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瑞微微點頭,將李明勳早就簽署好的軍令傳遞給了衛兵,讓其前往碼頭交給海軍遠征艦隊,而他卻疑惑問道:“閣下,要不要讓陸軍備戰,在於科隆、楚尼斯的談判失敗後,佔據整個臺南。”
李明勳疑惑的看向何文瑞,笑了:“我的天吶,文瑞,你不會真的以爲我瘋狂到要同時挑戰東方最強的海上力量和最強的陸地霸權吧。”
“不,閣下,我只是認爲這是很好的一次機會,畢竟.......那是臺灣,我們的大本營。”何文瑞解釋道。
見李明勳微笑不語,何文瑞說道:“我感覺我們有這個實力,當然,不是同時應對滿清和東印度公司,而是主要力量去對付荷蘭人。”
“哦?說說你的理由。”李明勳把桌上的那份宣戰書收起來,放在文件櫃裡,他認爲,這份耗費了他半天功夫寫就的宣戰書早晚有一天會用得上。
何文瑞見李明勳正在倒茶,知道他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說道:“因爲合衆國是一直海陸兼備的力量。閣下,目前來說,大陸的局勢已經陷入困境,滿清無力消滅南明,南明也無力反攻,從前線傳來的消息來看,五年甚至十年都不會有什麼大變化,而我們在大陸方面,除了永寧行政長官,再無必守之地,如果我們要專心對付荷蘭東印度公司,那麼只需要在大陸方面收縮力量即可,而我們的收縮不會引起東虜的大規模反撲,畢竟他們沒有決戰海外的水師,無法威脅到我們的核心地盤,而從陸地進攻永寧,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所以,我認爲我們可以暫時與滿清脫離接觸,宣戰而不戰,然後集中力量在南洋打開局面,擊敗甚至趕走荷蘭人!”
“你說的沒錯,事實上我們具備這種能力,如果真到那一天,我們甚至可以做出巨大的讓步,比如犧牲魯監國政權、永曆政權,真是林士章的粵西,都是可以的,但這是最後的選擇。”李明勳把一杯茶放在了何文瑞的面前,微笑解釋着。
“正如你所說,我們現在擁有改變天平的力量,只要力量集中起來,無論是對付滿清還是對付荷蘭人,都會取得對合衆國有利的局面,現在的問題是,我選擇的對付滿清,而非荷蘭人。之所以會這麼選擇,不光受限於民族情感等等之類的因素,最關鍵的是收益率。”
何文瑞眉頭皺起,他不知道戰爭與收益率怎麼扯上關係,戰爭是嚴肅而血腥的,而收益率卻是裹滿了商人的銅臭氣。
“是的,收益率,我們按照你的設想做一個假設,假如我們收縮在大陸的力量,投入對南洋的爭奪之中,結果就是要與荷蘭人開戰,當然,荷蘭人並無備戰,那麼我們就會在前期取得優勢,從海上力量對比上來說,我們勝率很高,但勝並不代表贏,你要知道,我們的國家嚴重依賴海貿,而我們的對手掌握這一支規模巨大的武裝運輸船隊,在戰爭中展開破交作戰是肯定的,那麼整個東方的海面都是戰場,我們的海上貿易必然受到影響。
而我們能得到什麼呢?荷蘭人在南洋都是港口城市,他們的財富大量運往歐洲,從攻佔馬尼拉就可以看出,這些海外殖民城市擁有的財富並不多,破交戰加上大量的戰爭投入,以及海貿受到騷擾造成的商業、手工業萎縮,延伸出來的國內商人階級對合衆國的不信任,那麼就導致對荷蘭宣戰,很長時間會是賠本買賣,當然,我並不否認,取勝之後,通過獲取荷蘭人的貿易地位、香料口岸等資產,會有長期穩定的收入。
而同樣的資源我們投入到陸上力量和大陸戰場就完全不同了,我們完全可以複製在江南之戰中的模式,從海岸登陸,輸送上萬精銳士兵,擊敗清虜在當地的駐軍,然後控制幾個州府,奪取清廷公產、抄家漢奸和叛逆縉紳,然後在大股清軍趕來的時候,從容撤退!只要處理得當,我們不會有大規模的傷亡,甚至不會有大戰,而卻可以獲得大量的財產和人力,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兩種不同的戰略帶來兩種不同的收益率,一個賺錢,一個賠錢,你說我應該選擇哪一種?”
