠期當然是銅錠,但是目前。我建議是人,”李明勳毫不遲疑的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