何文瑞低下頭,說道:“當然是後者,對清作戰。”
李明勳笑了:“是的,這是我選擇的主要依據。對我們來說,最好的局面就是我們一邊打仗一邊贏得威望,一邊壯大自己。也就是說,我們繼續對清作戰,而與荷蘭人繼續保持和平是良好的局面。
事實上,我們很容易做到,別說滿清還有永曆這個大敵,就算沒有又如何,它的百萬精兵攤開在海參崴到廣州的近三萬裡的海岸線,甚至連一道人牆都連不起來。
因此,我只派遣西蒙斯前往北大年,消滅這個膽敢與滿清勾結的天方教的國家,殺雞儆猴,讓南洋諸國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知道我們的底線,而不會派遣陸軍南下進攻臺南,當然,我知道,只要五千兵南下,臺南便可傳檄而定,但那會惹來荷蘭人的怒火。所以,在臺南門戶開放問題上,我也不會爲難科隆和那位楚尼斯先生,只要稍稍有所鬆動,讓元老院可以應付來自國內商人的訴求就可以了。
你還是太小看了範迪門和科隆,這兩個人是商人出身,卻是十足的政客,他們知道這是溫水煮青蛙,知道除了全面開戰,無法阻止合衆國的崛起,可是,那又如何呢,這兩個人不是真正的掌權者,尼德蘭的十七位紳士可是非常享受我給他們安排的‘高利潤溫水桑拿’,即便如此,我們仍然要警覺,那十七位紳士在歐洲,他們與巴達維亞之間聯絡困難,這給我們帶來優勢,讓我們輕易做到溫水煮青蛙,但這也是範迪門的優勢,他可以通過欺騙十七紳士來對我們宣戰,無論哪一個,都是我們不願看到的。”
何文瑞靜心聽着,他說道:“可是據我所知,國內的公民團體和議員們更希望執行‘南下戰略’,您也看到了,這次您僅僅是利用輿情對科隆施壓,向他們稍稍透露了一點消息,就引起了如此軒然大波。”
李明勳道:“這確實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但是我也清楚其中緣由,說白了,還是因爲錢!文瑞,我們的大陸戰略是賺錢的不假,但是你要清楚,賺錢的是中華合衆國,畢竟無論繳獲還是抄家,所得俱爲公產,商人們得不到多少利益、南下戰略雖然是賠錢,且冒着風險,但對商人是有利的,每佔領一塊新的領地,就會有更多的奴隸和種植園,更多的城市和港口,更多的議員席位和行政機構,而這些,在大陸戰場都得不到。”
“所以,您選中了北大年?”何文瑞試探性問道。
“當然,就是北大年。你要知道,商人的野心是永遠無法滿足的,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說的他們,但如果一點不滿足,商人們就會吞噬自己,一條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更爲可怕。北大年就很不錯,華人聚居,兩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熟的城市和港口,貿易航線的中轉站,還有諸多未開發的處女地,完全可以滿足他們的胃口,至少近幾年是這樣的。”李明勳微笑說道。
北大年,農集港。
自從港主李爲經在農集開港之後,農集港經過了一陣緩慢的發展期,隨着合衆國勢力的涌入,農集港快速發展起來,三年前,合衆國保險部在農集設立分部,想要購買前往瓊州、香港、臺北的保險統統要到這辦理,而在兩年前,中國遠洋航運總公司(國有公司)也在這裡設立分公司,常年在農集駐紮四艘以上的武裝商船,除了爲合衆國商人提供艙位運送貴重貨物,其也順帶參與對中國貿易商船的護航活動。
農集港成爲了李爲經的小王國,如今這個港口擁有要塞、修船廠、木材廠、榨糖作坊等許多私有工坊,人口達到了四千餘,在北大年成爲了僅次於國都的城市,而且城中多數是華人,其餘也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
李爲經帶着一個青年人走進了農集城,這是一個小型的要塞,圓堡和兩個棱堡佔據了七八畝的土地,磚頭和巨石用火山灰水泥砌築起來,裡面可以供四百人左右居住,物資可以支用一年有餘,這是李爲經的私城,城外的馬廄裡已經有七八匹馬騾。
上了圓堡的二樓,在寬大的客廳之中,十個人圍繞圓桌而坐,李爲經向衆人介紹道:“這位是合衆國執政官閣下的侍從室主任,何文希長官,其兄是執政官閣下的左膀右臂何文瑞,諸位兄臺見過。”
何文希一身鹿皮上衣,腰間束着一條寬皮帶,一枚白玉嵌在中央,低調中不失奢華,左邊掛着馬刀,右邊是燧發手槍的槍套,顯的極爲幹練。
“諸位前輩,在下有禮了!”何文希拱拱手,說道,他雖然出身不高,但這些年在呂宋和臺灣身居中樞,見的要麼是富商大賈,要麼是高官名爵,時日久了,自然而然有了氣度,讓在場衆人不由的讚歎起來。
何文希坐定之後,李爲經介紹挨個介紹起來。
“陳昭誇,大城華人領袖,常年走暹羅和日本貿易。楊信,暹羅王的代理商,在大城和北大年都有不少產業,蒙達,巴達維亞華人........。”
何文希雖然一個不認得,但在資料中見過,陳昭誇和楊信都是暹羅華人,也都是暹羅國王身邊的紅頂商人,暹羅這個國家在國內實行薩卡迪納制度,這個制度把泰族人分爲三六九等,然後規定擁有不同的土地,也把人固定在土地之上,嚴禁自由流動,而外國人則沒有土地,因此可以在泰國內部自由的流動和交易,華人聰明能幹而且能吃苦,且掌握航海技巧,很快就成爲暹羅貴族的座上賓。
如今暹羅正處於巴塞通王統治時期,巴塞通王壟斷了對外貿易,國王設立倉庫,收集暹羅國內特產往外出售,而國外的商品進入暹羅,也是由國王優先挑選和購買,顯然,國王和他愚笨的手下操作不了如此複雜的貿易,所以大量委託華人。
陳昭誇與楊信都是巴塞通王的座上賓,其中楊信是巴塞通王的代理人,負責在大城爲國王打理貿易,而陳昭誇則是‘船長’,他和他麾下的華人水手,操作巴塞通王的船隻,僞裝成唐船,前往日本長崎進行貿易,一內一外,控制了暹羅大半的貿易,也就荷蘭人稍稍能與之媲美。
蒙達來自巴達維亞,取了一個土著名字,卻是地道的華人,其本身聲名不顯,卻是巴達維亞上任甲必丹蘇鳴崗的女婿,蘇鳴崗在巴達維亞華人中擁有很高的威望,而且還是巴達維亞創建者,總督科恩的密友,可以說,沒有蘇鳴崗就沒有巴達維亞城。
其餘華人也是來自南洋各地,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主營與合衆國有關的貿易,而且在北大年有大量的不動產。
李爲經儘可能的活躍氣氛,但客廳之中仍然是氣氛慘淡,原因很簡單,衆人得到北大年城內線送來的消息,北大年的女王正在組織一支三千人規模的軍隊和相當規模的艦隊,征討農集港。
“女王要求我們放下武器,開放港口和要塞,將家中妻小全部送往北大年城。”李爲經開口說道,這幾乎相當於最後通牒。
原因大家都明白,北大年的女王得到消息,中華合衆國已經組織了遠征艦隊前來,女王需要確保國內的華人不會站在合衆國那邊,所以要提前解除華人武裝。
“這不可能,馬尼拉兩次屠殺已經證明,解除武裝,只有一死!”年輕的蒙達錘打着桌子說道。
楊信輕咳一聲:“何長官,不知合衆國的遠征軍何時趕到?”
何文希道:“最早二十天,最遲一個半月。”
“那就太晚了,肯定指望不上了。”楊信說道。